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活 第562章

作者:御井烹香 标签: 布衣生活 励志人生 基建 轻松 穿越重生

  这是个语速很快的年轻人,别看大家都叫他虫老,但崇虞山年纪并不大,只是因为他习惯性猫着腰,眯着眼,贴近地面去寻找昆虫,所以大家都戏谑地这么叫他罢了。

  他看起来十足是有些古怪的,动作的速度很慢,但语速却快,而且总有一种和大家格格不入的,蔑视般的神色,因为他看人的眼神是有点儿斜睨着的,而且,平时他不爱和人谈闲话,对于衣食住行这些事情,一概不感兴趣,但提到自己的专业,又格外的滔滔不绝,根本不管旁人能不能跟上,只是自顾自地往下说。

  “所以,在吉亨,我一看那气候,就断定那里是没法发展农业的。几次来到南面,我也到处寻访,抓虫的同时很留心有没有粳草的痕迹——粳草是水稻的祖先,一无所获,我退而求其次,又在水草丰美的地方寻找果实含有淀粉的野草——也就是有潜力被培育为主食作物的种类,也没有发现。”

  崇虞山撇了一下嘴,“这就说明,由于赤道无风带和四面环海等等这些不利的条件,外来作物根本没有流入袋鼠地的可能,或者说可以倒过来吧,因为这里当时在地理上和其余大陆隔绝开来的时候,运气不好,没有能培育挑选出主食作物的野草,那么本地就发展不了农耕。

  既然发展不了农耕,那大家就得不断的游猎——游猎的环境又会限制人口的增加,这个循环一旦形成,文明就无法向前发展,他们就会和道统教科书一样,因为缺少交流和刺激,始终徘徊在文明和野蛮之间。

  所以当时我就想,如果本地有土著的话,那他们肯定在不断的游猎,日子要过得比东岛那些据说经常作战的土著还要更原始,甚至,连危险峡我们看到的那些捕鱼的土著,他们的协作水平都无法达到,始终处在一个非常低下的水平,而哪怕危险峡对岸、东岛一带,陆续会有一些部族上岛,但很可能上岛之后,他们的文明也会很快倒退到和本地土著差不多的水准。毕竟,文明这东西就像是酒精,一旦离开了保存环境,它还是很容易挥发的。”

  如果说在‘吉亨无法发展农业’那里,大家还都能跟上的话,等崇虞山说到这里,祖将军就已经完全犹如是在听天书了,庄长寿也是听得很吃力,很多知识点都是他完全不知道的,崇虞山跳掉的推论,他得思索好一阵呢。

  不过,结论他倒是能明白,“你的意思是,袋鼠地这里的土著,一般都是一些落后的小部落,常年游猎迁徙,我们前两次来没有见到他们,纯属巧合,甚至现在他们也未必就在,可能游猎到这附近的时候,发现了我们的窝棚,就过去好奇地搜索了一番,然后又离开了?”

  至少在崇虞山看来,极大可能是如此,而且他进一步地认为这些土著可能还处在石器时代,不需要特别高估战力。但黄秀妹在这点上就不赞成了,“不能小看土人,就算有些地方非常野蛮,但这里矿产丰富,露天铁矿不会那么难找的,从原铁矿打磨出一些铁器来也不是没有可能,另外,就算是石器,磨得锐利杀伤力也很强。还是不能轻视,在我发话之前,你不能再脱离队伍独自出去采集标本了。”

  崇虞山立刻和霜打的茄子一样,怏怏地塌下了肩膀,看得出来,他虽然对其余的生物也感兴趣,但最喜欢的好像还是虫子,毕竟,独自离队采集的多数都是昆虫,其余野兽崇虞山也没能力独自去抓。庄长寿也是暗暗纳罕,心想:“这世上真是无奇不有,居然真的有这样对虫子着迷的人!”

