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活 第559章

作者:御井烹香 标签: 布衣生活 励志人生 基建 轻松 穿越重生

  “也是太紧张了……”她很快又醒悟过来,自失的一笑,“和大鱼讲起道理来了?没准就是因为这一带对它们来说也很危险,几乎从未来过,所以才没有选择以这里作为猎场呢?还会是因为什么?可别说北方有什么伙伴,等着和它们汇合,若是如此,那鲸鲵的长距离通信技术,可要比我们还发达了。”

  她也是一早起来,刚刚在船长室里,把饭吃了一半——为了维护威严,黄秀妹也是立了在海上不和船员共餐的规矩——听到警报之后,匆匆赶来的,刚才一阵紧张,又是连续忙活,感觉吃下的食物全都消化掉了,这会儿又有点饥肠辘辘起来了。只是前方就要接近陌生危险海域,又不放心撒手。

  眼看甲板这里,操帆手都在忙活着收帆转向,几个人一组,训练有素地拉着那些繁杂的绳索,黄秀妹一眼瞥见那几个乘客呆头鹅般站在那里,郑大木在不断的观测周围记笔记,而庄长寿是早已经痴痴傻傻地拿着望远镜,趴在船舷上出神地看了,只有祖家那几个人,扎煞着手,有些无措地东看西看,便要顺手差遣他们去给自己拿个饼子泡汤送来。

  可还没开口时,就听见庄长寿方向传来一声惊呼,几乎和瞭望台上的摇铃声同时响起,黄秀妹心头一动,先是怒视庄长寿,断喝了一声‘闭嘴’!随后便拿起手边的小旗子摇了摇——这瞭望台一般都设在桅杆上半段,和主甲板的距离少说也在十五米以上,海上常有风,靠喊传信这是不现实的。

  一般都是摇铃示警,通过旗号和吊篮做进一步的沟通。见到黄秀妹的旗号,不知何时已经登上瞭望台的毛佳辉便也跟着摇起了旗子,同时还想再一次摇晃铃铛时,在他身侧的夏湖却一把将铃铛抢了过去,也急促地对着黄秀妹摇了起来。

  “叮叮叮叮——”这是最简单也最急促的信号,意味着紧急情况,按现在夏湖的职责,也就意味着她在警告前方有礁石区,而且恐怕很密集,不易通过,需要进一步收帆降速,甚至掉头绕路,不再采用现在的之字形航向。黄秀妹的心又提了起来,她几乎是在同时接受了两样信息,先是理解了这最强烈的信号,立刻示意掌舵手过来把舵,自己拿起望远镜,刚要跑到船首去观察水文,但走了几步又疑惑起来抬头去看毛佳辉,因为她此时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毛佳辉刚才摇旗的意思。

  “发现船只,在大鱼方向?啊?”

  一时间,连见多识广、处变不惊的黄秀妹都有点傻住了,不能完全明白毛佳辉的意思,是否一如船舷边庄长寿激动地对郑大木表达的一般。“快看!北面有渔船!在配合那些大鲸鱼捕猎!人和鲸鱼配合捕猎!”

  他的语气当然也是非常强烈的,这副画面的冲击,让他把对于船长的敬畏都短暂地遗忘了,揉着眼睛不可思议地喊道,“你快看看,有没有看错——我不是在做梦吧!人居然能豢养这样的大鱼群配合捕猎?!”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这群海上奇人是从哪里来的!啊!他们好像也在指点我们,他们看到我们了!嗯?!他们怎么调头了,这是——不猎大鱼,他们要逃跑了吗?”

