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井烹香
抵达吉亨城之后,庄长寿还是第一次如此具体地设想起袋鼠地的未来,想到交通问题解决之后,袋鼠地的前景,他也不由得微微颤抖了起来,为它的影响而战栗:“太近了!袋鼠地距离南洋真的太近了!只要能解决交通问题,和黄金地比,袋鼠地对本土的影响力,受本土的重视程度肯定都要更大得多!”
“人人都说黄金地,殊不知,袋鼠地才是那个钱淹脚面所在——我开始还笑话祖将军不知道被谁忽悠过来了,现在看,那人是给祖将军指了一条明路啊!未来三十年,没准,袋鼠地会像是从前二十年的彬山、云县、榕城、羊城港一样,成为成为无数人飞黄腾达,直上青云的地方!”
第1173章 海上迷途
“呜呜呜——呜——呜呜——”
醉后不知天在水, 满船清梦压星河,虽然船上不能饮酒,但长途航行, 上船久了之后, 在茫茫大海之中, 真会有一种水天难辨,晕乎乎的感觉,尤其风帆船是可以日夜不断地航行的, 在勘察过的安全海域,夜里也不抛锚,这样, 晚上难免也有遇到大浪的时候,有时候晃动幅度太大, 睡到一半, 迷迷糊糊地醒来,胡乱找到痰盂,呕吐一番,又迷迷糊糊地被晃得趴在枕边睡去,这不和饮酒大醉也差不多吗?
就算没有呕吐, 但睡得显然也不算是太舒服,因此,虽然头天晚上, 早早地就上床了, 算起来几乎要睡十多个小时, 但第二天早上起来得也还是艰难, 总是要听着起床号后,一边拍着脸颊, 一边挣扎着坐起身子,再发好一会儿呆,这才嘟囔着翻身下床。
套上一条背心,先抓起水囊,往喉咙里狠灌一通水——这个水倘若在陆地上,肯定是要吐掉的,但因为是在海上,就舍不得,忍着满嘴呕吐物酸酸的余味,也要皱眉咽下去。
抓起牙刷、脸巾,无精打采地爬着软绳梯,在天色将亮未亮之前那朦胧的光线中上了甲板,再含上一口水,蹲到船尾舷边,那里是大家约定俗成的洗漱点,一罐擦牙齿的青盐是已经打开了的,不过,大家也不敢把牙刷头直接放进去沾取,而是拿着小勺洒在牙刷上,有些人手不稳,就洒在手背上,再去沾——这也就是大木号的规矩如此细致严格了,若是从前的航船,水手根本连牙都不刷,谁还和你讲究这个!
然而,买地这里,奉行的就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规矩多且细致,是从上到下都贯彻着的,大家也逐渐习以为常了,倘若没有严格的规矩,很多人,尤其是很多水手,还感到不习惯哩。
如今大木号上的水手,很多都是买地水兵中退伍下来的,包括黄秀妹也是如此,所以大木号的很多规矩,和军舰类似,洗漱有洗漱点,包括上厕所都有固定的舷位:在船尾相对较隐蔽的一堆杂物后头,有一扇门,可以通往底层外甲板,这是船尾两侧都有的一个设计。
平时上下船时,可以通过这里出入,同时在底舱一侧,外甲板的尽头,还有一个探出甲板外,镂空的凳子,可以坐在上头如厕。这样,排泄物就直接入海,来去无踪,只要在每天拆下凳子,投入海水中擦洗一下,卫生方面也就不令人担忧了。
当然了,在这样的环境下上厕所,是需要一些胆量的,尤其是遇到大风浪的时候,哪怕可以抓住栏杆,胆小的人,仍然难以克服那种摇摇晃晃,好像随时跌落海中,冰冷的海水随时拍打屁股的感觉。不过,这已经是庄长寿所见到最先进的设计了。
据他所隐约听说过的一些轶闻,哪怕是多年前远征吕宋时,岛船上的方便也都是问题,虽然每个舱室都会附带卫生间,但据说这卫生间也只能看看,是不能用的,岛船上的吏目要上厕所,还得跑到别的船上去呢。
至于别的帆船,不论大小,也就是两种方案,一种是在主甲板上设一个伸出舷外的镂空板凳,另一种自然就是所有人能想到的,在舱中放马桶、痰盂。如今在很多隔日靠岸的客船上,稍有档次的客船,用的都是第二种的改良——专门设计舱室和大马桶,来供给客人使用。
虽然这个舱室异味难忍,包括隔邻的几间都不能住人,而且如果遇到大浪,马桶倒地,还会有污物满室的顾虑,但怎么看都比前两种要好得多,毕竟第一种方法,对于如今男女混船的普遍现状来说,是非常令人尴尬的。
