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井烹香
祖天寿重重地点了点头,他面上的纹路,在灯光中显得很深刻,而窗外的月色,透过玻璃舷窗透入,带来了一股新鲜的海腥味,同时也在他面上投下了更复杂的阴影,使他看来格外的苍老。
“本来,我是不明白的,只觉得这实在是极大的浪费,不论是对钱财,还是对自身的禀赋,都是如此。可今日,嘿……不瞒你说,庄大侠,今日我们在船舷边上,看着那鲲鹏出水,遮天蔽日的绝景之时,我心中实在是受到了极大的激动。
那场面,当然是……看不看都不差什么的,可在那一刻,我心底所涌起的那种感觉……和功名利禄丝毫也没有关联,只是……只是……说起来真让人老脸都要红了,都这把年纪了,还说什么开心不开心的。
可庄大侠,那会儿我真就是那样的感觉,我舒坦啊——我的心跳得贼快,可我同时又是那样舒坦,我都说不明白,我就觉得人活到这份上也够本了,能看到这大鱼,真带劲!那会儿我就一下明白了,你说这大海这么大,航行这么危险,咋就这么多人还愿意上船在海上飘呢?那会儿我就明白了……哎,这要是我,我也愿意,我要是年轻些,要是背后没那些个家累,我也愿意吃这个苦,就到这大海的角角落落去,把所有苦都吃了,所有景都看了。”
“说来真是让人见笑,可这么一想,我们小的时候,哪有这个见识,哪有这个日子?那时候想着驱除鞑虏,平定边疆,自以为那是大志了,可仔细想想,那也是因为建贼不去,辽东的日子就不好过。这些,终究是局势的逼迫,是求存的需要……”
“和如今的年轻人相比,我们……我们又哪里算是真正的活过呢?”
泠泠的月色,温柔地铺洒在祖天寿的面庞上,好像撒下了一层朦胧的泪光,他的声音里还带了自嘲的笑意,好像这实在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甚至因为一个武将也如此无病呻吟,也有如此脆弱的时候,他自个儿都感到羞赧。
可庄长寿却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同情,令他陷入了沉默,他不知道该如何宽慰祖天寿,宽慰他迟来的觉悟:时代在悄然间,已经迈过了极大的一步,新的一代,这些年轻人们,已经充满活力地跳上了舞台,怀抱着无穷无尽,与生俱来的乐观与理想,不由分说地接过了买地特有的,那些异想天开而又精准的疯狂计划,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开始缔造自己的奇迹。
面对如此巨大的变化,就连庄长寿,似乎也只能吃力地抓住车轮的一个把手,尽可能地跟着小跑着不被抛下,而祖将军呢,他们这些人呢,他们的少年与青年,是困苦而焦虑的,他们把漫长的时间,花在了似乎乏善可陈,被一语带过也不断笼罩在失败阴影中的守城上,而至如今,困局已解,新生活似乎正要到来,可他们又很快发现,自己已经再不可能融入这个时代了。
他们可以在这时代中谋生,在这时代中依旧存活着,可如他自己所参悟到的一样,他所诞生和成长的年岁,与如今的世道相差得实在太远。
即便他再怎么想要去改,终究改变不了的,是心中思维的定式,是已经被捶打进骨骼中的焦虑和悲观,新的时代已经到来,可旧时代的苦难,已经被铸就进了他们的骨血,他们已经是被抛弃的一代,他们再难以成为时代的焦点,写下自己的传奇了。
而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谁又能决定自己出生在何时何地呢?或许对一个人来说最残忍的惩罚,莫过于在他平生还未有过多少得意之时,便告诉他,他已老了,已错过了那个时机。庄长寿甚至既无法宽慰自己心中,对于自己正在逐渐变老,逐渐失去有所作为的可能之恐惧,他又该如何能安慰祖天寿呢?难道他还能鼓励祖天寿放下一切,追随黄秀妹去浪迹天涯吗?就算是他开口了,祖天寿又真能做到吗?
答案是显然的,人到了这个年纪,已经是被装进了一个利益血缘各种牵连而织成的,密密的套子里,所有的行动,与其说是自身做主,倒不如说是那个套子扯着他去做。祖天寿绝不可能放下这一切,等到天明,该做什么他还是要做什么。
——而正是因为双方对此都心知肚明,眼下的这情绪才如此真挚而浓烈,是不情愿的,然而终究也是要做,因为,因为他已然如此,已经无法改变,无力摆脱,自己成了自己的奴隶。
尽管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这毕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可人生至此,又岂能没有一点感慨?!
