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活 第552章

作者:御井烹香 标签: 布衣生活 励志人生 基建 轻松 穿越重生

  一边说,一边擦手穿衣服,到最后一句话出口时,人影早都不见了。“——我得瞧瞧去!”

第1161章 倒反天罡开始了

  卫太太这一瞧倒好, 别看外头又刮起了北风,有点子要下雪米的意思了,她却还是一去就没了音信, 杳然无踪也不知道去哪里侃大山了。卫夫子穿了外套,去刘家院子前绕了一圈也没见到人。只好回来和两个儿子一起, 愁眉苦脸地试探着鸡汤的火候,时不时又开锅盖看看酥鱼,就怕熬焦了底。

  还好卫小三在南边读书时, 也时常自己做饭, 张罗着好歹有些章法,卫妮儿进门时, 酥鱼的那股子葱香味已经传出来了, 她一掀帘子就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好香啊!哎, 娘呢?又上哪家裹乱去了?我瞧见巷尾好些人站着, 大冷天的看热闹, 是刘家出什么事了?”

  “他们家要搬家呢!”卫小三赶紧卖弄, 眼看酥鱼差不多得了,底下火头还旺, 他懒得抽柴火, 正忙忙地往外盛鱼, 打算就着火势下锅炒咸什锦,又怕自己厨艺不济,炒坏了惹来母亲的嫌弃, 见到姐姐回来, 如同见到救星, 示意着要把铲子递过去, 卫妮儿扭身一躲,笑道,“你疯了?我起码十年没下厨了,我敢炒,你敢吃呢?别乱来,也不怕一会妈打你!”

  “什么打不打的?”

  说话间,卫太太回来了,一进屋带了一身的冷气,一看酥鱼都盛出来了,先是惊呼道,“怎么就盛了,还没到火候,刺要是不酥,一会卡喉咙呢!”

  “妈,再不起锅都烧焦啦!”

  在卫小三的辩驳中,她见最后一层葱上果然都结了焦汁儿,又拿筷子拨弄了一下鱼身,见的确是到了火候,这才住了嘴,二话不说接过锅铲,一边系围裙一边就说道起来,“老头子去找芥末粉,小三儿调芥末汁子,做个芥末堆儿,我把咸什炒了咱们就开饭——老大把面揉上醒着,一会吃上了再下面条——那刘家是真的要搬走了,听说还是因为天气的缘故,计算着今年要过冬,比平时至少多了三成的买煤钱,倒不如都花在路费上,因此这才下的决心!”

  “居然是因为这个?”

  “也不再等等了?听说可能还要启用一批呢,这要是能等,没准就轮到他们了,不是说他平时官声不错吗?”

  卫太太在,家里动不动就生口角,鸡飞狗跳,可卫太太要是不在,家里真是少了主心骨,她这一回来,什么都有条有理不说,带回来的消息,果然也令一家人都来劲了,少去了刚才三个男人凑在一起,那点子淡淡的尴尬,不止是小三儿关切,就连城外搞技术的卫大哥都对朝廷的动向如数家珍。比卫妮儿还清楚,“就是因为少了积蓄,等不下去,这就走了?那怪可惜的!没准就错过了一个大好的机会!”

  说着,他就征询地看了卫妮儿一眼,卫妮儿会意地摇了摇头,“我们关系倒是还算挺好的,但也没用。”

  这话似乎有些没来由,忽然提起了邻里关系不说,不知道这没用是从何而来,卫太太还来不及问呢,卫妮儿便又抛出了一个引人注目的消息,道,“刘家主要有个问题,他入过魔法,而且比较狂热,虽说后来醒悟了,但如今有个说法,启用时这是个严重的扣分项。”

  “也不知道他听说了没有,倘若是听说了,也就能理解为什么要突然南下了,按他的情况,的确到南边去好些,就算去南洋新辟之地,以炎热为苦,但至少祛暑花的钱还是有数的,不像是这取暖,根本没数儿,再者来说,既然是小冰期,都在变冷,南边的酷暑应该也会减轻不少。”

  毕竟是在衙门当差,这一开口就是这样重量级的新鲜消息,一时间卫家人都听住了,忙不迭追问,“真的?当时‘入迷’了,到城门口闹过的,都再不会起复了?”