  对于他的这种怪癖,黄秀妹是不予置评的,不过她对崇虞山的专业判断还算信任,显然放松了几分紧张,又征询郑大木,“如果老虫这边推测的情况大差不差,我们怎么和这样的土著打交道呢?其余定居点,有没有什么经验可以参考?”

  郑大木明显从刚才起就在考虑这个问题了,对于崇虞山的‘主食论’,他的兴趣不大,明显对他来说,这种历史进程的可能性,已经无关紧要了。毕竟,买活军来到袋鼠地之后,这里的主粮种子就根本不是问题了。更重要的当然是如何把这些种子给散播出去——一般来说,在所有其余定居点的经验来看,种子的扩散,就是定居点影响力的扩散,以及土著生活水平的飞速提高,乃至于华夏逐渐获取声望民心的过程。

  但是,这个逻辑,在袋鼠地这里好像是有点不管用了。因为,如果按崇虞山的推测来说,这里的土著连种地是什么恐怕都不知道那,理所当然他们也绝不会知道这世上还有其余国家——不,他们连国家这个概念都不会有的。

  就这点来说,他们比黄金地的土著还要更落后太多了,哪怕是非洲那些饱经磨难的部落,其实也都至少有了初步的家国观念,至少,最次最次,会有一些本就认识的,拥有威望的人来告诉他们,什么是外来人,和他们合作能有什么好处或者坏处。

  “不论是立志城还是黄金地,又或者是南洋,好像第一步都是寻找能够翻译两种语言的通译。”

  差不多就是在庄长寿意识到,其余定居点的经验无法参考的时候,郑大木也苦笑起来,“或者也能和头人尝试着初步商贸,互相示好,再慢慢地学习对方的语言。但是……如果按老虫的推测的话,那我怀疑,可能袋鼠地的土著,和危险峡那边的土著差不多,都还没有商贸的概念,也不知道什么是示好,可能除了交战之外,他们彼此之间友好的表现就是远远的避开?”

  为什么默认是避开而不是合作交流呢?庄长寿本能地觉得有点不对劲,刚想疑问,崇虞山就开了口,“有道理,这点我也注意到了——袋鼠地没有大型猛兽,本地战斗力最高的动物大概就是袋鼠,但说实话,破坏力也有限,比起合作狩猎,部族更在意的可能是圈定游猎区,互相避开,及时分家,大家才能都吃饱。”

  “甚至于,他们在这个时期来到海边,可能也和北部正处于旱季有关,食物减少,狩猎变得困难,他们只能来到海边靠海产维生——海产的味道当然很鲜美,但并不管饱,对于没有主食储备的他们来说,来到海边其实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我估计如果我们晚来半个月,他们就已经走很远了,因为旱季已经快要结束了,他们可以迁徙回水源丰沛,猎物充足的草原去了。”

  “这么推测的话,吉亨附近其实也可能是某些土著的猎场喽?”

  “是的,而且他们可能看到我们数量众多,就悄然放弃了那片地方,我们基本上是发现不了的。”

  崇虞山对土著的现状做了很多推测,但对于怎么和他们打交道,也没有特别好的办法,“这一次发现踪迹,下一次要遇到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只能说以后补给点不能留太多吸引他们的物资,别让他们养成习惯,年年都来查看,甚至当成是理所当然的收获了。不然,下回要是撞见我们在补给点附近活动,而他们又得不到吃的,没准会以为我们是来抢夺猎物的,对我们产生敌意呢。”

  这种数量少,而且行踪不定的土著,短期来看似乎也只能如此置之不理了,也没别的办法,要找人,这个肯定是找不到的,一旦发展出定居点了,其实也就不怕他们来骚扰,在人数和武器上都占据绝对的优势。但补给点这种间断性来人的建筑,不可能杜绝被搜掠的危险,其实,就算不是土著,也有可能吸引到一些好奇的野兽,只是袋鼠地的动物比较单调,据说也没有吃人猛兽如虎熊等等,大家无形间放松了警惕而已。

