作者:御井烹香
这还仅仅是一个轮子!这轮子承载的车,那该有多大啊?!能驾驶这种仙器的人,哪怕,哪怕不是六姐布尔红,不该也是她身边的大官吗?!
或许……或许斋赛还真没有说谎……
几个台吉谁也没有说话,只是互相瞅着彼此:这的确是一条绝不会认错的,人造出来的道路,它是如此的醒目,是在枯黄草原上的两道黑痕,谁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愈合消失,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草原上绝不会有第二个东西,能制造出这样的印记来。而这东西,要说它不属于六姐布尔红,大家也的确很难相信!即便她不是,那也一定是得到了布尔红的许可,假扮着她来草原履行天命!
而且,真的不是吗?
“听说,布尔红的威能,就有虚空取物。你们看到了斋赛的瓶子没有,斋赛说,在没有水的地方,六姐会赏赐给他们清澈甘甜的饮水,就用那样的瓶子装着……”
不知是谁,喃喃地说,“这么多人的饮水,如果不能虚空取物,是在哪辆车上装着的呢?这附近,好像没有发现什么重载的车痕啊……”
这是无从反驳的,因为的确没有其余车辙,在这天路周围发现的只有蹄印:能赶上这种仙车速度的,大概也只有快马了,估计这支队伍是没有带木板车的。也就是说,如果不能虚空取物,这些水,用那样精致的瓶子所装着的水……
霍尔果牙关打战,注视着眼前这黑色的,翻开的泥花之路,他再也无法维持台吉的尊严,扑通一声,腿脚发软跪坐了下来,“六姐……六姐真来了!”
一股巨大的惶恐,骤然间席卷了他的内心,与此相伴的还有强烈的侥幸后怕,让他又想哭又想笑,这会儿霍尔果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感激谁了,报信的斋赛,还是做主让他来探看的老阿妈,他颤着手,抓起了一把被翻开的黑土,仿佛是抓住了自己的宝贵生机。“布尔红开恩,布尔红开恩!”
只有他身边一样失魂落魄的台吉们,明白他的意思:使者来了,无疑是被延绥之变吸引,拥有如此手段的使者,明明可以把他们打落地狱,永不超生,却还是慷慨地给予他们将功赎罪的机会!
“六姐开恩!”
“六姐真来了!”
他们在极度的惊讶之后,很快就陷入了极度的亢奋之中,有些人亲吻泥地,有些人撕扯衣服大哭大笑,这些所有行为,无不是为了宣泄心中复杂而强烈的情绪,在短暂的发泄之后,这些台吉们拍着胸脯,很快就下达了差不多的命令——凡是还留了战士在家的,都立刻遣人回去报信,让余下的战士带上军粮,倾巢而出,追赶他们。
“不必担心迷路,路标就刻在草原上,没有谁可以抹去,顺着这条天路,我们在终点相见!”
送走了传令兵,他们也立刻上路,满腔狂热地在马上飞驰着,沿着这条独一无二的路标往前,一路上,他们见到了太多亲戚,太多部落,他们全都无一例外,是被传令使者吸引过来,在见到天路之后,对六姐莅临之事,立刻坚信无疑!
大家怀着激动的心情,飞驰向前,不知不觉间,在到达延绥之时,已经汇集成了一股难以计数的洪流,声势甚至比攻打延绥的大军还要更加浩大。
哪怕还没追上六姐布尔红,还没觐见天颜,但众人心里也是逐渐形成了共识般的明悟:事已至此,这察罕浩特,想打也好,不想打也好,敢打也好,不敢打也好,都是非打不可了!?
第1129章 不吉祥的谣言
“什么,城外的兵马还在增加?简直是荒唐!哪儿来的这么多人!他们都不要命了吗!”
“大汗,我们已经先后抓了三批舌头,那些该死的狗奴才,鬼迷心窍,他们口中的说辞都是一样,都说……都说那位已经只在百里之外,两三天内就到了……”
“怎么可能!全是胡说!怎么,难道还要我来教你们该怎么审犯人吗?把他们分开关押,严刑拷打,不能给他们串供的机会!”