就算拿布帘遮挡,但船上多有瞭望手、千里眼等,对异性乘客来说,这样如厕不但难以放松,而且始终有让人窥视的感觉——就算是同性的客人吧,现在大家也都讲究了,不比从前那样不拘小节,而且,从前航海毕竟不是什么日常的事情,有身份的人乘船外出时,也是不必考虑这些的,如今就不一样了,乘海船成为日常的事情,且有身份的人,享用的特权也就自然大大不如从前了,大家都是该如何就如何,对这些人来说,让他们接受这种如厕方式的确很困难。
而第二种办法,也有一个极大的问题,就是船上颠簸,舱室人又多,还要防火,到了晚上,黑灯瞎火踢翻了马桶痰盂的事情,非常常见,等于是把舱室也给污染了,搞得船舱内臭气难忍。而买地的百姓都是相当好洁的,也不如以往那样,对脏污的忍受力较强,甚至到达麻木的程度了。
那种每日靠岸的河船,沿岸而行的海船,就不去提了,对长途客运航行来说,如厕始终是个难题,专门的卫生间,算是相对最好的解决方案了。有些精打细算的船长,还会在每次靠岸的时候,把积攒下来的污物卖给海港附近的农家。
久而久之,催生出一个奇特的行业:每每有船只靠港,就会有人上来殷勤地问粪肥——如果免费送给他们的话,他们就自行上船来担走,还把马桶涮得干干净净地送回来,不用水手们操心,如果卖给他们的话,这就免谈了。
因而,官船不说,私人船只,到底是卖是送,就成为船长是否体恤水手的标准了,水手们收入丰厚,是不愿意做这种活的,虽然船长下令,他们也必须服从,但私底下嚼起舌根来,竟会成为水手续合同的一个影响元素了。如今也有一些船长,索性把处置权交给负责打扫舱室的水手,这成为他们的一项额外收入,是卖是送,悉听尊便,只需要尽量保持舱室的干净就好了。
不过,这也都是对于客运船只所做的妥协了。‘大木号’的设计目的,就是为了探险,凡是上船的人,都是经验老道的水手,默认能够接受艰苦的生活条件。因此这厕所就设计得比较极限了,又带有女船长鲜明的特质:注重隐私,相当细腻。厕所设在靠近底舱,狭窄的外甲板上,就算是在瞭望台上,受到角度限制也是看不到的。
同时,两侧船舷都分别有设,这样只要浪不是很大,就可以做到男女分厕,杜绝了太多尴尬的可能。当然了,你也可以说,都是跑海的海狼,很多事都不在意了,但那是条件限制的时候不在意,既然可以分开,那大家自然只有更高兴更自在的份儿。
这样的厕所,也有一个限制,那就是您晚餐最好少吃点儿,在夜里点灯下甲板的滋味,谁尝过谁知道。因此,每日早上换班的时候,厕所这里自然是大排长龙的。
也是因此,关于如厕时间,都有仔细的规定,上一班船员在吹号前就去过厕所了,这才开始吹号。这一班的船员起来之后,都赶紧先刷了牙,有的来不及上厕所就要去换班,随后就立刻开始忙活了,等忙完了自己手里的这点活儿,写好了日志,这才能抽空去用。
尤其是一些测量岗,牙刷往胸前一别,手在裤子上擦一擦,脸都没来得及擦洗,就拿起铅笔开始干活了,“风速仪呢?我看看,哟!昨晚风不小啊!这一夜能走百十公里的我看。走了多少算出来了吗?没那么多的话,得找原因了。”
“不知道是不是没摆弄对,坏了,因为昨晚感觉风力没测出来那么强。”
今早的风不算太大,颠簸在承受范围内,大家也没有注意到海里有什么大鱼可能咬屁股——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甚至在盛鱼区不少见,因为人的排泄物对鱼来说是很好的食物,鱼群汇聚起来之后,有能高跃水面的品种,看到水上白花花的东西,说不准就兴起了探索的冲动。
因此,早上如厕也是赶早不赶晚的事情,越晚风险越高。而且,按船长的吩咐,虽然这个时候船身周围鱼群很多,但大家是不在这个时段捕鱼、钓鱼的。买地的百姓,普遍讲究好洁,水手们也都没有什么异议。
今早这个厕所,上得还算是平静,庄长寿虽然排得很晚,但勉强是克服下来了,他爬上主甲板的时候,恰好就听到了测量员的对话,这才明白为何自己今天起来这么晕乎——得,风大浪大,昨晚在睡梦中一定是晕船了。他也是到了远洋船之后,才知道原来人睡着的时候也是会晕船的。
“怎么回事,测速仪老坏吗?”