  “看分数吧,反正肯定要扣分的,扣多少,就看给多少人留下印象了。刘大人吃亏在他从前是死硬派,突然间入迷,那反差实在是太大了。记住的人太多,据说这种听风就是雨,容易被迷惑的性格,是六姐特别不喜欢的,特意提出,加了这么一条标准。”

  卫妮儿也是皱眉道,“你们也知道,这重新启用的机会,需要多方评定,分数是硬标准,可考察范围是多方面的,最后说了算的完全是买活军方面的人,这是银钱打动不了的,就算是找了门路都没用。”

  “名额本就不多,而且竞争又这么激烈,评选特别难,自己要有积蓄还好,如果没有积蓄,和刘家一样的话,呆着那就是多耗费银钱,到最后说不准连南下的路费都花光了,他们的新学如果还学得不好,做不了补习班教师,那怎么办?扛活也扛不了,一家人典当度日么?那到了来年,可怎么过冬啊!”

  这话虽然残酷,但道理却也是实在的,大家听了都沉默了下来。居然是卫太太叹了口气,感慨道,“朝廷给的这么一句话,固然是缓和了局势,止住了民间的动荡,这会子治安是好了,可却也给了不少人太高的念想啊,怕不是有许多官宦人家,因为这么一个政策,落得个冻饿而亡的下场呢。”

  她所说的,是禅让大典之后,在让人眼花缭乱的朝廷重组过程中,所推出的最引人注目的政策了,民间也有叫做‘起复之路’的,大意是如此:冬至禅让之后,到年前,那些要被裁掉的部局司道,主要的工作内容就是把资料封存,留给买地的档案局接收入库,以备将来查用。

  新年过后,虽然他们就不用再去上值了,但也不是限期离开京城,而是可以留在京城,有三次考试的机会,内容和买地现在的吏目考试是几乎一致的,但加大了政治题的比例。考试获得高分之后,他们会进入一个‘后备人才库’,作为‘储备干部’被列入考量之中。

  在这半年里,如果北面各地的衙门,哪里缺了人手,就会从后备人才库里挑选合适的人选。但并不是完全以分数为裁量标准,而是要结合人事局的审议,以及部门主官的推荐,最后再定下人选。

  也就是说,如果某部门忙不过来了,需要帮手,主管可以向人事局递交申请,并且列出自己的推荐人选,这个人选必须本身就在人才库里,同时通过人事局的考核,这才能够被聘用‘起复’。

  由于最后一环是人事局卡着的,而且聘人要分薄的是本部门的预算,可以想见,起复的机会肯定是相当有限。但即便如此,这个政策的颁布,还是让那些被一刀切的官僚之家,立刻就恢复了平静,不再每日怨气冲天,总是在密谋着要闹事。

  不论是舆论还是民间的治安,都立刻清静了不少,京城的乱象得到了初步的解决,甚至还有很多前期怒火中烧,以至于干了不少过激事情的人家,追悔莫及的。直到若是能等一等,等到这个政策出来,他们也就不会做傻事了。

  可以这么说,京城人口流出的势头,在这个政策颁布之后,也是骤然为之一停的,本来,自从冬至之后,京里这些官员,很多都不愿意等到年后,立刻就辞官想回老家去,或者是南下去安身了——那么两个月的俸禄,不拿也罢了,本来这就是最冷的两个月,取暖的花费真不小。家里积蓄也不多了,早点走,回老家去能省出一二十两银子来,对于很多穷困的京官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小数目。

  可这个政策颁布之后呢,那就不同了,几乎所有官员都选择了暂时留京,甚至还有人放下脸面,准备开设补习班的,一时间,京城也不知道是学特科的人多,还是开特科补习班的人多了——就算是僧多粥少,很多人咬咬牙也还是要留下来再等半年,哪怕耗尽了积蓄,甚至要借贷维持,都是在所不惜的。

  在卫妮儿看来,其实这样的举动是很不智的,因为起复的名额很不确定,而且怎么看都是留给少数能令上头有印象的能吏的一条通路,不是她口气大,但事实就是,这些被裁撤的京官,根本就没能力钻营出这样的机会来,在京城等着无非是空耗积蓄。

  你要是有能力,在敏朝早出头了,这样漫无目的地等,能等出什么来?真正该等的,是在政策颁布之前,或者刚一颁布,就得到确定许诺和准话的那些人,你是不是这些人中的一员,自己还不清楚吗?