  黄秀妹跑得老远,还能听到他的嚷嚷,惹得甲板上的水手都投来好奇的眼神,好在大概是郑大木很快就把他给控制住了,黄秀妹跑到船首时,庄长寿的声音已经不闻,她拿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前方的海面,果然在前方中隐约见到了若干明礁石,仔细辨认,还能在海水中看到隐隐的涡流:这是暗礁区常见的水文现象,这种区域就一如从前的三峡一样,除非是熟悉周围水文的小船,否则擅闯入内,十有八。九是要出事的。

  “船速慢下来,做好转向返航的准备!先抛锚!”她立刻做了决定,有条不紊地把抛锚的命令层层下达,操帆手们立刻忙碌了起来,其余船员则奔走着准备操作绞盘放锚,一时间喊叫吆喝声连连,等悬挂在船尾的船锚,伴随着铁链嘎吱嘎吱让人牙酸的声音,没入海水之中,很快随着其没入泥沙,船身上众人都感到明显的一个顿挫感,紧张的气氛,这才缓和了下来。黄秀妹还没来得及喝口水,毛佳辉又开始摇铃,而船舷边的庄长寿等自备望远镜的客人,也同时把信息传了过来。

  “他们不是要逃跑!那些渔船——”

  庄长寿的语气里也多了深深地困惑,“他们是冲着我们来了!不是——那些大鱼不会也跟着被他们招来吧?”

  “这是什么意思?不捕鱼了,他们要带着大鱼来捕我们?!”

第1175章 人鱼闹剧

  “竟有能驯养鲸鲵的土著吗?这……课本上可没提啊!”

  “不是, 就这木筏,也就比独木舟好一点儿,他们来猎我们啊?”

  “天下之大, 无奇不有, 怎么这样的事儿也能被我们碰见?以后在港口, 我再也不笑话那些洋番老水手吹牛了,什么幽灵船、大海怪,谁知道呢——我们这事, 回老家说了也得有人信啊!”

  “没事儿,少主带了仙手机在身上的,这不是已经在拍了么!”

  “船长, 他们再靠近的话,就失去砲击角度了, 您看——”

  “让他们再接近点吧, 看他们想做什么,现在这个距离,我们能看清楚他们,他们还看不清我们的。没准他们都不知道这是船,上头的小黑点是和他们一样的人类那。”

  要不说, 海战很多时候和陆战不同?在海风不利,或者前方是礁石区的时候,大船被困得寸步难行, 只能在原地等着敌人接近的情况, 是一点也不少见的。当然, 如果真是势均力敌的双方对阵, 大木号即便动弹不得,也不是说就一定处于下风了:搭载了红衣小炮的大木号, 不论是航速、适航条件还是射程,在世界范围内都处于最先进的水平,只要对方进入自己的砲击范围内,就可以通过几轮射击,给对方船只造成大量伤亡,除非是以一敌多,否则很少有敌舰能够在火力上压制住大木号。

  即便没有进行交火,到了跳帮肉搏的阶段,大木号的战斗力也还是很可观的,出过一次哗变事件之后,黄秀妹对于船员的服从性就更注重了,操练起来,犹如练兵,而且大木号的船员多数也都有在买活军海军服役的经验,装备也是精良,就算是跳帮拼刀刃战也是一点不虚的——

  不过,跳帮的前提其实也是双方拥有规格差不多的战舰,这才能跳。一般说来,都是在两艘船比较接近的时候,水手攀附在缆绳上,摆荡着飞向敌方船只,开启跳帮战的。毫无疑问,自己的船越高,在跳帮白刃战最开始,就越拥有优势。这也是为何大船能镇场,在海战上,有时候船本身就代表着战果,装备精良的大船,几乎可以不战而胜,那是全方位的优势,不是说靠兵士的个人素质可以扭转的。

  也是因此,虽然眼下大木号不能动弹,但船员的情绪还不算非常紧张,若有惊慌,那也是因为大鱼,而不是这些土著的木筏子——就这些木筏子,哪怕是任由其接近了,又如何呢?难道他们还能巴着滑溜溜的船壁爬上来么?

  要知道,哪怕是用做厕所的底层甲板,距离海平面也至少有个三四米的,大木号还上了买地特产的油漆,防止贝类生长,船壁特别光滑,就是猿猴转世,也很难从船身爬上来的。在尝试的过程中,这点土著,大家从船舷上往下丢几个石头都把他们给砸死了!