“是……是……大汗,我们这就去重审犯人……”
“可是,大汗,已经三天了,我们派去查看敌情的怯薛们,一个都没有回来,如果不是东边有了不好的变化,他们就是死,也要死在金帐之前——您不能不考虑,奴才是说,即便绝不是真的,但万一——”
“□□,你还真信了他们嘴里的胡说八道——南边江山的主人,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延绥边市,离开她的管地,跑到草原上来?还跑得这么得深?哈!长生天在上,上一个来到这里的汉家天子,还是在土木堡把十万大军拱手相送的敏国败家子,用战俘的身份来到这里,那也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御驾亲征,跑到这么远的草原上来打仗的汉家皇帝,有历史以来,那还是一个都没有过呢!”
来自内帐的咆哮声,半点没有遮掩地传到了帐外的奴隶们耳中,自然也包括了在外帐等候的那些前来问好的大小福晋们,大汗那森寒的语气,也令众人的神色都相当的沉重——看得出来,大汗今日的心情是坏到了极点,哪怕是大福晋,这时候都不想入内,免得被迁怒,就算不至于受罚鞭打,但被冲上几句,颜面有损,那滋味也是不好受的。
“本来,这些时日,大汗脸上的笑容已经多了不少,城内充满了吉祥安乐的气氛,算是几年来少有的了……”
囊囊大福晋身边,来自土默特的小福晋喃喃地说着,“没想到,城外没多久,就又传来了坏消息,厄运好像还是不愿意放过我们虔诚的放羊人那……”
本来,各大斡鲁朵之间,关系说不上敌对,但也绝不亲密,彼此间总有一种王不见王的默契,除非是每年难得的节庆时分,否则,大汗传召哪个斡鲁朵,或者去到哪个斡鲁朵的大帐里去,就由哪个大福晋来指派自己的小福晋上前服侍,斡鲁朵也有豢养着自己的美貌女奴,用来吸引大汗的青睐。
像是今日这般,几大斡鲁朵的大福晋,先后脚来给大汗问安的场面,是非常少见的,一屋子的鞑靼女人,都穿着棉衣,佩戴着假发,浑身都是边市的痕迹,在如今的敏感时刻,这似乎会是个把柄,但因为大家都是如此,反而心照不宣,都视若未见,彼此间还友好地搭着话,表达着的都是对局势的忧虑,“是啊,虽然,那个传闻也未免太过荒唐了,但是,大家都这么说……或许,来的不是六姐,也是六姐的使者……”
“没准就是逃出去的张喇嘛拉起来的队伍……虚张声势,为的是把边市的库存,和他的同僚给营救出来……”
“嘘!还敢提张喇嘛?你不要命啦?”
不知是哪个大福晋看了一眼过来,屋内的窃窃私语顿时止住了,陷入了异样的安静之中。珍儿环视着帐内明明暗暗的面孔,所见到的都是一样的忧心忡忡,她轻轻地长出了一口气,这才稍微放开了一点自己的情感,把眉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满心里寻思着的都是妹妹瓶子的事情:
除了土默特土门福晋之外,其余土门福晋这会儿必然都是忧心的,因为她们的土门,似乎都被卷入了这场反对察罕浩特的风波中,但在所有人中,珍儿都是最操心的,因为她的亲妹妹瓶子,作为买活军的女吏目,居然被胆大包天的万户锡尔洪,当做女奴抓了回来,囚禁在锡尔洪的帐下,珍儿还得想办法把她给搞出来呢!
该死的锡尔洪,居然违背了大汗的指令,把边市的过冬粮食都掠夺了过来……还和买活军的吏目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吃了野牲口的粪便,被包虫给钻进了心窍里?