  既然不是,却还要等,这不是执迷不悟是什么?奈何这些人对于一个‘官’字,实在是太着迷太执着了,甚至自己骗自己,宁可挨饿受冻、吃糠咽菜也要等到完全没机会的那一天,如此的情状,看了真叫人心中发寒,有点儿说不出的害怕,更是反思自己,生怕自己也步其后尘,除了‘官’字以外,什么也看不到,想不到呢。

  如果是卫妮儿遇到这样的打击,能不能看清局势及时抽身呢?见了这样的画面,其实她都有点失去信心了,只能说,眼下的洞察,大概是因为旁观者清——卫妮儿本来就是救灾转运口的特科官员,这是新朝廷保留下来的重要职能,她是肯定被留任的,站在这样的立场上去看,当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真要是换到她头上……卫妮儿也只能牢记如今的警醒了,要紧的,不是官不官的,其实还在于自己的能力,有本事的人,在哪里都是风生水起,就算一时失去了官位,也能很快回来,而且这做人做事,万不能忘了根本,卫妮儿也是多次对自己和父母阐明:她考特科,是为了名正言顺地做点事情,如今世道已经变了,就算是被裁撤了,作为女子也还是能理直气壮的当门立户,所以对这些波动,心思大可放平了,笑看云起云落,无非是如此而已!

  她自己就在衙门里当差,拿的都是最时兴的消息,一时这个,一时那个的,思绪自然起伏得厉害,对于卫夫子和卫太太来说,倒没有她这样敏锐,他们还是局限在自己的生活里,所能感觉到的,无非是日常生活的物价,以及切身相关的治安而已。

  这要不是刘家突然决定搬走,对于世道的变化还没有那样强烈的感受,饶是如此,他们的看法也充满了强烈的个人色彩,“这也算是晚节不保了,这要是刘大人没有被魔法迷了,按他的官声,其实还是有点希望的。”

  “官声有啥用啊,还是要看特科的分数,还有他自个儿的人脉,那一位平时清高,除了这清廉的名声之外,也没听说有什么干练的事迹。”

  卫妮儿有些不耐烦地说,“这样的人,就算是考过了,进了人才库,其实被挑上的机会也很低的。依我看,这魔法的事情,对他来说反而倒好!趁此打消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到南边去安安生生,哪怕是顺着官吏的安排,去种地呢……嗯,不过他们家的人估计是种不了地。”

  卫妮儿看了卫小三一眼,卫小三很会意,微微皱眉道,“这要看他们往哪里落脚了,特科学问如何,肯不肯去做工人,现在买地也过了那钱淹脚面,弯腰就捡的日子。一般这样的旧进士,以前不管怎么说,扫盲班的老师是可以做的,但现在,教师供给也呈现出两极化——地方上,尤其是大江上游,还是很缺教师,但去做那些地方的教师,前提是要会说当地的土话。”

  “如果只会说官话呢,那在这些能说官话的地方,教师又不是那么缺了。所以要说做教师呢,是不容易的,做抄写员呢,他们也不会写那种速记铅笔字——做生意呢,没那个脑筋,这么说来,竟有点儿百无一用的意思了。”

  卫小三说到这里,也有些唏嘘,叹道,“这就要看刘大人家里的孩子们,脑子是否灵活了,如果是能转过弯来,考了特科,进厂去做事的,那日子还好过,要是竟不能如此,又无法种地的话,还有一条出路,就是回原籍去,若原籍不是福建道这样,已经基本完成初步扫盲的地方,凭他们会说土话,也还有些学识,做个扫盲先生是够用的,如此,也还算吃喝不愁,能维持一点儿读书人的体面吧。”

  “刘家好像是南湖道那里出来的。”

  说到街坊邻居的根底,卫太太是大行家,她皱眉回忆了一下,缓缓说道。卫夫子听了,先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那还好!南湖道,也算大江上游了吧?那土话倒也拗口的,想必扫盲先生也是难找——这么说他们家也不算是没活路了!这么些年,街坊邻居的,虽然也没什么来往,但要见着他们沦落到三餐不继甚至要冻死饿死,这心底也是不落忍那!”