  很多时候,勇气来源于无知,别看现在那船上的土著战士群情激愤,时不时发出激动的呐喊,但黄秀妹的结论也让很多人都点了点头:大木号有千里眼,把他们的情况看得很清楚,可这些土著只能凭肉眼,按眼下的距离,很可能还没看清远处海域的这个黑点到底是什么东西,还以为是什么大海兽呢。

  等他们到得近前,发现船舷上探出来的是人头时,如果足够机灵,应当能意识到双方的实力差距了——因为无知而产生的勇气,很容易就会因为了解而退却,对于土著,在理解他们的无知时,也不能低估了他们的智力。就算是野兽都会通过体型来判断战斗力,趋利避害,土著当然也可以了。甚至,发现乘坐大海兽的,是自己的同类时,很可能还会把他们当成天神使者什么的,立刻转变态度,开始膜拜呢。

  也是因此,虽然也在做战斗准备,但除了来回奔跑的传令员之外,船上其余水手的心情不算是太紧张的,这时候,桅杆上的几个瞭望台都有人爬上去了,除此之外,只要有望远镜的水手,也都掏出来查看对方的动静,只有操帆手、掌舵手还在努力地将船只转向,将大多数船帆降下,只留下适当方向的风力,同时利用舵轮和水流的互相作用,使大木号进入一个徐缓的,以锚绳为圆心的斜行中。

  “大鱼还真跟过来了!”

  “不是,猎物跑了吧!你们看,那被围猎的那头大鱼,鱼鳍闪了一下,往西北方向去了!其余那四头大鱼才转向跟过来了!”

  “哟,它们还在造浪!你们看!好大的浪花啊!这个浪这么大,筏子受得了吗——落水了!落水了!这是什么意思?大鱼恼火了,要吃人?这不是他们豢养的大鱼,而是尊崇服侍的鱼神?”

  “哪呢!我怎么没看到!它们怎么造浪了?”

  呼啸的海风,以及水手们或是低声细语,或是惊讶的高呼声,组成了嘈杂的背景音,反而让不远处海面上的画面,好像变成了一出荒唐而奇特,谁也猜不到下一刻该走向何处的默剧:本来以为被豢养的大鱼,似乎对人类的离去困惑且不满,也没有再继续追猎原本的猎物,好像小孩儿在追着大人要个说法——或者,以彼此的体型差距来说,是大人追着小孩儿要个说法一样,四只一起掉头追上了这转向的三四艘木筏。

  并且,也说不出是否故意,因为这庞大体型在同一时间一致的行动,引发了一股很大的水流颠簸——这对大木号来说,也就是一次船身的起伏罢了,但对木筏小舟来说就不同了,落在浪边的那艘木筏,顿时被浪头高高推起,上头的土著很多都没能保持住平衡,在隐约细小的惊呼声中,落入了海中!

  同一时间,有太多事情正在发生,哪怕是没有望远镜的船员,见到远处海面那黑白相间的身影,骤然整齐而现,又蓦然消失,也很少有不被吸引了心神的——虽然在广阔的海洋中来看,这依然是只占了视野很小一部分的色块,但对船员来说,已经足够他们意识到这种鱼有多么庞大了。

  光顾着看鱼了,谁也没注意到鱼带来的浪,木筏反复后没有多久,大木号也颠簸了一下——但也仅仅只是如此了,甚至很难说这和鱼群造成的浪涌有关。反而是这些来势汹汹的土著,被这个意外打断,都纷纷停止了划水,而是转头去救助落水的同伴。

  还有些脾气暴躁的,则是举着手里的鱼叉,面露厉色,对着水面詈骂了起来。但这鱼叉似乎也没有扔在水里的勇气,他们便把火气转到了大木号这里,转身举起鱼叉,对大木号炫耀着自己的武器——理所应当,他们对大木号那黑洞洞的砲口是没有丝毫反应的,因为压根就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简直就是一出闹剧……”黄秀妹举着望远镜仔细观察了半晌,也是无奈地笑了,“这个插曲,倒是为我们解决了一个难题了——否则,按这些土著这凶蛮的性子,没准还真要来攻打我们一番呢。要说把他们全都杀了,自然不妥,可要驱走他们也很麻烦,而且,这就算是给双方的关系开了个很不好的头了。”