  几人商议时,上岸查看的突击队员,也回船复命了:由于船上水手训练有素,纪律性很好,发现异状之后没有破坏现场。所以他们采集到了几枚足印,以及含糊不清的一些手印,确定了的确是人类来查看过补给点的窝棚。

  从痕迹的积尘程度来看,这些人类土著最后登门拜访的时间大概是在两周前,这之后大概是迁徙离去,往南进入了沿岸的密林之中。突击队员也没有追得太深,因为气候在这一带已经逐渐发生了变化,恰好是一个交界点,往南去,植被逐渐从草原变为密林,更往东走一点,林中便很多雨潮湿了,留下的痕迹一场雨就能洗刷干净,就是进林子也大概率追不到什么,倘若迷途那就糟糕了。

  “既然已经是十几天前的事了,那计划照旧,我们还是按我们的,先在补给点住一晚,然后去查看煤矿,收集附近的信息。不过把警戒等级提一提,大家都是二级警戒。”

  二级警戒,就是出入要结伴,不能落单行动,而且每个人身上都要携带武器,无法自保者不能登岸——这样庄长寿很不幸就必须留在船上了,郑大木、祖天寿的身手就不必说了,连崇虞山,武力都比他强得多。崇虞山是经常要野外考察的人,在别的地方是可能会遇狼的,就算没有警戒等级,他下船时也随身带了一把快刀,打斗起来还非常心狠,等闲小兽可奈何他不得。

  虽然遗憾,但也是无法,庄长寿只得和夏湖、毛佳辉一起留守了——测量员和瞭望员的岗位太重要了,他们也不能轻易下船登岸。只好在船上无聊地打发时间,庄长寿因此倒是多了许多闲空,经常有机会摇橹去珊瑚礁石处玩耍,每天都钓不少海鱼回来加餐。

  有一次更是被他得到了用橡胶潜水镜下水的机会,虽然晒伤了背,但所见者令他大受震撼,推为生平绝景,立刻就写了一长篇文章进行赞美,认为哪怕是要坐大半个月的船,但只要能来到这样的珊瑚礁中潜水观光一次,也算是值得了这番折腾。

  如此忽忽便是几日过去,庄长寿把这篇好文,反复看了好几遍,又再润色了一番,这才喜滋滋地誊抄了起来,决心回到买地本土之后,立刻亲自去买活周报的编辑部,央求调期刊载。他这里正是心满意足之时,船舱外又响起了一阵喧腾——这是上岸考察的那帮人回来了。

  算算时间也在计划之内,庄长寿便开门出去,准备迎接慰劳一下舍友,探探祖将军的口风,看他对这块定居地是否满意。不过,他很快被小船上那个五花大绑,正被缒上大船的人形物给吸引了注意力。

  “这是……这不是我们的人吧,这头发——不是吧,他们居然抓住了一个土著?!”

第1181章 生番凶猛

  这土著直接上船, 是合乎规定的事情吗?会不会违反了买地这里,在定居点附近的亲善政策啊?当然,这是从买地这里来说的, 若说从土著这里来讲的话,他本人能承受得住和这么多外乡人的接触吗?他……接种过疫苗没有啊?

  对于煤矿的好奇, 现在当然立刻被这突发的情况给压下去了,庄长寿很快就弄清了情况:这个土著,之所以被抓到船上来, 自然也是有特殊原因的, 主要是因为他已经认得了补给点的窝棚,并且产生了执念, 被赶走之后, 还是潜伏在窝棚附近, 并且三番四次地试图袭击和捕捉探险队员, 令黄秀妹感到他的危险性已经高到不得不处理的程度, 因此才在一定程度上违背了买地对生番熟番的规矩, 把他绑到船上来了。

  “就是老虫, 被他袭击了两次,第一次也就算了, 勉强原谅他了, 第二次还来, 这就有点惹脾气了,被老虫一手刀劈晕过去了。”

  祖天寿对这土著的倔性子也有点无奈,“你瞧, 这人多矮啊!小黑矮人似的, 就这还敢一个人来狩猎我们这么多长大人!也不知道是哪来的人种, 性格如此凶蛮, 不知道好赖,依我说,这船长也是有些太手软了,这样的生番,就该杀了,把头挂在窝棚前风干,头发千万不能剪——如此也好给他的同族做些警示!”