因为和测风仪相关,他也饶有兴致地凑了过去,暂时不着急去吃早饭了:这个测风仪,看起来很特异,像是一个平放的风车,只是末端是三个半球而已,是用很轻的材质做的——大概是马口铁,或者是某种合金,一旦遇到风,立刻就会旋转起来,而风车下部连接着的平台,上头的指针就会颤动着指向某个数值。
这其中的原理庄长寿肯定是说不清的,只知道再现这东西的技术员,得了一笔不小的赏钱,而且它很快就在航船中流行起来了,因为,根据黄秀妹的说法,对于远洋船长来说,这个东西是有助于他们来做数学题,计算自己现在的航速,会否对船身造成损害的。
也是这些年来投入使用的新东西,因为只对航海有用,故而在普通人中名声不显,庄长寿也是上船后见到了,这才有所认识。不过他很喜爱这个仪器,因为它和买地的地磅一样,都是指针式的。
在庄长寿看来,这指针式的显示方式,算是买地这里自产最高级的科技啦,很有仙界的味道,所有仙界的仙器,虽然都很神奇,但也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都很易用,这个杯状测速仪算是得到三昧了,不需要采用任何特别的方法,也不用掌握任何技巧,只需要学会把这测风仪放到船上某个特定的部位,过一会就能直接读出风速了,就算是三岁小孩,也能胜任。
自然了,测量员也不仅仅是测量风速,这边记录了风速,并且摆弄了一下这个大东西之后,他们便拿起家伙事往船边走去,从怀里珍重地拿出一支怀表,准备开始测量航速了。“说不上坏不坏,至少是能用吧,指针有数儿,至于说对不对,这东西咱们也没法修哇——准备放线了!等我掐表——3、2、1,丢!”
哗的一声,一个扇形的木片被抛下了船尾,尾部还跟了长长的线绳,测量员一边放线一边往船头走去,直到站在甲板尽头,手里的读秒声这才停下,对着怀表和线绳上的刻度,在表格背面草草地写下了两个数字,现场计算了起来,“甲板长48.3米,线长是我看看……嗯,用了几秒来着?43秒,那现在的航速是……22公里每小时……不慢那,风速……每秒6.2米,和风小浪,远处偶见小白帽浪头,风向西南,顺风航行……”
“昨晚风速居然有12米的时候?那可是大浪了,难怪我起来觉得晕船!”
“你晕船了?我没半点感觉!”