  倒的确是如此,被这些大鱼如此一搞,大木号上的众人,等于是目瞪口呆地看了一出奇观剧而已,这些土著勉强救回大多海里的同伴,已是阵脚大乱,再加上风向和洋流,都是往北去的,他们的木筏要接近大木号本就要用力划船,稍微不顾就立刻又远离了少许,只好顺流而去,在嚎叫和示威中逐渐离开了众人的视野。

  那四头大鱼,也似乎失去了和他们纠缠的兴趣,而是往西北方向游去,只见那黑白相间的鱼身,在金波中时隐时现,过了一会,突然‘哗’地一声,水花四溅,一头鱼庞大的身躯,从海中跃出,带起的水花在朝阳中都犹如闪着金光,只见其肥大的身躯,几乎占据了半边天空,很快又重重地摔向水面,激起重重水花,似乎是在和远处的大木号道别。

  虽然江豚出水,乃至海豚鱼跃前行,又或者是那乌鱼大潮时,鱼群离水飞跃的景象很是常见,但这样的大鱼离水跃出,仍是令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呆呆地望着那大鱼消失的方向,就连操帆手也一时都停下了手里的活。

  还是黄秀妹回过神来,很快厉声招呼,大家这才回过神来,勉强把手里的活干完了,等到船只转向,重新按照方向往回开去,不当班的船员,这才激动地聚在一起,议论起了刚才的奇景,“那是什么鱼!在鲸鲵中也算是大的了吧!”

  “至少我们华夏水手里所见到的,应该是它最大了,听那些远洋的欧罗巴老油子吹嘘起来,说什么见到过的大鱼,和岛船一般大小,也是有的,但问他们是在哪里见到的,能不能对上我们的教科书里记载的种类,他们就又含糊其辞起来了。”

  “妈呀!刚才我的那个心!我说,这大木号我们是上对了,能见到这个,老子一辈子都值了!”

  买地的百姓,性子都很活泼,虽然船上规矩严格,但氛围不算压抑,毕竟待遇好,吃住也都尽力在照应,而且规矩虽然严格,却也公平,不是触犯原则,就并不算太残酷。只要船长没有制止,他们是很能谈天的,夏湖多忙活了小半天,从瞭望台上一下来,赶着去上了个厕所,手里拿着热饼子往船舱里一坐,也是嚷嚷了起来,“这就是虎鲸了吧!我好像在教科书上看过,天!那是真大!真聪明!和人似的!不是眼见真不敢置信!”

  “可不是!它们是怎么和那些土著联盟的?还是只是巧合?又不像,真的好像是把猎物往那些土著的方向赶呢!”

  “还会围猎!啧啧,这要鱼都如此聪明了,人怎么办?我看那些土著还不如鱼有脑子!”

  “哈哈哈哈!”

  这话也引发了一阵哄笑,但大家的情绪也都是真诚的:土著就是土著,夜郎自大,其心态连水手都很难理解的。乘木筏也敢和大木号叫板,甚至在看清了大木号里装载的是人之后,都没有畏惧,这反而让人无从下手了,甚至觉得打杀了都很残忍——说实话这不过是一砲的事,但正因为彼方如此无知孱弱,反而觉得这样有点大人欺负小孩的意思了。

  “要我说,这都是有前因的,他们要是胆子不大,乘那木筏还敢靠近鲸鲵啊?没见鲸鱼一个浪,木筏就翻了么?就是因为胆子奇大,才有今日的联盟不是?要不然,难道不怕做了鱼食吗?”

  “今日不就有几个被吃了么?”