“祖将军,你喜欢看鲸鲵,以后多得是机会。”
最后,庄长寿也只能这样干巴巴地说,“吉亨城的人说,袋鼠地东南岸,自古以来都是鲸鲵的嬉戏场,越过危险峡,进入珊瑚海,观鲸的机会越来越多。”
“既然喜欢看鱼,你就多想想鲸鱼吧!”
在海浪哗哗的冲刷中,在船身有节奏的摇晃声中,他直白的话语,虽然似乎完全没有什么道理,好像也有了一点宽慰人心的魔力。
“千百年来,大鱼总是在那里的,这不也是很好的事情吗?”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舷窗外传来了突如其来的哗哗浪响,就像是在和煦的风力中,有一条或几条庞大的鲸鲵,好奇地暗中靠近了夜色里的大帆船,在黑暗中环绕着它游动,又是观察,又是守候。而船上的人们呢,他们对此则一无所知,在几经张望而一无所获之后,便逐渐地先后陷入了沉眠。
这一夜,他们的梦里,先后都出现了某种神秘、宏大而又悠扬的声音,尽管醒来后会忘得一干二净,但在梦中,黄秀妹、郑大木、祖天寿……他们先后都有了一种模糊的了悟——这正是亘古以来,无处不在的,回荡在所有深处的,海洋的主旋律,是那远超了人类听力的范围,洪亮而又远古的鲸歌。
第1179章 珊瑚湾日出
“哎, 这一网扑得好啊,你瞧,好大一头鲜亮的鱼——这鱼是什么品种, 倒是在吉亨没有见过的,能吃吗?没毒吧?”
“一会回去给虫老看过就知道了, 这太阳都出来了,咱们是不是也该回去了?这两大桶鱼,应该能够一顿吃的了吧?这会回去正好让他们做起来, 不够再回来捞几网。”
“啊, 这就回去了?我还没捞够呢——那有大鱼,我瞧见黑影子了, 你把船往那里摇摇!”
“算了吧!瞧着那像是鲨鱼——那鲨鱼牙齿利, 一网子下去, 你没事, 我怕把我网子咬坏了, 那你补吗?”
“我不补, 你补!”
“这话说得, 我凭什么补——庄大侠,你来评评理——嗐, 庄大侠看景色看得出神啦!”
朝阳未升, 东边方向红霞漫天, 衬得这片暗礁隐现的海域格外壮丽多姿,霞光入海,把那五彩斑斓的礁石, 乃至礁石中参杂生长的水草珊瑚, 染上了更丰富的颜色, 更有多彩的小鱼穿行其间, 借着霞光带来的照明,吞吃着海藻中如尘埃般大小的所谓‘海虫’。
除了远方一个小黑点一般的帆船以外,这片宁静的海域别无人迹,只有一艘小木船徜游其中,上头三个乘客的一言一语,似乎都会在天地间激起阵阵回音。这样的美景,实在是世间难见,令人心怀大畅,真有一种乐而忘返的感觉,恨不得能在这里嬉水不归,化为鱼儿,永远逗留下去。
庄长寿极目远眺,逸兴湍飞,对于这两个大木号水手之间的口角,还真是完全没有听进去,被叫了几声,这才猛然回神,“啊?你们说什么呢,要回去了?行,那回吧——就是真可惜了,这么清凌凌的水,居然还是咸的,还有鲨鱼,不然,真想脱光了跳进去游一游,这早上的水还有点凉,估量着到了正午,被晒得暖洋洋的,那就更舒服了。”
“哈哈,但凡是珊瑚礁的水域,海水就是格外清澈的,只是咸苦还是一般,在水下也没法睁眼,船上看看就得了,下水还是免了。不说遭鲨鱼咬一口,就是被水母刺了一下,那也够疼的了。
“庄大侠也就是随口说说罢了,正午下水,被晒爆皮可就知道厉害了,没看我们这会儿都不敢摘头巾吗?”
“你就不该这会儿提醒,你看,他这不就是把帽子带上了,我还想看看,这寸头晒了太阳,是会晒黑还是脱发,或者,那黑色素会被毛囊吸收了,长出来的头发变得格外黑亮!”