  确实,别说久居这里的三人了,就算是卫小三和卫大哥,想着这头前还常打照面的人家,没准过不了来年冬天,也都有点儿恻隐,甚至于,哪怕不算是彼此很有好意的,想到刘家就此从官身而沦为教书先生,还有许多人都和他一样,也不知道为什么,感到了一些物是人非、兔死狐悲的怅惘似的,卫大哥揉眼睛道,“这芥末味儿是冲——我这眼圈儿都红了,不知道的,还当多舍不得刘家呢!”

  被这么一打岔,屋内倒重新欢笑起来,这时菜都做得了,一家人也不见外,就在暖和的厨房里摆下桌子,五个人围坐圆桌,卫太太又不知哪里寻了个罐头开了,往海碗里一倒,“五个人六菜一汤,不算丰富,可也是如今难能的了。你大哥说得也对,这年头,谁知道来年什么样呢!今儿有福今儿便享了吧!丫头下午还当值,不喝酒了,大家都喝点儿这糖汁润润喉咙。”

  说着,在小盅里倒了罐头糖水,一家人都举起来碰了碰,仰脖干了,有意地不再提刘家以及这一批被裁撤的京官,只说些兴头的话题,这就要问卫小三在南边的见闻了。

  卫小三刚捡了一片芥末堆儿吃了,这芥末堆儿用的是窖藏的白菜,拿上来没有多久,只是清洗过而已,凉丝丝的,裹着芥末汁儿,非常冲鼻刺激,吃得他龇牙咧嘴,不住的喘气,一时间竟不能回答。卫妮儿见了,也是不由得一笑,为他答道,“南边那自然是处处都好了,小三儿买的明信片,您仨也不是没见过。

  就是这几年,南边的境况也不太好,新来的人太多了,要留下来实在困难。除非是去做赘婿——和刘二哥一般,那也得看时势,刘二哥做赘婿的时候,标准还很低,这几年南边人太多了,就连赘婿都是大家抢着,非得仪表堂堂、温柔和顺能受气不可。我看小三儿也未必能吃得了这个苦头。”

  姐姐做官的,弟弟做赘婿,这是卫家人接受不了的,别说卫夫子、卫太太了,就连卫大哥都说,“南边能留就留,不能留那就回来,进我工坊里学手艺也行,总不会没有一个营生!”

  卫小三南下,其实是两兄妹共同的决策,当时是想在南边也留一个根儿,万一北方局势不好,也有个退步。但人算不如天算,谁也没想到这几年世道会这么混乱,卫小三也不是什么天才横溢的读书种子,甚至不如卫妮儿聪明,也就占了个机灵、肯吃苦而已,卫大哥也是做好了这钱白出了的准备。

  这要是在已经买化得很严重的南面,兄弟姐妹之间大概就要撕扯起来的,因为卫小三这几年读书的开销不在少数,但北方毕竟民风还没有转变得厉害,兄弟姐妹几个虽然都成年了,但大家庭的观念还是很重,卫大哥不觉得给弟弟出这个学费有什么值得说道的地方,甚至对于父母跟着妹妹养老还有些愧疚,时常提起要接父母去他们那里过活,只是卫太太放心不下卫妮儿,因此才没有成行罢了。

  大儿子仗义,二女儿出息爽脆,一家人这般互相照应的,做父母的还有什么好求的?卫太太忙对卫小三使眼色道,“听你哥姐的,再待一年,考不中就回来!没准这东方不亮西方亮的,在南边考不上什么的,到北边来反而做了吏目呢!依我看,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些老官儿要留下来难,咱们去过南边读书的细嫩要入仕说不准还容易些呢。实在不行进你大哥作坊打下手也不错,一口饭少不了你的!”

  这话说得也是不假,至少老大话说出口了,也就意味着会倾囊相授,在老观念里,哪怕是亲兄弟,传艺之恩那也不是轻许的,都是传给自己亲儿子,亲弟弟毕竟隔了一层。卫太太意思让小三儿先把这话应了,敲砖钉脚,自己将来也多个周旋的退步,却不想卫小三支支吾吾的,似乎有话想说又不敢说,她的眉毛不免就慢慢立起来了,有个猜测也逐渐明晰,“怎么——你别不是——”

  卫小三的脖子已经先缩起来了,做了个挨打的姿态,卫夫子一见连忙把桌子上的菜盘都挪了挪,一家人似乎多少都有了预料,只等着卫小三把话说出口,“哎——可我已经和那边都说好了——这要是考不上大学,就去袋鼠地干两年,娘,袋鼠地那才真是钱淹脚面——哎哟!”