大汗也是,明明命令是他自己下的,可见到多余的粮食,还是忍不住开心,就算这几年察罕浩特的确缺粮,可也不能如此短视,这一来,完全就是前功尽弃了……难道大汗也要靠路途的遥远来欺骗自己,坚信只要土默特和中原的距离没有缩短,就没有被清算的一天吗?
珍儿可是不敢这么乐观,这些年来,她从未懈怠过学习,也知道了汉人的记性有多好——对汉人来说,是没有鞑靼人那样各过各的日子,各不相干的想法的。发生在一个汉人国身上的耻辱,居然会通过历史的记载,被另一个汉人国自然地继承,他们的报复心非常强,记性也很好,尤其是买活军,更不要说了。珍儿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谁得罪了买活军还能安然无恙的——你不得罪买活军,买活军尚且要来搞你,更不要说直接吞并察罕浩特边市,还去延绥边市抢掠了!?日子是不好过,气候越来越不好,可前些年孳生的人口又太多了,十多年的和平商贸,对羊毛的诉求,足够让一代人都健康长大,这些新成长的青壮丁口,在口粮够吃的时候,是察罕浩特耀武扬威的倚仗,可一旦口粮紧缺,就成为了沉重的负累。地盘的扩张,几乎也就成了一种本能的需要——只是,随着这些年来,大家逐渐通过学习懂得了很多道理,也滋生了属于鞑靼人的归属感和认同感,大汗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对着同族下手了:去征讨察哈尔、科尔沁,能得到什么呢?那些地方也很穷,而且,说来也都是同族,倒不如大家合力,往敏朝方向去使使劲。
说白了,就是肚子饿久了,脑子就不清醒了,不管将来如何,先把眼前的肥肉吞下肚,混过一日是一日。珍儿心中,就是这样看待察罕浩特先后吞并两大边市的举动的,大汗本来就不算是极有眼界智慧的人,在长期的局促之下,他的决策已经不再为将来考虑了,不动买活军吏目的性命,这已经算是他最后的理智。
察罕浩特的边市,就是这样被吞并的,买活军的吏目被软禁了起来,和他们的传音法螺分开关押。由于这里远离汉地,而且大汗也的确还有一定的本事,事前达成了一致,变生突然之下,边市的吏目,没有一点反抗,个个都束手就擒。只有其中一个大家都叫张喇嘛的吏目,或许是收到了一点风声,居然逃走了,大汗派出了二十多人去搜索他,都没有结果。
事后,城中有传言,张喇嘛是结交了斡鲁朵中有能耐的朋友,和他长期通奸,他的情妇不忍心情郎遭难,给他通风报信,他这才能够抽身而去。这个谣言,在城里引起了相当大的动静,也让他的名字,成为了各大斡鲁朵中的禁词,刚才这才引起了这么一出动静。
最后还是大福晋们联合出面,担保了大家的清白,这起风波才算是彻底平息了下来,不过,张喇嘛的逃走,也是加快了出兵延绥的速度,大家都害怕张喇嘛逃到延绥之后,边市提高警觉,提前运走了货物。于是,哪怕在战利品分配上,给出兵的盟友让步,也要尽快促成联盟。
除了拒绝出兵的科尔沁之外,其余福晋的姻亲关系,在同盟中也起到了关键作用。哪个福晋都不想被大汗征讨娘家,除了囊囊大福晋之外,谁都担心娘家覆灭之后,自己的地位随之下滑,因此,她们帮助联络娘家的态度都是最积极的。这样,大家这也出一点力,那也出一点力,很快就形成了声势,把延绥打了下来,大家各分一点,起码要渡过今年的冬天是没问题了。
估计,也就是因为在条件上做了让步,得到的要比之前想的少一些,大汗并不真正满足,所以才在锡尔洪带回这么多战利品时,发自内心地高兴吧……珍儿心中有些愤愤地想,“奸臣锡尔洪,没有远见的大汗……大汗的才能,刚好是最糟糕的那个水平,再低一些,就完全无法成事,再高一些,就当拥有远见,他又能成事,却又没有远见,不足以克服内心深处的贪婪……