“呸,一听就是生物学不及格的。”
两个水手,一个姓伍,一个姓曾,年纪都不算大,都是活泼好弄之辈,平素里和庄长寿算是很谈得来的,这一次也是他们叫着庄长寿额外早起,和他们一起领了出海打渔的差使,凌晨两点多就起来放了舢板,摇橹划到了这片海域里。等到鱼捕得差不多了,天色刚好大亮,可以欣赏这珊瑚礁上的海中日出。
两点多就要起来,的确是很折腾人,眼下见庄长寿对这景致赞不绝口,两人也很得意,彼此嬉笑着,把船往回摇去,也不要庄长寿帮忙,而是让他坐在船尾,尽情欣赏着日洒金波的美景。
等到那片珊瑚礁离得远了,庄长寿也主动坐回来,帮他们分拣鱼获,两人这才说起了发现这个观景点的始末。“这个纬度,珊瑚礁很多,都说赤道就像是咱们这个地球的腰带,那这些礁石,大概就是腰带上星星点点的宝石装饰了,之前我们在西面搁浅的那一会,纬度也是一样的,但珊瑚礁的颜色没有这么丰富。
而且,那边的相对水深比较有迷惑性,涨潮的时候可以过大船,珊瑚礁藏在水下很深的地方,你也知道,光线在海水里损失得很快,可能其实拿到水上来看的时候,颜色是一样的,但深处的礁石,你人下去到那儿了,哪怕是配备了橡胶潜水镜那,看到的颜色也不会有那么丰富。所以,还是这珊瑚海里的礁石好看,这里海中地势更高,水自然浅,虽然对行船是很大的不便,但景色真是绝了!”
“横竖我们要在这停留几日,庄大侠你要是喜欢,回去不妨和船长求个情,让她把橡胶潜水镜借给你用用,再把祖将军、少主都带来,若还是让我们划船,那就更好了!”
小伍也是对自己的目的直言不讳,“等你们都用完了,我们也把潜水镜拿来一使,在海里到处看看,没准还能摸点什么珍珠、鲍鱼、海参之类的上来,又好吃,又好玩!看得清清楚楚,比眼下这般光靠双眼要好得多了。”
他说的橡胶潜水镜,庄长寿之前根本听都没有听过,也完全没有在实用中流行开来,望文生义,一听就知道是为了探险特制,有价无市的仿造仙器,果然,一问之下,这才知道,原来橡胶潜水镜,是利用了橡胶比较柔软贴面的原理,把镜片镶嵌在有弧度的橡胶套里,在后脑勺上捆绑起来。
同时这镜片也是特制的,是双层镜片,而且做了放大设计,这样在水中视物时,抵消了光线的折射效应,如此,在水下视物就清楚多了。不像是如今,入水后,尤其是在海水中,大多数人都只能紧闭双眼,睁眼时,眼珠子被盐水‘沙’得厉害,看出去也是模糊一片,感觉视野中充满了颗粒物,很难看清。只有那些受过相关训练的水兵,或者是自小在海上长大的疍民,才能勉强在水下视物,但看得也不会有带了镜片那样清楚。
当然了,这东西因为应用的场合很有限,而且橡胶也贵,耐用的镜片也贵,迄今为止都没有量产,一副用坏了,要申请新的也很麻烦。因此在船上也不是能任意领用的,小伍、小曾上一次也是蹭着体验了一番,因此才念念不忘:
上次也是在这珊瑚海这里,船上的科学家崇虞山,外号老虫、虫老,到珊瑚礁这里来做生物观察,记录本地的海产、珊瑚种类,为了观察方便,黄秀妹把潜水镜发下,小伍小曾因而蹭着也耍弄了几次。
这一次他们热心地把庄长寿拉来,大概也是打着这儿主意——庄长寿还好,说话或许没那么有分量,可要是回去这么一谈,激起了少主的兴趣,想来船长也不至于就如此不近人情,连这么一趟游玩的行程,都不安排吧。
“也没准黄船长真就这么铁面无私呢?”
他们没把自己的想法瞒着庄长寿,庄长寿当然也不会生气,只是笑着说,“或者大木根本就不会开口,反正我回去一定好好提提,他们来不来就看他们自己了。要我说,哪怕不下水,这珊瑚礁的日出日落也够瞧的了,当真是美不胜收——这自古以来估计都没有人迹,鱼也是真多!”
“可不是!”小伍踢了踢沉甸甸的水桶,“就光靠手抄网也有这些!这里的鱼根本不知道怕人,你在水面上大声说话都没事。这要是在老家内河,说话声音大一点就早跑了。”
他们一边说一边还在做事,把抓到的每一条鱼都拿出来看看,认识的扔到一处,嘴里念着:“鲱鱼、鲭鱼,鲷鱼,这是什么?珊瑚鱼吧?这个花色见过没?”