  话音未落,他脑门上果然被扇了重重的一巴掌,还好卫妮儿和卫老大及时抓住桌子边沿,这才没让圆桌面跟着移位,卫小三不躲不闪,受了这一掌,还是坚持地说道,“真没那么危险——您就看着呀,这么多京官也不都是回老家去,很多人都没老家回了,他们脑子灵活没在京城死守的,不也有很多去了黄金地吗!”

  “袋鼠地和黄金地比还离南洋更近一点,真没您想得那么危险,现在已经是一个热门就业方向啦!我好些同学都愿意去干几年,郑家给的钱当真不少,回来就够在羊城港安家的啦——”

第1162章 食不知味

  要说这人活一辈子, 年岁大了,当真是处变不惊,就是因为见过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有些事儿假以时日,来个大转弯也都一点不奇怪。这道理,在如今的天下那是再显然不过的了, 从小二十年前起, 眼见的就是天翻地覆的节奏,从前谁能想得到, 有朝一日, 这做过官的人, 一大批一大批地竟是没准要讨饭去了的?

  从前那成千上百年不变的道理, 在如今这世道, 莫说三五十年了, 就是三五年, 掉上两三次个儿,似乎也显得再寻常不过了!这样的变数,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的, 但既然改变不得, 那也只能学着去适应。

  哪怕是卫家这样,多年来还算是安稳的家庭,这些年来, 对于乱世的感受也是越来越深的, 朝廷能挺多久, 卫妮儿这个官的前景如何?特科能得意多久, 会不会在厂卫倒台后被西林党反攻倒算?谁也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未来变得越来越不确定,似乎已经没有什么行当是通天的大道,能稳稳地保证全家的富贵。

  也是因此,在卫妮儿考上特科之后,卫老大虽然也心动过,且学了一段时间的特科,但最后经过考量和商议,还是没有选择做官,而是在卫妮儿的帮忙下,从木匠那里出师之后,自己又搞了几本买地的《机器常见问题维修》等自印的教材,算是在士农工商里选了‘工’这行来做。

  而卫小三的前程,原本也不止是他一个人的事情,可以算作是卫家在职业上的又一个布局,也是家里人一起参考着,和卫小三一起商议着定下来的——去买地读大学,这是最上好的选择,而且要读理科专业,如果有一定天赋,能在机械制造上有专长,那就最好了,将来不管是敏地得势,还是买地得势,以如今的大方向来说,只要会造机器,那就不可能吃什么亏。

  比较起来,曾经毫无疑问第一等的选择:为官作宰,比起来就有点不够看了。这敏朝的吏目,且不去说了,旧式进士,和卫家一点关系没有,而特科进士的滋味,卫妮儿最清楚,朝廷都风雨飘摇了,吏目不担心自己的前程这也是不可能的。至于买地的吏目,说起来也是没意思得很,报酬虽然不低,福利也好,但条条框框非常多,而且又辛苦,说难听点,呕心沥血办好了差事,因为有心人的几封举报信,让曾经甚至或许是不可避免的一些违规、疏漏给搞下去,难以晋升的事情,其实也不在少数。

  如今,这买地的吏目,也是以飞快的速度变成了一项门槛很高的职业,只是这门槛,和进士考试不一样,不是难在明面上,它是‘入门不难,提拔难’、‘清廉不难,富贵难’。倘若被招进去之后,一辈子做个小吏,不想着往上爬,那其实工作还是很简单。就只管按吩咐、按规章做去就是了。

  甚至因为买地的吏目是不允许随便开革的,哪怕是顶头上司都不能给你气受,他让你做违规的事情,你不但可以回绝,还可以去举报他,和在敏朝做吏目相比,毫无疑问这在感受上是很大的提高。就算偶尔有违规,那又怎么了?受罚就是了,只要错误不大,丢不了差事。

  但如果想要提拔呢,这就不同了,条条框框太多,一个错误可能都会成为致命的把柄。这里的门道很多,错非经年老吏难以尽述,已经形成了一整套做官的讲究、学问,而且和敏地的心得截然不同,不能互相套用。

  这种学问,也算是如今买地吏目层的看家本领了,如此,新吏目入仕之后,能否少犯错多出彩,其实也是在变相地考验自己家庭的底蕴。正所谓,龙生龙凤生凤,教书匠家里都出不了文盲呢,这官宦人家的孩子,天然的会做官,难道还是什么大错不成?