什么都很顺利的时候还好,情况一艰难起来,就会不断地为汗国招惹祸患。就算过了这个冬天,下个冬天来临之前,他也必定会遭到报应……”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或许是过于刻薄了一些,甚至可以说是对不起大汗对她的宽容,但作为一个失意者,珍儿心中也难免怨毒:她的地位,自从汉人北乱,边市交易萎缩开始,就直线下降,因为珍儿原本地位上的提升,完全是依靠边市而起,她又没有大汗私人的宠爱,一旦边市不行了,带来的财富低于大汗的期望,见到她也就难免大汗心烦了。
地位下降,收入也跌了,这本就是一大打击,但还不是谷底,谷底正是现在——边市被吞并之后,珍儿的地位就荡然无存了,随着科尔沁拒绝参加联军,她的人身安全甚至都有些岌岌可危起来。
如果不是在她春风得意的时候,始终注意孝敬囊囊大福晋,经营着和她的关系,关键时刻,大福晋帮她说了几句话,珍儿这个小福晋的身份,或许都是保不住的,早就被打成给张喇嘛报信的失贞者,就算不被处死,也会被贬成女奴,只能睡到羊圈里去了!
还能保持着小福晋的身份,享受着有一定水准的衣食住行,的确要感谢大福晋的庇护,和大汗的开恩。但愁眉不展、辗转难眠的夜里,珍儿也难免有些后悔——如果当时和妹妹一起南下读书,回科尔沁娘家去做女官的话,是不是就不会有现在的困境了?
现在想要离开察罕浩特,可没有那么容易了,甚至不敢提出这样的要求,只能低眉顺眼,竭力降低存在感,不敢惹来任何人的注意。这样的滋味,只有经历过才知道有多苦涩,悔不该,悔不该贪图身为小福晋,依托着边市的享受,悔不该放不下前半生经营而来的一点资本,不愿放下一切到南边从头开始,和妹妹、侄女、姑姑去争强那为数不多的机会,悔不该生出野心,想着利用自己这难得的身份,或许能有一番作为……
那些夜晚,还如在眼前,当时想到瓶子,心中唯有羡慕,自悔自己决策不智,落魄至此。当时那股子比不上姐妹的心灰,是特别熬人的,可珍儿万万没有想到,情况还能更糟——本以为比自己要强得太多的妹妹,如今反而成了帐下之奴,还要处境本就不佳的她,私下里设法营救,这如何能让她不心焦呢?哪怕是暗中对自己已经千叮咛万嘱咐,在人前也还是难露欢容,要不是很快,城外就传来了坏消息,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她也怕自己是早就露出了马脚,又告发上去,令大汗不喜了呢!
这可不是她瞻前顾后、杞人忧天,别看现在,各大斡鲁朵之间似乎关系和谐,但那是因为城外消息纷乱,似乎有大敌将至,因而大家顾不上内斗了。实则,斡鲁朵之间的斗争也从未止歇。
土默特土门,这些年来风头强劲,除了地位稳固的囊囊大福晋之外,不服任何其余斡鲁朵,甚至哪怕是囊囊大福晋,也不是完全就压住她们了,虽然第一斡鲁朵帐下,也接纳了来自土默特的小福晋,作为一种制衡,但土默特斡鲁朵依然是蠢蠢欲动,逮到机会也要撩拨一二,珍儿身为第一斡鲁朵的小福晋,如今敏感尴尬的身份,就很容易被利用来针对囊囊大福晋。