“见过的,见过吗?等等,见过的好像……再等等,见过吗?”
“我问你还不如不问!”小伍把手里的另一条鲭鱼啪地一声甩在小曾腿上,抓起色泽鲜艳,呈现黄黑条纹的鱼儿扔到一个小桶里。庄长寿也是好奇地看着,“这种鱼在南洋好像都没有见过。”
“这是远海鱼——也不能这么说,这是避人鱼,这种鱼对水质要求高,在珊瑚礁里是多的,而且水还要干净,我们华夏本土不说了,水温冷,珊瑚礁很少,就是南洋,近大陆的海域也很少有珊瑚礁,都是在南洋岛上,而且要人少,水干净才有这种珊瑚鱼——这鱼在珊瑚礁里长,而且花色也斑斓,就这么叫了。”
小曾解释道,“也就是因为花色每条或许都不同,这种鱼的种属很难分,只有虫老知道有几种,我们反正都叫珊瑚鱼,每次出来捕鱼,认识的就直接吃了,有不认识的鱼,都给虫老看看,让他拍个照片,留下文字记录什么的,回去也好上大图书馆,或者是仙库进行对照。这也是虫老的工作内容么。这次是他来过了,就没跟,不然,如果是第一次正式捕鱼,他都要在旁边的。”
大木号上的职位,的确颇有一些是比较特异的,和一般的客船不同——船医什么的,对于大船来说其实算是标准配置了,尤其是远洋客船,都是有设置的,往往还兼任船舶教师,有病治病,没病的时候就组织客人、水手继续学习扫盲。
大木号上除了拥有医学知识的水手之外,还有两名在医院工作过,有水兵经验的船医,在船上地位很高,能住双人间——这基本就是最高礼遇了,大木号能住单间的按道理只有船长,其余如郑大木和祖天寿等,都要和人共住,水手更是都住多人间,只是比那种铺位少于船员人数,必须采用‘热铺’制度,也就是按当班时段来分配船位的船只要好一些。
除此之外,大木号上还有动物学家和地理学家两个学者职位,地理学家由领航员中的一人兼任,黄秀妹也算一个,这都是船员多面手的体现,而动物学家崇虞山则是昆虫专家,在动物和鱼类这块的学问也很广博,不靠岸还好,一靠岸基本很少见到他的人影,总是在捕捉昆虫的路上。
他也是少见的不分担船务工作的船员,在船上时他一直在制作标本,屋内全是瓶瓶罐罐,黄秀妹还特批他能住一个单间,也没有什么人抱怨,因为谁也不想和各种罐装的昆虫住在一起,尤其是在吉亨城他还捕了一些蜘蛛,也不知道是哪里弄来的,要不是黄秀妹严禁他喂养,只接受死蜘蛛上船,崇虞山没准还会在船上养起蜘蛛来呢!
经过了土著和鲸豚捕鱼的波折,之后再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变故,几日航程下来,大木号已经越过了危险峡,正式进入珊瑚海,并且调整航向,到达了计划中的下一个补给点:这些补给点在航海计划中都是做好的,它们最开始也是黄秀妹船队确定下来的。
在第一次拓展航行中,船队是沿着海岸线行驶,过一段时间就会寻找靠岸点,如果成功地在靠岸点附近寻找到了水源,也没有发生什么危险,这个地方的坐标和附近的地形就会被记录到航线书中。前段时间,探索船队出发的时候,也已经在这些初步的补给点坐标中,选择了几个坐标来做自己的考察点。
他们每到一个考察点,都会向吉亨城报平安,并且报上坐标。这样,大木号追着它们走的同时,也就很明确地知道了自己在什么坐标点上,能够看到探索队留下来的信息,以及自己和探索队之间,还差了多远。如果是探险船队,彼此走散了的话,也会知道可以在什么坐标点上汇合。