这也是一种新式的测速方法,不过因为相当简单,成本很低,只要一块木头和一卷绳索就行,而且哪怕没有怀表,只要有沙漏也能使用,所以普及得极快。
几乎所有乘坐过海船的乘客,每天早上都能见到水手在如此倒腾,甚至还有很多初级班拿这个测速方法来出数学应用题。所以大家也就司空见惯了,测量员一边卷绳子一边和庄长寿聊天,不住地挠着头包布,“哎,也不知道是什么虫子带上船了,估计就是在吉亨城上来的,这几天晚上偷懒,没把头包起来睡,这就被咬了,痒得厉害……”
“一会儿去船医那里开点药擦一擦吧!”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准备去吃早饭了,测量员吃完早饭就要上瞭望台去——大木号这里,人人都是多面手,瞭望台上的水手也不仅仅是眺望,他在高处可以更好地测量风向,随时注意风速,一旦发现风速增强或者减弱,风向变化,就要大声报告,船长或者当值大副则需要立刻判断出用帆策略,软帆船的帆面多且操作复杂,虽然能更好地利用多面风,但甲板上也总是忙忙碌碌的,充满了大喊的声音。
除此之外,他还要观测水面,岸边,在浓雾的天气,测量员还要从瞭望台上下来,时不时的就往海里‘打水’,也就是放一个铅坨子,根据到底的长度来判断水深,又从底部的取样孔带上来的泥沙,判断海底的土地材质,是软质的海沙,还是偏硬的泥土等等,给船长提供消息,决定是继续前行,还是抛锚等待雾散。
这才是测量员这个行当辛苦的地方,不但会得要多,而且一会儿这,一会儿那,需要心里有数才能兼顾,故而测量员的在船上的地位是很高的,所有一切杂活都不需要做,下到二层船舱的食堂里,其余船员也给他让道,让他插队吃饭。庄长寿不愿占这个便宜,再加上胃口不佳,对早饭兴趣缺缺,便排在队尾,和他摆手道别。
测量员拿了一个坑饼,一盘白兮兮的炒鸸鹋蛋,往蛋上夹了一筷子咸菜,抹了点辣椒酱,又打了一晚满是蔬菜干的浓汤,坐下来甩开腮帮子就吃得飞快,那坑饼铁硬,无非是借着早上煮汤时的那点热气给它熥一熥,测量员也不在意,把饼子撕开,泡到汤里,先喝了半碗汤,把那盘蛋往汤碗里一倒,搅和了一下变成一碗如同泡馍的东西,也没那么热了,拿勺子挑着就往嗓子眼里送。
说实话,这几天船上的伙食真不算差,大木号有罐头机,只要能找到水源,清洁饮水是能保证的,也有木桶储存着的低度酒作为极端环境下的储备,用来补充维生素的蔬菜干、蔬菜罐头,油盐酱醋等等,都是丰富,蛋白质的话,新鲜的鱼获少不了,此外还有吉亨城补给上的一批鸸鹋蛋,也很受到欢迎。
在航程之初,起码吃饭不算是什么为难的事儿,懂行的水手,都会在这宝贵的时光中细嚼慢咽地享受难得的体面伙食。因而他的行为也受到了大家的注意,有人便笑道,“佳辉,你急什么呢?瞭望台上不是还有人么?夏姐闹肚子了,急着和你换?这天气也好,风也不大,就你急急忙忙的,活像是碰到什么大风大浪似的。”
佳辉摇头道,“不是夏姐发话,是我昨天晚上看地图,我估计我们已经接近‘危险峡’了,距离这一次要去勘测的煤矿不远,那样的话,航速得降下来一点——”
“这么快?一晚上就到了危险峡?”
“我还以为还要一天半的路呢!”
他刚说到这里,好几个船员的语气也都变了,佳辉说,“还不能肯定啊,算出来应该是快到了,但不知道昨晚风那么大,是不是吹偏航了,一会还要重算经纬度再看看地图,我刚看了一下,没见到海岸线呢!”