不论是她和边市特别深入的联系,张喇嘛逃走之疑云,还是被逮回来的亲妹瓶子,都是极大的破绽。也是因此,瓶子被抓回金刚白城已有数日了,珍儿却始终没有遣人去送水送药,甚至没有派人去拜访锡尔洪,反而做出了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让人抓不到她的马脚:本来,在草原上,亲姐妹分别嫁给仇敌,从此刀兵相见的事情,也很常见,并不是说亲戚就一定会互相关心,手足反目相残的事情也不少见。如果她没有行动,就靠血缘关系来做文章,那也不够可信。只要珍儿没有反应,那么,她和瓶子反而都还算是相对安全的。
今日,大汗的心情这么差,珍儿就更不敢轻举妄动了,她立刻打消了寻找机会的念头,低眉顺眼地缩在角落里,目送着大福晋们被叫进帐内,一同议事,在心底默默地念诵着六姐布尔红的尊号——她多希望现在城中的传言是真的,六姐真来了呀!虽然这传言实在荒唐,却也给了她煎熬的内心一点希望,让她不至于担忧着自己的生命,害怕明天的来临。
“尊贵的大汗主人……”
在短暂的互相问好后,议事声断断续续地传入了小福晋们的耳朵里,话题倒不出珍儿的意料:城外有生人的军队,这是几天前就传来的消息了,察罕浩特正被人窥伺,怯薛军出动后,传回的消息是这般的——六姐布尔红亲自来了草原,带了两百天兵,驾驭着乌云一般的神兽,一路召唤了各个部落,来征讨金刚白城。
这些部落追随着她走过的痕迹,通过不会磨灭的天路,从四面八方前来汇集,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了一些跑得比较快,本来草场就靠近察罕浩特的部落,也正是这些骑兵的行迹,惹来了察罕浩特的警觉,走漏了消息,当然,这消息太过荒唐,白城内会相信这个的人不多。
本来么,锡尔洪带回了大量粮草,这在草原上是会惹来旁人的觊觎,有些探子也是正常的,如果没有这个故事,大家也不会特别警觉。但是,由于生人越来越多,而且各个口音不同,又有了这个故事,城内毕竟是有了一些反应。
“这怎么可能呢?就算有这么一支力量,怎么在一夜之间,把整个草原都给蛊惑了的?传信需要多久,难道他们不知道吗?这样的传言是怎么流行开来的?”
不是每个人都会相信,恰恰相反,多数人都是报以怀疑态度,越是有学识的人,就越能指出其中的荒唐之处,要知道,出兵延绥,如果没有张喇嘛逃走的刺激,可能都需要长达半年的来回传话商议,才能达成一致。可从延绥陷落到现在,还不到两个月的光景,就有了六姐布尔红出征金刚白城的传言——
算算时间,延绥陷落的消息,要传到京城,这都要快十天了,六姐布尔红就算立刻从南方上路,到京城也需要半个月,这里就快一个月的光景,从京城再到金刚白城,怎么也要半个月吧?这里富裕出的时间不多的,哪来的余裕到处去传讯呢?难道不用给各个部落,供给粮草,不需要就战利品的分配讨价还价么?
如果是延绥陷落后一年,传来六姐征讨的消息,或许大家会更紧张一些,可这会儿,谁都没把消息当真,只是因为这种传言的可怕而邪门,多少心里都感到很烦闷罢了。这个传言就像是可着大汗心中最害怕的事情来打造的,效果非常的显著,大汗一下就明显烦乱,说着可笑荒唐,可还是往东方加派了人手,又遣人去邻近的部落探查,看看传言是否属实,这些一向服从于金刚白城的部落,是不是居然也被什么东西蛊惑着,胆敢和大汗为敌了。
草场之间,相距辽阔,尤其是金刚白城周围的草场,都属于斡鲁朵,要找到邻居是需要一段时间的,暂时听不到回话这不稀奇。可去往东方的怯薛军,居然一个都没有回来,到了这一步,城中的气氛也逐渐紧张起来了,如今斡鲁朵的大福晋聚在一块儿,就是商议解决之道来的:
怯薛军是大汗直属,不会说部落的方言,也叙不了亲戚,或许就是因此才全军覆没的。大福晋们自告奋勇,愿意派出自己的陪嫁去找一找亲戚,这应当也是大汗的愿望,所以大家很快就一拍即合,热烈地商议起来,大汗的心情也随之稍微平稳了一点儿。