别看双方出发的时间,隔了很久,但探索队要勘察地理,记录水文、物产信息等等,速度当然不快,眼下探索队大概是到达了袋鼠地东南面,还没有折角,仍旧在考察一个气候适合建城的海湾,大木号如果一路扬帆,要追上他们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这也暂时不在大木号的目的地中了,大木号现在停泊的三号补给点,附近就是之前勘察出的露天煤矿,大概从上岸处再走一天多的功夫就可以到达地头,之后顶多再往前走一段路,到达四号补给点,考察在那里建立定居点的可能,也是带着祖天寿来认认门,以目前的情况来说,他能选择的最远定居点也就是在彼处了。
但凡是大船,在近海的航线也是有限的,尤其是在有礁石的海域,有时候根本无法真正靠近岸边,只能在浅海抛锚之后,依靠小木船来和岸边交流。这个补给点就是这样,大木号抛锚之后,就靠平时悬吊在船边两侧的随行小船来交通。
部分人员上岸,部分人员留在船上,随时准备启航——这也是黄秀妹定下的规矩,任何时候船上都不能没人留守,全员上岸,把不设防的船只留给潜在的敌人,在她看来是非常愚蠢的行为,这也是买地水军被教导过的行船第一大忌。
当然,靠岸之后,饮食也会有所变化,伙食就不那么依靠罐头了,在海产丰富的地区,不但会派出船员捕鱼,而且那些上岸的船员,也有很多人会在退潮时去赶海。
庄长寿一行三人回到岸边时,就见到不少人蹲着身子,腰间挂着小篓,蹲在那里掘沙,就连郑大木也不例外,甚至居然连这几日都有些精神不振的祖将军,都早早起身了,蹲在沙滩边上在那里捡贝壳呢——他也不知道怎么挖蛏子,怎么钓虾蛄,但这里海边有极多蛤蜊,俯拾皆是,捡点回来,养个一天半天的,等沙子吐尽了,拿来做汤都很好喝。
罐头吃久了,新鲜的海味总能让人胃口大开,庄长寿见自己的室友似乎从打击中回过神来了,也是精神一振,走到他身边笑道,“祖将军快来看,这珊瑚海的鱼获真是丰富,那鱼简直就是自己往网子里跳那,在这里建个定居点,我看就光靠打渔都能吃饱喝足了!”
光吃鱼其实并不能饱腹,但对于主食不成问题的人来说,海鲜就是很好的佐餐佳肴了。大家看到那桶里手臂长的大鲈鱼,都是赞叹道,“这是手抄网捕的?这能抓到?”
“就和自己往网子里跳一个意思!”小曾拎着桶向大家炫耀着,“下午要是没别的活,我都想再去钓点虾了,这里有一种大鳌虾,肉质很紧实,不如河虾鲜美,可吃起来也满顶饱!把肉剥出来,切段放点辣椒爆炒,想起来让人流口水!”
庄长寿道,“怎么能爆炒海鲜呢!这刚出水的海味,清蒸了点蒜蓉酱油就足够啦!哟,祖将军,你挖了好多牡蛎!”
“是吧,这海蛎子黄怪大的,这东西要能挂了面糊,炸起来,外头酥脆,里头还是吸溜吸溜的,鲜灵着,俺们前些年在庄子上都这么吃。”
尽管除了清蒸汆水之外,其余做法一时间不易实现,但南腔北调,这么多人说到家乡的吃法,还是令人口水直流,祖天寿脸上,似乎早已没有任何惆怅彷徨了,乐呵呵的指着篓子里一个个大牡蛎壳向庄长寿炫耀,“这我自己亲手挖上来的,指定能好吃!”
自己钓的海鲜、采的山珍,那就是好吃,这是没什么可质疑的道理,一时间郑大木也提了自己钓的虾蛄过来炫耀,这种钓虾的办法,也就是从小在海边长大的孩子能熟练掌握了,首先要能在退潮后的沙滩上,发现虾蛄留下来的小气孔,随后再将一根细细的木签子,插进去微微搅动,激起虾姑捕猎的兴趣,等它咬上签子,往上一提,虾蛄就被钓出来了。
郑大木拿来的虾蛄中,大的有庄长寿半边手臂长,让祖天寿大为赞叹,庄长寿倒是司空见惯,笑道,“南洋也有,这种条纹的虾蛄,肉很好吃!”