这就是夜间没有抛锚的坏处了,追求航速,就要承担夜间偏航的风险,尤其是在陌生海域,这是让人很紧张的事,那些南洋航线,船长都跑得烂熟了,说夸张点,早起看看太阳的角度,都知道自己现在偏航多远。
但在袋鼠地北海就不一样了,大木号上的船员,虽然在危险峡通行数次,但经验还不完全足够,一听到要经过这里,语气就都严肃起来。庄长寿听了,心里也是掂掇道,“从吉亨出来如今是第五日上,距离大木城主说的那个露天煤矿,如果已经走了一半多,那这的确不叫远,唯独航线是要安全才好,这危险峡的名字第一个就不好,起了让人心惊肉跳的。
看这一次通行的感觉如何了,我看祖将军本来对开发煤矿非常有兴趣,想把全部本钱投入,和郑家合股的,也不知道通行危险峡倘若遇阻,他会不会改变主意,还是去袋鼠地南岸种田畜牧。”
原来从地图来看,吉亨城往东,整个袋鼠地的形状是一个大海湾,贴着海岸线走当然也可以,但这沿岸的所在,历年来已经探索过了,比较荒芜,祖天寿也没有亲自考察的兴趣,所以大木号是直切了一个弧线,往大湾东面而去,因此才走了五六日就到峡口了。
越过峡口,大木号只探索过一部分,没有环岛而行,因为这一次还算是试航,也不打算环岛,只打算到苦难角附近的煤矿处去考察一二,或许再顺着往前走走,就要返航了。
真正打算走远的还是之前出发的考察船,他们通过传音法螺,已经留下了几个经纬度坐标,都是勘察过的上岸点,还注释了一些水文情况,作为大木号的参考。大木号也准备在这些上岸点里放置一些补给,等他们回程时可以取用。
海图的开拓、航线的搭建,这一趟走下来,祖将军大概也是有所明了了,这些也都能帮助他决定自己的定居点建设在何处,庄长寿也注意到了,食堂一角祖家那几个机灵和气的年轻人,正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水手们的对话,他刚想拿话点点水手们,让他们别吓着了祖家人,便听到顶头甲板处又传来了顿挫的摇铃声:“钉钉、钉、钉——”
但凡在船上,这种声响就都是有意义的。水手们的神色顿时也都跟着变了,先是侧耳聆听,随后面露惊容,都跟着反应起来。“好少见的信号!”
不止测量员佳辉,立刻跳起来往甲板上冲,其余人也立刻搁下了滚烫的早饭,根据多年来的训练,快速而又有序的按靠楼梯的远近,以及职务的高低,陆续登上了甲板。相对于初次登船的客人,这群水手对号声的含义,反应当然是极快的:“这是,有大鱼!?从未见过这么急促的鱼群铃声,这是发现大鱼群了?!”
“那看来,我们还真偏航很远了!”
第1174章 大海主
“大鱼?是鲸鲵么?没想到在袋鼠地这里, 也有大海主啊!”
“天呢!是鲸鲵吧,看到了,看到了!在那里, 你瞧, 那是他的鱼鳍, 竟如此巨大!从未见过如此的巨鲸!”
“不止一头!我瞧见那里还有一头!那还有!三头!”
“船长,眼下该当如何?是否要把船速提上去?”
在按理该靠近大湾角的海域,居然看到了一群鲸鲵!不过是数分钟的时间, 几乎是泰半船员都涌到了甲板上,尽管都是心急如焚,但也很快按照平时的秩序, 排班站好,没有都涌到船舷一侧去, 让船身有失去平衡的风险。
大家都是一边踮着脚, 眺望着远方暗色的海波,一边注视着船头船长的身影,包括郑大木、祖天寿等人,也都是安安分分地在人群中,等着她的号令——这就是严格纪律的好处了, 这时候倘若有人自以为身份特殊,出来指手画脚,不说能否得逞, 肯定就更添乱了。
要知道, 别说只是几句口舌, 但这茫茫大海之上, 除了掌握技能的船员水手之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的乘员, 心情本就是紧绷的,别看就是这么几句话,对景儿就容易呛起来,很多时候,船员的骚乱叛变,都是从这样的小口角开始的。因此,哪怕船下一刻就要沉了,在没沉之前,大家还是都要听船长的吩咐。
对船长来说,这也就要求其不论在何时都要处变不惊,并且当机立断,不管这个决策是否明智,这时候最忌讳的就是犹豫不决,船长慌了,别人就会更慌。只要有一件事做,有明确的指令可以遵循,船上的气氛也就会慢慢地平和下来了。
还好,黄秀妹已经是个经验非常丰富的船长了,而且她一路上都是在非议、质疑中走出来的,早就养成了胸有惊雷而面色不变的城府,哪怕已经充分意识到了如今局面的多重不利,表面上却还是神色镇定,她放下了望远镜,不再去观察那五头鲸鱼——不错,尽管光线不算好,但有望远镜还是可以看得很清楚,这是五头而不是大家认出来的三头,而是用不以为然的语气说道,
“不就是鲸鲵吗,没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没有见过!不当班的除了软帆手以外,都可以回去休息了,没吃饭的去吃你们的饭!现在距离还很远,我们保持航速,测量员用六分仪试着利用日出角计算一下纬度,重新确定航向,看看我们和危险峡之间还有多远!”