这样的时候,娘家有力量的小福晋,也会有脸面,能被叫进内帐商量,珍儿因此就显得更加的尴尬了,她低垂着头,竭力忽视着偶然落在身上的恶意目光,仿佛没有听到那些冷冷的嗤笑,径自在盘算着该怎么去查看妹妹的情况:瓶子是否被锡尔洪侮辱,倒是无关紧要的,或者说她更希望瓶子的美色能吸引到锡尔洪,这样她一路回察罕浩特,就不会遭受到太过分的虐待。那些得罪了主人的奴隶,会被怎么折腾,珍儿心中是有数的,反背着双手,脖子上拴着绳索,连在马鞍上,只能踉踉跄跄地跟着马跑,摔倒了就只有被活生生拖断颈骨而死的份……
如果锡尔洪把她收为服侍床笫的女奴,在□□将她折辱,那至少还不会受到重伤!但珍儿是知道自己的妹妹的,恐怕瓶子并无美色可言,那就只能期望她买活军吏目的身份,让她不至于遭到太过分的对待,至少不要留下终生的残疾……
她不敢指望更多了,珍儿非常想去看上一眼,送一点药——她明知不可能,却仍然止不住反复盘算,希望从现状中找到一条路,哪怕能让她去看上一眼。她是如此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几乎错过了传唤。
“……小福晋……珍儿小福晋!”
“啊?什么!”
“——囊囊请你入内说话!”
外帐的窃窃议论声,愕然地止歇了,大家都不解地望着传话的奴隶——怎么会是珍儿呢?叫谁都好,怎么会叫她呢?她,她身边的陪嫁、侍卫,早就被贬到牧场放羊去了,她身边可没有一个人可用啊!
珍儿自己都非常惊奇,但此刻不是细想的时候,她立刻站起身来,随着奴隶一起走入内帐,卑微地跪下行礼——以她的身份,小觐见鞠躬即可,但珍儿是不敢在这样的小事上展现自己的所谓尊严了。
“尊贵的大汗夫主,向长生天祈求您的吉祥安乐。”
她深深地磕了三个头,弯着腰说着自己的礼赞,但大汗对她的问好却毫不理睬,而是继续着和大福晋们的商议。
“……说得对,既然她的亲妹妹,就是延绥边市的管事,买活军也算是她的半个娘家。那就让她也出去侦查吧,如果真是买活军的话,也许她还能活着回来,不像是其余怯薛一样了无音信。”
大汗的话里,也藏有深深的恶意和怨愤,还有一丝嘲弄,这情绪是冲着她的娘家科尔沁,也有买活军,珍儿明白,她还不够格被大汗厌憎,不过,即便如此,她也还是忍不住因为话中的一丝颤了颤肩膀:让她去做探子,侦查敌人的动向?她?一个从没有领过兵,上过战场,没有放过牧的格格?如果对面是买活军,那还好,只要不被不由分说地击杀,或许还有些微逃生的可能,如果不是的话,按照鞑靼人战时的习俗,她还焉能得活?
看来,大汗今日是挑选她作为出气迁怒的对象了……
这是不容拒绝的命令,犹如一道惊雷,最担忧的未来就这样劈到了眼前,她的生命就如同沙漏一样,伴着分秒飞快地洒落着,珍儿的泪水夺眶而出,她竭尽全力地忍耐着,不让自己哭得失态,在这一刻,随着极大的痛苦和不舍,长久以来的煎熬与忧虑却骤然停歇了,最坏的可能已经发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大汗的命令,我无法拒绝,就算是叫我去死,也只能从命。”
她猛然抬起头,在模糊的泪水中,眼神强烈地望着林丹汗,在心中用最恶毒的言语诅咒着这个软弱不智的莽夫,浓烈的目光,甚至让大汗也出现了瞬间的不适,挪开了眼神,不敢和她对望。珍儿抹了一把眼泪,坚定地说,“但在死前,我要见一见我在锡尔洪帐下为奴的妹妹瓶子。”
“如果大汗答应了我,见完她,给我一匹马,我立刻就动身!”