小的也就手掌长,但尾巴带彩,这是庄长寿也没有见过的,郑大木道,“还有一种尾部带绿的,好像都是本土沿海没有的,我们也挑出来养着,先不吃,等虫老回来了给他看一眼再说。”
崇虞山却是一大早就出门去捕虫了,因此不在,船是昨晚到的,黄秀妹已经把任务分下去了,也不用大家一起来来回回,今早小木船来回运人,赶海的赶海,捕鱼的捕鱼,还有一些人,则去补给点那里取水洒扫,等一会大家直接去吃饭。
这边几人站在这嶙峋的沙滩上,正在盘点鱼获,筹谋着怎么把海鲜运去补给点厨房,庄长寿又提到了珊瑚日出的美景,以及潜水镜的事情,祖天寿和郑大木都有些意动,但他们明天是要去考察煤矿的,时间上不好安排,正在商议时,突然有人从远处林中跑了出来,有些气喘地叫道,
“公子,公子——补给点的木棚被人动过了,翻得一团乱!留下的航海日志也不见啦,缸里水都空了——种种迹象来看,不像是袋鼠,倒像是被土著来光顾过了!大副让我们先别过去,回船上找船长汇报商议再说呢!”
“土著?!”
几人都是异口同声地惊呼了起来,彼此对视了几眼:原来不止东南,在这东北部,也有土著痕迹?前些时候,竟没有发现么?
这些土著,和之前在危险峡见到的那些凶猛生番,可有联系没有?他们对吉亨城或者说探险队,又有几分了解呢?
诸多问题,随着这个发现都涌了上来,本来明朗的煤矿前景,似乎也陷入了一定的疑虑之中,郑大木和祖天寿对视了一眼,把手往下一挥,果断地道,“生番危险,小心为上,走!先回船上再说!”
第1180章 袋鼠生番
“袋鼠地的生番, 看起来遍布得也很广啊,不是,按照课本上所说, 应该就算有,也是在东南部吗?”
“课本上毕竟是另一世了, 也不是什么事都一样的,至于这不一样,到底是世界的不同, 还是书本的不实, 这就不好说了。”
原本忙碌的搬运工作,现在立刻告一段落了, 当然, 本来预计的登陆行动也并没有完全终止, 黄秀妹并没有下令收回已经搬入补给点的物资, 而是改换人手, 派出了身手矫健, 而且持有火铳的水手, 前往补给点附近勘测周围的情况,寻找土著的踪迹:
这些水手, 不但当过水兵, 而且好几个都是大山里走出来的猎人, 这也是他们被郑家高薪聘来的原因。大木号上身份最单纯的,就是庄长寿了,其余人基本都是多面手, 上船能拉帆, 下船就能操起火铳、匕首, 追踪敌人的踪迹, 和他们拼杀起来也有很高的胜算。
像是郑大木、庄长寿、祖天寿这样身份特殊的客人,以及崇虞山这种战斗力较次的船员,则全都听从吩咐,退回船上,也没有人逞英雄——这种时候逞英雄,就是添乱。船长是真的会关禁闭室的,或者说罚去洗刷备用马桶,因此大家都非常的听话,直到会议开始,黄秀妹让大家畅所欲言,他们才纷纷发表起自己的见解来。
比如说崇虞山吧,他说起书本不实,忍不住就跑题了,“别的不说,南洋和袋鼠地的生物种类,和教科书的出入、谬误,就不止一处两处了,甚至可以说是很普遍的。且不去追究这里头的原因,这动物都是如此了,更何况人?
教科书上说,土著集中居住在东南,很可能就是乱讲,到珊瑚海这一侧之后,气候有很大变化,比吉亨那边要温和太多了,渔获丰富,植被也充足,土著为什么不会搬迁到这里来呢?甚至于,今早我去抓苍蝇的时候,走了很久都没有看到袋鼠的痕迹,说不定就是被土著给猎得少了,这才没被碰见。”
他从自己的专业角度,推测土著的行踪,居然还相当有理有据。郑大木问道,“既然如此,为什么探险队前两次都没有发现人迹呢?前两次探索得不够充分?”
“有可能,但也有可能是他们是游猎部族,本身就在不断的迁移。”
崇虞山推了推眼镜,“这也是我推测出来的,我在大图书馆看过一篇《玉米和红薯的环球旅行》,这篇文章有一句话,吸引了我的注意,它说这两种作物进入南方大陆之后,让自古以来缺乏主食的南方大陆,在拥有了小麦之后,迎来了另一种选择。”
“这句话虽然短,但可推测出两个信息,那就是袋鼠地这里似乎是不存在主食作物的,另一个就是,最后在那个世界中,被选择的主要粮食作物是小麦——但小麦必然是欧罗巴人带进来的。所以最后,袋鼠地的人口聚居区肯定是气候合适于种小麦的地方,至于别的地方,只能靠其余资源来滋养城市,但主粮自给甚至反输出这也是别想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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