  人家就是家学渊源,从小就知道怎么在这重重的规矩中游刃有余,冒最小的风险,给自己营造出最亮眼的政绩,更有体面的家庭来做他的后盾,这样的孩子,很少会在钱上犯什么错误,压根就不需要,打小过的都是富足的日子,用的吃的都是光是钱买不到的东西,最让他们痴迷的根本就不是钱,而是很多穷人家的孩子一开始压根就没概念的政审分!

  卫妮儿因为从事的是灾民转运的工作,没少和买地的吏目打交道,已经算是敏朝这里少见的知买派了,这也让卫家算是在小三的择业方向上,占了一点先机,没有不切实际地把他往‘考买吏’的方向去栽培,首先这考试是越来越难了,而考中之后,卫家底蕴不足,卫小三完全要靠自己,提拔速度肯定不会太快,而且还极可能被派到偏僻地方去,对于卫家来说,就失去了耗费力气把他送去南方的意义了。本来是想着,如果敏朝不行了,南下还有个亲戚照应可以落脚,这要是一竿子被支应到什么西南瘴疠之地的大山里去,连消息都难通,北边家里出事了该找谁呢?

  就还是走工科,走机械科,这就是最好的,往上说,如果能发明什么有价值的机器,富甲一方都不稀奇,而且地位非常尊崇,厂子里礼遇重视不说,便是衙门也会另眼相看,甚至有被六姐接见的可能。

  往中了说,至少也能进厂做机械师,也不强求说一定要留在羊城港这样的繁华地方,机械厂的厂区,在什么地方日子都是过得很好的,而且有一点很妙——房价也不会太贵,虽然大厂可能不在城里,但这也正适合北方来投亲的卫家,卫妮儿到时候情况特殊也就不说了,卫老大也是做机械维修的,这不就顺理成章,重操旧业站稳脚跟了么?

  往下了说,进不了厂,在南方也找不到工作,回京城,现成的学识在身,跟着卫老大做也好,卫妮儿出面活动,在北边的厂子里谋个职位也好,都不会太难。就算是最差的结果,在京城那也是一等一宽裕富贵的人家,从这规划就可看出来,现在这世道,学工科是真不会有错的。前程比做官都好太多了!

  买地的官吏,待遇比敏朝好,不贪也还能活得体面,不像是敏朝,不贪污甚至活不下去,所以‘清廉不难’,但相应的要捞钱可比敏朝难太多了,完全没有什么默认的‘孝敬’、‘打点’,钱上的差错,也是在买地管理中,较少见的,可以直接辞退甚至治罪的理由,一个吏目不管怎么会出政绩,会站队,只要在钱上不清白,那就很难被提拔,甚至也少有上官敢于提携这样的下属,生怕自己都落了嫌疑。

  要说占官家便宜有没有?这个大概还是有的,但和敏朝这里吃拿卡要想尽办法捞钱相比,那点子油水简直不值一提,所谓‘清廉不难,富贵难’,就是这么个说法,现在买地,能看清形势的人家,都是愿意优先选择读工科,其次去做吏目,再其次才是去考那些不当吃不当喝的文科,这个取向和旧科进士完全是反着来的,文华盛采什么的,在买地已经不值一提了。比不过一句直通通的,‘文采好能写话本不?话本畅销么?不然,你文采只管好,换得来什么钱使呢’?

  虽然说是说诗是唐盛,词推宋佳,但敏朝以前自来也不少诗词流传,也就是随着买活崛起,诗词之道居然大衰,尤其是这几年或者说这半年一年,随着北地最终归为买治,各地的大族都在忙着分家,敏朝文坛也受到了江南归买之后的又一大创,如今不但很少有人再写诗,更重要的是已经很少有人再读诗、谈诗了。大家的关注已经俨然去了另一个方向,最好的人才,去的都是工科。

  对于位居时代顶层的谢六姐来说,这大概是她乐见的一个趋向罢,但时代中的人,目光自然不会这么远,他们能感受到的是这股趋势对自己生活的影响,工科大势,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工科学生竞争的激烈,这也是卫妮儿等人把卫小三往南边送时没有想到的。