第1130章 讨厌的姐妹
“那,就在那儿了,在羊圈里,拿麻绳拴着的就是她——我就不带你过去了,小福晋,你不会连自己的妹妹都认不出来吧!还是说,还是把你带上?头几天你一点信没有,我还当你已经不认得这个妹妹了呢!”
虽然也曾来过察罕浩特探亲,但一个科尔沁的小格格,她的来去,自然不会引起锡尔洪的注意,这个桀骜不驯的将领,丝毫也不掩饰他对身边这科尔沁女人的轻视,冷笑着讥讽了几句,看着她的眼神,已经犹如看向死人。
唯一能让他稍微顾忌的,只有第一斡鲁朵派来的老阿妈,这个老阿妈是囊囊大福晋信赖之人,说话相当的管用,而锡尔洪再骄傲,也不敢轻视可汗继承人的生母。除此之外,哪怕是大汗派来的耳目下人,锡尔洪也完全不看在眼里。
这完全是因为他带回了大批战利品,因此滋养出的脾气,但眼下也没人会指出他变化的原因,他身边的女人已经提着裙子,一脚深一脚浅,踩着牛羊的粪便,飞快地冲进了羊圈里。
“瓶子!”
“姐姐!”
在羊圈角落里,一个衣衫褴褛,勉强裹着毛毯,浑身脏污的短发女人直起了身子,不可置信地辨认着眼前的面庞,“姐姐,你怎么——”
她姐姐不由分说,立刻就开始脱衣服了,她脱下了厚厚的棉袄外套,又一把扯掉了头上的假发包头,露出了短发,让站在远处眺望她的锡尔洪长长地发出了奚落的唿哨——这是逐渐发展出来的习俗,由于这些年来,察罕浩特的贵族妇女全都开始穿戴假发,真正的头发,也就成为了一种略带羞耻的隐秘,把自己真正的头发暴露在外,似乎成为了一种大胆的举动。这是从前完全没有的认识,但这一刻,随着珍儿小福晋扯下包头,大家心头所涌现的那种窥伺隐私般的羞耻和刺激,却又是实实在在的。
“这女人知道自己要去送死,就疯了!”
帐下的美貌女奴,对将领来说应有尽有,纯正的鞑靼女人,尤其是贵族格格,除了生育继承人之外,反而难以引起男人的兴趣。锡尔洪半点没感到急色,反而不屑地对身边的人说,“难道她要把自己脱光了骑马出去吗?!”
但,不管他怎么说,珍儿小福晋那不得体的行为仍在继续,她扯掉包头,为的是更方便地脱掉有弹力的贴身毛衣,除此之外,她还毫不避讳地脱下了厚实的棉布裤子,只留下了棉布秋衣裤,把可以御寒的衣物让妹妹立刻穿上。
又从棉袄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拆开了把里头的东西往妹妹嘴里塞,脏女人一尝到味儿,便更加激动了,颤抖着手接过了油纸包,珍惜地掖在了胸口。姐妹两个对视了一眼,又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但是,谁都没有哭出声来。
科尔沁的女人,倒是有一股子倔劲儿……锡尔洪现在也知道,珍儿小福晋大概是不会哭哭啼啼地求他对自己妹妹好一些了——倒也不是说,她来求了,他就会答应,只是错过了一个拒绝折辱对方的机会,这让他多少有些沮丧。
“去听听,她们在说什么,可不能让她们有诅咒大汗的机会。”
他随便找了个借口,为的也不过是刁难一下这两个科尔沁女人——这个买地的边市女吏目,两次三番地让他不快,哪怕是沦为阶下囚,还是锲而不舍地和他作对,联合起来给他施压,让他给边市百姓留下过冬的粮食,如果按照锡尔洪的性子,他早就一杀了之了。
上一篇:别人朝我扔泥巴,躺下讹他三万八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