计算方位,本来是等当班测量员毛佳辉爬上瞭望台后,再重新做的工作,现在就由正在准备换班的瞭望手夏湖来完成了,她在瞭望台上摇了摇铃铛,示意自己已经听到了,而甲板上的人群则迟疑地散开了,有些人已经不安地低语了起来。
反倒是完全不懂远洋航海的祖天寿等人,表情还很镇定。他们并不知道黄秀妹的话只是在安慰大家:如果真的没事,就不会让操帆手都留下待命了,而且,这些鲸鱼和船只的距离,也没有看起来那么远。
这些大海主,在海中行动的速度,哪里是船只可以比拟的,虽然现在大家倒是不相信什么鲸鲵吞舟的传闻,但也怕它们在嬉戏中带来大浪,造成船身颠簸,或者更进一步地说,如果是性情暴烈的鱼类,哪怕面对大舟,也是不管不顾,冲上来撞击的话,那大木号能不能经得住冲撞,这也是不好说的。
“这是两种不同的鲸鱼,似乎是一种在捕猎另一种,把对方追到了这个地方。”
郑大木在人群中始终没有说话,而是举着望远镜在仔细观察,等到船员们各司其职地忙活起来了,这才走到黄秀妹身边,低声说道,“这两种鲸鱼,不像是南海常常能见到的那些,一种鱼鳍很大,另一种鱼目奇大无比,是从前所未见的!也不知是否一种巨鲨了。”
海洋深处,神秘莫测,谁也说不清有什么异兽,除了买活军的教材、仙画之外,华夏和欧罗巴等地关于海洋大鱼都有种种传说,此刻在黄秀妹心头一一流过,她也拿起望远镜,又观察了一二,这才沉吟着道,“是……这是虎鲸吧?虎鲸眼下有白斑,隔远看往往被误会为巨目,和月熊一样,都是为了增加威慑力?不过我也只是在文献记载中看到过而已,据说这种鲸鱼对人类较友好——这也是文献上说的。”
尽管只是文献的记载,但这也让两人都松了口气,至于另一种被追捕的鲸鱼,就无法从这么遥远的距离去辨别品种了,只见海波起伏之中,那在极远处也很有存在感,好像一把大扇子的鱼鳍,时隐时现,海浪中隐约可以看到数头大鱼的脊背,起伏入水,整齐而有韵律感,似乎在把猎物往某个方向逼去。
黄秀妹捏着望远镜的手,微微发抖,不断地寻找着参照物,在海浪中对比着彼此之间的距离:如果是往这个方向逼,那双方发生冲突的可能就很大了,谁也说不清大木号在和鲸豚的作战中能否占到上风——华夏的渔民也几乎不会主动捕猎鲸豚,一个是渔民多居于大陆沿岸,鲸豚出没都在深海,遇见得少,另一个是从前渔船很小,渔民的铁器也不多,很少有人能组织起这样大规模的狩猎。
经验如此匮乏,自然没有作战的欲望,黄秀妹看了一会儿,放下望远镜,又和郑大木交换了一下眼神,见郑大木也点了点头,两人都是松了口气:看来,他们的判断是一致的,那所谓的虎鲸,并没有把猎物逼到这个方向的欲望,而是目标明确地驱赶着猎物前去北部。
而且,他们似乎也并未注意到远方的这艘木船——相对他们的体型来说,这船也不算是太大,黄秀妹估量了一下,虎鲸看这艘船大概就相当于人看一艘独木舟一般,大概是不太会第一时间注意到的。
这可太好了,最怕它们对船只产生好奇,往这里游来,甚至是撞击试探,那就不好说了。这时候,瞭望手的观察数据,也顺着缆绳划到地面,被送到了她面前。黄秀妹看了一眼纬度,根本不用对照海图和航海笔记也能定位,“北了,距离航线大概北了有30来公里,昨晚风力还是太强了。调整航向,把船尾帆降下来,速度慢一点,用侧风往南——我怀疑北方有小岛和暗礁,我们要尽快回到原本的航线上。”
“鲸鱼?”