  “这个好像没有,没见到那边冒血水什么的,那几头鱼似乎没有吃人就走了。”

  夏湖站得高,看得清楚,闻言也是有些不肯定地说,众人一听,这还得了?又是大哗,直呼不可思议:“这肉到嘴了都不吃!这还是鱼么?”

  “就是,有些鱼哪怕自己被砍成两段了,那尾巴漂到嘴巴跟前,还要咬住不放呢!这东西不能算鱼了,我看可真能叫做瑞兽!”

  “这辈子能见一次,也是值了!下回让我再来这里看这人鱼捕猎,哪怕还要坐五七日的船我也来的!”

  尽管在话本上,不知道见识了多少光怪陆离的想象,但终究没有自己眼见来得震撼,也是有险些进入礁石区,所幸及时发现掉头的庆幸在,大家的情绪都很亢奋,又高兴于庄长寿刚好在船上,可以把这经历写下来,让大家都知道大木号有此奇遇。

  好几个人来寻庄长寿,叮嘱他一定要好好写写这游记,为虎鲸扬名。不过,见他和祖天寿、郑大木待在一起,正对着地图指指点点,便也没有上前打扰,而是知趣地退开了。

  庄长寿这里,也能猜到他们的来意,他其实内心也激动得要命,认为这一次的见闻,是不逊色于自己和那三公主所产生之误会的大奇遇,尤其最好的是郑大木带了仙手机,把一切全拍下来了,有了佐证。

  不过,此时郑大木和祖天寿在商讨袋鼠地的开拓大计,这又要比一时的奇遇更加重要了,便只得暂且按捺下心思,看着祖天寿一脸凝重,在地图上按郑大木的指示,做了一个标记,沉声道,“有了这些土著在,恐怕城主你预料中的那座露天煤矿,开发起来,难度要更高得多了啊!”

  “祖将军言之有理。”

  郑大木也没有反驳,眉宇间亦现深思之色,皱眉道,“这些土著的情况,的确是我事前没有想到的,现在看来,的确是相当之棘手啊……”

第1176章 海路南行

  “横竖咱们在这大木号上, 也是同吃同住了这许久,自古以来,百年修得同船渡, 咱们这也是同船了不止三四回,算来也是三四百年的情分了, 小郑,咱老哥哥也就不把你当外人,有些话就便直说了——

  这袋鼠地, 来之前没想到是这么回事, 来了以后,先是一惊, 后来又觉得其实比第一眼想得要好得多, 确实是个可以安身立命, 筹谋百年基业的地方。俺老祖也是个粗人, 想什么说什么, 要说反悔的心思, 开始时是有点……

  但, 一个是要脸面,话都放出去了, 不愿在六姐那里丢脸, 另一个就是, 毕竟原本也是说话有些份量的,要说在买地做个小生意,种个田, 向着那些市井小吏赔笑——又觉得袋鼠地这里也不算是苦了。

  因此, 这袋鼠地, 我老祖大概是非来不可了, 也是都想好了,从六姐那里得的所谓‘创业贷款’,除了用来建城的那笔款子之外,余下的一点,承蒙你们郑家看得起,我也是很愿意一起合股投到这个煤矿里来的。用这个本钱,分到煤矿的利润,才能在袋鼠地这里长长久久地经营下去,这里头的道理,我也是懂的。”

  要说毕竟祖天寿也是辽东的一号人物,虽然自谦是粗人,但这话说得其实还是很有分寸的,先把自己的态度摆出来了——承郑家的情面,在袋鼠地这里,愿意在郑家下头做人。

  也说明了他知道郑家的好意:本来么,郑家做海贸的,手里的活钱,源源不断,虽然不说是富可敌国,但要开发煤矿,绝对也不会少了祖家能拿出来的那笔数字,想和祖家合股,无非是为了拉近双方的关系,也帮助祖天寿在袋鼠地站稳脚跟。不然,庄长寿也颇有家资,可你看他这会儿除了旁听,有参股到煤矿里的资格么?