  按辽东从前的往事,他会这么说也是理所当然的,庄长寿倒是能理解黄秀妹的决定,“辽东那些血案,其实也不是纯粹的生番犯下的,反而越是熟番,杀伤力和破坏力就越大。

  当然,一切的原因都是生存资源的紧张,辽东局势也是因此,现在袋鼠地这里,地广人稀,资源上的冲突压根是不存在的,甚至反而奇缺人手。船长如此决策,应该还是希望能尽快培养出自己的通译吧,土人难寻,如果能循化了他,从他这里学会土人的语言,也不失是个很好的突破口。”

  祖天寿有些不以为然,“也不是每个番族都能教化的!这未免也太想当然了,这人这样小,所谓小人畏威而不怀德,对他太好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反而更加凶残?你们这一代年轻人啊,自小长在买地,把所有人都想得太好了!如果他一族都是这个性格,我可不愿和他们做邻居!”

  考量到本地极大可能会成为祖家开拓的定居点,也就是说,将来祖天寿要直面这些人数未知的土番威胁,他的坏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庄长寿也无意和他犟嘴,便留他自己去接受这个让人不快的现实,跑去观察那个土著:“给他洗过澡了没有?不要把跳蚤虱子带上来了。为什么不剃头啊?”

  “洗澡就已经够让他受惊的了,如果还剃头,怕他活生生吓死,只好给他尽量冲洗一下了,反正也是单间关押的,跳蚤应该没那么容易传开。再说,我们船上本来也挺多虫子的了。”

  围着这土著的崇虞山,头也不抬地回答着,不断地在纸上记录着什么,“有吃的没有?拿张热过的坑饼来,只要饼子,别的罐头什么不用给了。”

  这要求还是很好满足的,庄长寿反正也闲着,就去跑了个腿,回来的时候,发觉这土著已经被五花大绑在柱子上了,只给他留了一只手可以自由活动,一些留守船员好奇地围在远处,对他指指点点,崇虞山看饼子拿过来了,便下令,“泼醒他。”

  海水这肯定是取之不尽的,一桶海水立刻被泼了过去,这个在腰间围着一块皮毛,胸前、双臂都有黑色刺青带,面上也有点状刺青的矮小男子,脸上的黑点一阵蠕动,双眼努力地眨巴着,慢慢睁了开来,并且,在察觉到自己被捆起来之后,便立刻猛烈地、无声地挣扎了起来,奇怪的是从头到尾他也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庄长寿低声问崇虞山,“哑巴?”

  “不是,就是安静,这可能和他们部族崇尚的文化,以及狩猎上的需要有关。”崇虞山说,“猎人总是很安静的,这是多年来传承的习性。我估计只要没回到部落里,他们的习惯就是尽量用手语来讲话。”

  这么想,当然是有道理的,动物跑得都很快,猎人要想方设法地遮掩自己的踪迹,这其中话语声就是重要的一环。不知怎么的,这安静好像还会传染似的,围观群众也跟着他一起陷入了沉默,见证着他徒劳地想要甩脱绳子的束缚,同时在全然陌生的环境中逐渐陷入恐慌。虽然不同之处很多,但表情却跨越了重重阻碍,让大家理解了他此刻的情绪,并且生出了一丝不合时宜的同情。

  “体力很好……性子也很倔,似乎不知道变通。”