  卫妮儿考特科的时候,差不多进士也只是十中取一而已,但买活大学这几年的工科专业,尤其是最热门的机械专业,如果刨去各厂子选送的进修熟练工之外,给社会考生的名额,和考生之间大概到了千中取一的程度,这和卫妮儿从买地同僚那里得到的印象,有很大的出入。毕竟,卫妮儿能接触到的吏目,考学也都是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在他们的印象里,考试应该还是很简单的事情 。

  卫小三到了买地不久,就意识到了难度上的出入,也曾给家里写信谈过此事,他虽然聪明也肯用功,但面对千中取一的比例,也不敢夸口必中。因此,当时他就筹划着要准备一二专业作为备选,这其中就有和袋鼠地有关的矿产业,这也是为何卫太太一下就反应过来,不必再解释太多。因为这矿业的收入虽然也很丰厚,甚至赶得上机械专业,但却实在是太吃苦,而且非常危险,卫太太宁可卫小三回京城来,就不在南边呆了,也不愿意他学个矿业,从此一辈子也就难见人了,就专捡那些崇山峻岭人迹罕至的地方待着吧!

  “就算是去矿业,哪有去海外的道理?就咱们自己华夏都多得是矿山。”卫妮儿也是反对卫小三去袋鼠地的,“你说的郑家那个悬赏,我也看到了,那都是给亡命徒准备的,海外荒漠,还是在南半球探矿,四周基本都是无人区,猛兽毒蛇还多,这赏金开得那么高,背后都是有原因的。你当这钱是人人都能赚得到的?

  就算有人去,那也是多年的老风水师傅了,你从来没探矿过,甚至都还没考进矿业专业,更进一步说,这辈子你离开大城市生活过几天啊?你自诩的能吃苦,和探矿师傅吃的苦相比,又根本都不值一提了,这样天真的想法,还是尽早收歇了为好。”

  她这里说的风水师傅,不是口误,而恰恰是如今风水师傅的一个主业——本来,风水先生相看阴阳宅只是本领中的一样而已,堪舆风水之术,观山望水,往大了说可以勘定龙脉,往小了说在野外找寻矿脉、水源等等,也是他们的专长。这些年来,时势变化,请得起风水先生定阳宅、点墓穴的大户人家越来越少,反而是矿业已经热了几十年。

  买活军对各种矿产那是来者不拒,有多少要多少,有些思想活泛的风水先生,早就转行专门去找矿了——还真别说,成果斐然,仅弱于买地开矿队几成,而市面上都有谣言,说买地开矿队那是‘仙人点化’、按图索骥,手里本来就有分布图,又不能真和风水先生比相学,甚至很多时候明知道某地有矿,却还需要请风水先生来勘定具体矿脉和井口等等。

  总之,风水先生看矿脉,在如今已经不稀奇了,甚至还有风水一脉让后人入读地质专业,来个新旧双修的。这些人家学渊源,从小就跟随师长在野外跋涉,对于野外的讲究一清二楚,往往还颇有一些身手,卫妮儿认为,要是有谁能在郑家手里赚到这笔分金定穴的天价花红,那也就是这些人了,卫小三一个愣头青,就是跑去那里,又能有什么建树?

  “要说拿到勘矿的全功,去领那堪比是‘世代富贵证’的股份书,这个我的确是不够格。”卫小三也不否认,不过,从他的表情来看,矿山股份书对他的诱惑力显然也是极强——郑家为了表达诚意,除了找到矿脉之后的花红之外,还会给出千分之一的股份!

  不要小看这个数字,如果勘察出的是富矿,哪怕是千分之一,每年的分红依然是个骇人的数字,矿这个东西,耗钱的都是前头,一旦开出来了,后续就是稳稳拿钱,细水长流,开几十年就是几十年的分红,如果是可以开采百年以上的大矿,那真就是能传承世代了。

  对于眼下的世道来说,能传承百年的财富是非常稀少的,地也是不许囤了,没有田庄传,金银么,又不值钱了,似乎只是当做首饰来用。仔细想想,除了房子和银行里的钞票之外,真没有什么能传下去的东西,于是从前比较不为人注意的股份,也就成为了大家追捧的对象。

  这矿山的股份,肯定就是所有股份中最诱人的档次,平时根本就不会有机会被外人所得,如今郑家开出这样的条件,也就可见他们的手笔魄力了。卫小三会心动,也不算太奇怪,就是卫家其他人,听到这里,面上也有艳羡之色:如果他们也有这样的‘世代富贵证’,又何必为了一家人的将来苦苦筹划,反复犹豫?这会儿早就在羊城港吃喝玩乐了,论享受谁不会呀?!