  祖天寿既然领情,而且也表明了自己铁了心要在袋鼠地这里安家,双方的关系也就进一步拉近,说起话来更加随意。祖天寿也就能更自在地点评起这几日出海的感想,以及对‘危险峡’的顾虑了。

  “我虽不是海狼,但对地图学是一直感兴趣的,从地图来看,这危险峡本来通道就很狭小,按比例推算,最窄处不过是七八十公里,这个距离,不算是很长的,这里的风浪也不是很大,按我的想法,就今日的这些独木舟和木筏,完全有可能通过危险峡,到达对面的袋鼠地来。”

  这个说法是很公允的,郑大木不但点头认可,还主动补充道,“独木舟能走的路途,其实比很多人想得要更远,遇到顺风,一口气走数千里,上头的人也不会渴死饿死,这都是有的。在满者伯夷一带的南洋土著,迄今还有以独木舟‘跳岛’开拓的传统,数十公里的确不在话下。”

  “这就是了,”祖天寿微微皱眉道,“原本他们没有在袋鼠地这里定居,只怕是因为这里比较荒芜的缘故,等到煤矿开发起来,我们的船来来去去,他们见到之后,难免不会发生好奇,乘船到对岸来一探究竟。

  这些人今日的表现,我们也都看到了,性子是真的凶顽,不由分说就先喊打喊杀,不是那等性格温顺,已有相当发展程度的熟番——比较起来,建州贼人简直就是温文尔雅了,便连通古斯的哥萨克人,也是可以交流的。这些人就是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压根没有什么可谈的,看到了生人,就想来抢,这样可不是什么好邻居。”

  祖天寿是有屯田经验的,虽然换到袋鼠地这里,地域是陌生了,但也能分出好歹来,不敢轻视了土著的威胁。“若是人少,那也罢了,一次来个二三百人,料我们煤矿的工人,将其打退不难,但就怕他们族群人数能上千,那就糟了。

  双方彼此结仇之后,那就是世代的事情,这种生番,自来都是男女老少,人人皆兵的,打退打死了一批,余者又来,这样的话,矿也别挖了,大家就等着打仗吧!为什么辽东要等建贼北迁之后,才敢重新开始大量屯田,之前宁可把好地荒在这里,就是因此了,只要有打仗的威胁,大家就不可能好好干活,这道理我看到什么地方都是一样的。”

  “此外,还有就是这危险峡的通行,”祖天寿也是吁了口气,“——名副其实啊,太危险了!一阵风吹来,差点就进礁石区了,越过海峡,到对岸,那海名字听着还不吉利——”

  他的手指在地图另一侧点了一下,“珊瑚海,那就是多珊瑚呗,多珊瑚礁,这可怎么走海啊?一次两次还好,咱们这大木号是软帆船,灵活,水手也都是能干的。可那要是煤矿产煤了,那得多少船来运那?这海峡里一有沉船,就更难走了——沉船也是礁啊!这要运个十次,沉一艘船,利润上来说,也受不了哇。”

  的确,当然郑家有钱,但也不能这么花,探险可以不计成本,但做生意,是做生意的态度。郑大木的手也是在地图上若有所思地划拉了起来,“关键这一带还真多群岛……”

  “对,就是这个意思,你说要从煤矿东面的海域往北走,是深海,那也行,风向合适咱们就绕个圈,甚至可以直接从煤矿去吕宋、鸡笼道,我看了,风向合适,也就小半个月的功夫。”

  不过是从辽东来到袋鼠地这么一两个月,祖天寿不声不响,居然也给他学会了不少新知识,不说是个行家,但起码不是一无所知,完全只能凭借空想,随时随地露出一副痴呆相的大羊牯了。

  所提的这几个问题,起码都是庄长寿一时想不到的,哪怕是大木号上的船员,恐怕也没有想得这么远。“但你看,从这里往北,零零散散,地图上全是群岛,就和撒在地上的米粒似的,我就不是地理专家吧,也能断言,这一带海肯定挺浅的,礁石多,是吧,那海底也是山峦起伏,没有可能这个小岛那个小岛中间就是深海,地质它不可能是这样子的。”

  “这种群岛带,也不是说就一定不好开船了,就是要花好多时间去探索航道,就不知道这笔开销是多少了——而且万一只是小船好走,大船在现在这个技术,就是不好走,那该咋办呢?”