郑大木自然是当世一流的头脑,他眉头一挑,很快便惊异地问道,“此鱼竟也通人性,知道谋略不成?”
只要是走惯了海的人,都知道和兽类相比,鱼类毕竟是要愚笨得多的,自古以来有通人性传闻的,只有传说中的鲛人了,这东西如今也相当少见,因为其背负幼崽的习惯,被认为是海兽中近人者,偶然有渔民见到,也并不会试图捕捉。
除此之外,鱼类无智,几乎是普遍的认识。甚至还有那些大鱼,被网罗起来之后,在渔网里还在本能地吃着一起被网上的小鱼,这就可见一斑了。还有一些南洋可以见到的剑鱼,竟甚至会把渔船误认为是猎物,用剑吻攻击船底,把船戳得漏洞了不说,自己也卡死在那里,无法退却,可谓是‘损人不利己’,白白送命——这剑鱼大的有近两人高,同样大小的猛兽,都是颇为狡诈的,但鱼类就是这样少智。难以想象这种鲸鲵,居然会拥有如此智慧,还能把猎物往某个特定的地形去赶!
“这也是教科书上说的,如果这是鲸鱼的话,那就是可能的。”黄秀妹答道,“据说鲸鲵其实并不是鱼,而是海兽,是哺乳动物,因此不论品种都格外聪慧。拥有这样的谋略也不足为奇。
不过,我做如此的判断,倒不全是因为看到这些海兽,而是因为在地图上,本来危险峡北面就有另一个大岛,只是那个大岛,和东面大岛一样,目前都都还没有船只前去探索过。毕竟整个危险峡这一带,群岛很多,岛屿之间暗礁遍布,横穿危险峡的航线,还是我们从仙界航线图里找出来的,适合仙界船只通航的航路,我们的船必定也能过得去。”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横穿危险峡的航路开拓得这么快了——当时用桨帆船,沿海岸线,始终保持海岸线在目视范围内,这样慢慢挪到危险峡对岸,那肯定是安全的。大木号也算是第一次采取较为激进的航海策略,就立刻偏航了。但大家也没想到,夜里就是一阵大风,居然能偏北近三十公里,看来,对软帆船在风力下的航速提升,大家的估计还有所不足。
“也是难怪,大木号下水后往南就进了赤道无风带,这估计还是第一次遇到强劲季风……”
郑大木眉头微皱,很显然对自己的安排并不算太满意,“也是心急了,应该安排跑一次东非的——”
这种经验,不亲自跟船走一趟,体会一下这种在陌生海域步步惊心的感觉,那是永远不可能如此深刻的。黄秀妹嘴里还在不断发号施令,让帆手们调整航向,降速转帆,自己也和大副正式换班,来到舵盘前,让掌舵手离开,开始亲自掌舵,同时示意瞭望手集中精力,观测海水颜色:进入陌生海域,可能还是礁石区,就需要时时刻刻注意海水颜色,海水颜色变浅,是进入礁石区最有力的证据。
瞭望手发现之后,要立刻判断方位和初步目视距离,报告船长,以此决定航向。否则,船只搁浅,那就意味着被困某地了。当然,在这片海域,搁浅不算是非常可怕,因为搁浅也意味着周围有岛屿,而且大木号也有传音法螺,可以通知吉亨城救援,但这依然非常耽误,船只的修理随随便便就是小几个月,到时候可能赤道无风带又南移,那航程就变得更艰难了。
在大海上,别看顺风时好像一日数百里,船长什么也不用做,但也多得是举步维艰,船长甚至手不敢离开舵盘的时候。眼下就是如此,黄秀妹压根顾不得搭理郑大木,感觉舵轮稳定,不会往回甩盘,这才松开一只手,又举起望远镜往北看去,此时海上已是朝霞满天,金光粼粼,隐约可见几个小黑点在浪中一浮一沉,逐渐远去。
黄秀妹的心这才略微安定了一点,但又有些不解:说是礁石区,危险峡这里也有得是,否则,这一带也不会少有大鱼出没了。但据她所知,在这个经纬度,往西北走其实就是可以通航畅游的深海了,这些鲸鲵如果是在合作捕猎,为什么不把猎物往大木号的航向逼呢?
上一篇:别人朝我扔泥巴,躺下讹他三万八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