  “但是,哪怕是开出这样的条件,其实郑家能找到的人也不多,这个我在羊城港是很清楚的——许多风水先生,都不愿去袋鼠地,毕竟真有本事的那些,在华夏也是赚得盆满钵满了,没什么本事的呢,也能混个饱足,只要稍微一了解袋鼠地的地理,都是打退堂鼓,这里还有个考虑,就是这袋鼠地在南半球,很多大师都担心,这风水之术到了袋鼠地,就没有那样管用了,所谓星斗运行都是颠倒过来的,很难再根据星象来判断地面矿山的走向。”

  毕竟是在羊城港读书,卫小三的消息,实在是比京城的亲人要丰富太多了,此时娓娓道来,大家才知道,原来在这郑家招贤令的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也是因此,郑家的开价,一再提高,一开始还想着,以花红为诱饵,股份做保证,吸引那些风水大师不收酬金,定矿后再付钱——如今南边很多的地方的大师都是这样做事了,但条件倘若是一样的,人家为何要去那么远呢?

  因此,一再加码之后,现在的价钱已经定得很高了——只要是肯去袋鼠地找矿的勘察队,一上船立刻就给二百两的辛苦费,一路上吃喝全包,到了袋鼠地之后,如果能找到矿,哪怕是力工也有一千两一人的花红!稍微有职务的,那花红都是翻了倍的上涨,能定到矿的那个人,还给股份书!”

  “一千两?!”

  这样大的手笔,终于震慑住了卫家人,让他们齐声惊呼了起来——不要小看了这个数字,或许对大商户来说,不值一提,但对一个月二两、三两的普通人来说,已是近乎一辈子的收入了。而且这说的也只是最底层只出苦力的工人,稍微懂一些勘察知识能帮着出出主意,可以在沙漠中带着人往前走的,花红起码都是翻三倍四倍,如果能到三千两的话,那差不多也就是卫妮儿一辈子的收入了。就是上船立刻给出来的二百辛苦费,如果能平安回去,也足够在江南次一等的城镇里,买个小院子安稳过活啦!

  自古财帛动人心,不管支不支持卫小三去找矿,这笔钱还是让他们充满敬意地安静了好一会儿,卫太太这才猛然惊醒,一边起身匆匆去揉面准备下手擀面吃,一边严词警告卫小三道,“再赚钱又如何?你不许去!富贵险中求,那都是要拿命去冒险的,我们家还不至于就少了这笔钱活不下去了!你这一次南下,倒是把你的心给去野了,依我说,你干脆过完年也别回去了……”

  她一开始唠叨,那就是没完没了旷日持久,非得说到自己高兴才能停,谁也不敢打断。但一桌人也都是似听非听的,卫妮儿抄着勺子,正在分碗里的鸡肉——那余下的净鸡汤准备去灶头加水翻热,做手擀面的汤头,这样一碗鸡汤面是很能压住一顿美餐的阵脚的。

  一块鸡肉落入卫小三碗里,他低声说了一句谢,头却没抬起来,这就引起了卫妮儿的注意,她狐疑地瞥着弟弟那玄妙的面色,越看越是生疑,越是生疑就越是惊怒,放下勺子,忍不住就打了一下卫小三的后脑勺,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问,“你该不会是已经和郑家签了什么协议了吧!”

  “什么?”卫小三浑身一抖,本能地就反应过来,“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哪里敢——”

  在兄姐两人阴沉的凝视中,他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在阵阵白烟中瞟了对过的父亲,灶台边的母亲一眼,猛然压着声音急切地为自己分辩了起来,“姐,现在不是从前了!不是刘二哥那样卖苦力就能在羊城港站住脚的时候了——南边什么都贵,你们供我读书也太吃力了,供不起的!郑家能供我再考一年大学,考不上也可以去他们的矿产专门学校读两年。包吃包住一个月还发五百文生活费——到时候去了袋鼠地,也都是老师傅带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