  这样的盟友,当然才为郑大木所喜,真要是完全没脑子,也没法在袋鼠地立足了。他先是笑着缓解了一下祖天寿的担忧,“那倒是无妨的,这种群岛的航道,因为有目视物来参照,就又不像是咱们这一次一样了,包括咱们这一次迷途,也是因为航道信息有限的关系,等到通航书逐渐丰满,每天晚上都可以通过星象来确定自己的位置,调整航向,就不像是这一次这样容易偏航了。”

  “不过……”他也进一步透露了一个信息,“这些群岛对通航来说,还有一个不利的要素,那就是土著——事实上,这些土著很可能是从南洋出发,一路沿着群岛这样往东迁徙来的。”

  他指点着满者伯夷,先把手指划拉到了袋鼠地上方的这个大岛上,然后又顺着群岛,一路划拉到了地图东边,和袋鼠地遥遥相对的一个大岛上,“按照教科书的记载,这些南洋的土著,就是乘着独木舟完成在岛屿间的迁徙和繁衍。

  而且,这一支番族本性的确很凶——也就是呆在满者伯夷上的这些,大概是渐渐地改了性子,如今也变得温顺起来了。但他们迁徙出去的这些亲戚……如今我们是见到一支了,那个劲儿的确……”

  “我看就是茹毛饮血,和野兽差不多!”祖天寿说,显然他也对今日的这些土著印象很深刻,虽然距离没有近到能看清装饰的地步,但那独木舟上数十人挥着鱼叉、长枪表达愤怒的好战之意,以及以如此简陋的装备,就敢和鲸鲵配合,围猎另一种大鱼的勇气,都足够让人不敢低估了。“这些人就是会吃人,我也不吃惊!”

  “这,教科书上也……”

  郑大木咳嗽了一声,而原本一声不吭,只是不断记笔记的庄长寿,也诧异地惊叫了起来,“什么,真吃人那!教科书上说的吗?”

  虽然祖天寿肯定也抓紧时间补过一些袋鼠地的知识,但郑大木在这块的学识毫无疑问远高于两人之上,他点了点头,也是伸手点了一下袋鼠地东方的大岛,“至少这岛上的生番是吃人的,而且残忍好战,非常的排外。这也是为何秀妹姨没有继续往东远航。

  我们没有往这两座大岛派遣人手,也是因此,毕竟光是袋鼠地已经够折腾的了,犯不着去招惹这些生番。按小侄接触到的一些资料来说,起码在六姐的那个世界,此时的东岛土著,不但茹毛饮血,而且彼此之间战争频仍,是颇为发达的文明,又不是南洋、云贵、建州那些幽居深山,有时候一辈子也难得见到几个活人的土著生番可比的,只是……沟通难度,恐怕会更高一些。”

  哪怕是在买地,这东岛的情况也是绝对的秘辛了,庄长寿听得一惊一乍的,就连祖天寿都先是听住了,仔细想了想,这才洒然一笑,拍了拍大腿,不屑地道,“嘿!你这说得多严重!其实这不好事吗?这不怕番族强,就怕番族笨啊。

  按说这打仗总能让人越打越聪明的——打仗好啊,打仗就要琢磨,谁强谁弱,你强我弱,咱们就跑,我强你弱,咱们就打,打仗的道理不就是这般吗,那不比今日咱们见到那些土著好?那根本就是不识数!识数的看了咱们的船,那还不得是跪下叫爷爷啊!”

  这么说——倒也是这个道理,庄长寿觉得自己的心都不是自己的了,好像坐上了跷跷板似的,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一会儿觉得这土著的威胁非常棘手,另一会儿又感到这反而是件好事。一时间左看右看,已经是屏住呼吸,等待郑大木发力来压这个跷跷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