  不知什么时候,郑大木也来到了人群之中,抄着手有些凝重地低声和祖天寿交流着,“头脑比较简单……他们可能还不知道什么叫做策略。我估计他们的部落很少发生战争。比起来,南洋各部情绪都要丰富多了,思维也复杂,他们真的还在很早期的阶段,大脑发展程度和我们可能都不一样。”

  “这就得等将来科学再发展,可以检测到脑子内部的指标,才会有定论了。”

  崇虞山听到了他的话,不置可否地说,“目前从外表观察,他们的脑容量和我们相差应该不大……好了,不能再刺激了,再刺激他可能会晕倒,他已经快一天一夜没吃没喝了。这是人,不是实验对象,要给予应有的人类尊严。”

  这句话他说得很坚定,似乎是黄秀妹也无法动摇的根本信念。当然,船长在微微一怔之后,也并未反对,只有祖将军不以为然地咕哝了一声。庄长寿心底对崇虞山倒是兴起了一阵欣赏钦佩:不愧是买活大学毕业的秀才。他发现,和很多旧式的进士相比,在买活大学的毕业生身上,他还更能找到那种符合想象中读书人应有的清高。尽管,他们的专业往往和四书五经八竿子打不着,甚至在如今的买地都算是相当的冷门。

  由于这个土著,比起可以交流的人,更像是一种特别的野兽,崇虞山作为船上的学者,似乎很自然地就接过了对他的管辖权。他拿起饼子,端了一碗水,逐渐接近了这个狂躁的俘虏,并且在对方臂展所及之前停了下来,避免被打到,端起碗来,先自己喝了一口水,随后对这土著示意了一下,把碗给递了过去——对方显然愣了一下,但很快做出了自己的回答,伸出手够到了木碗,随后猛地一挥,把它打翻了。

  这可是上好的罐头清水!

  凡是跑海的人,没有不珍惜水的,围观群众不免发出了惋惜的叹息声,崇虞山却丝毫不慌。

  “没事,常年在热带雨林区活动,偶尔才去草原上吧?水源不难找,就没有珍惜水的习惯,你们看他,看都没看那水一眼,没有一点不舍……这就不是性子烈,是没把水当回事。”

  他喃喃自语着,庄长寿也不由得被他的研究方式吸引,低下头做起笔记来,他有一种感觉,这‘土著初接触’,和南洋驸马记一样,都会激起读者的一股热潮。毕竟,眼下他不是主角了,就深深被崇虞山的很多研究方式给吸引了,认为角度非常新颖,而又很有道理。

  “但是,淀粉食物又是另一回事了……”

  在给水被拒绝之后,对方的态度虽然仍然敌对,但明显已经没那么坚决了,看来,虽然他的敌意没有动摇,但土著也明白了这些陌生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坏心。他黝黑的面孔上,发黄的瞳仁惊疑不定地紧盯着崇虞山,注视着他撕下了一条坑饼,送到嘴里咀嚼着吞了下去,又撕下一条饼子送到了自己嘴边。

  很显然,对于食物,他就要珍惜得多了,他的鼻孔扇乎了起来,贪婪地嗅闻着食物的味道,很快的,他的喉结开始上下移动——馋了这是,大家都能看到意志力和食欲在脑子中的斗争:为什么不吃呢?这可是宝贵的食物,而且更是难得闻到的香气,不是什么血淋淋的袋鼠肉,而是陌生却又香甜的,被验证过了可以食用的,无毒的、珍贵的,难得吃到的东西——

  郑大木说得对,这种土著性格真的很倔强,庄长寿在心底把自己见到的土著对比了一番,得出的结论是,这一族的人,性格大概是他见过最倔强的那一类了。

  南洋的土著性格比起来真是温顺多了,他们的习惯是想要什么就直接索取,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哪怕是敌人,他们看上了什么也会直接要,得到了更是不在乎表达感谢,非常的直来直去。如果是他们,刚才就直接喝水了,战斗欲望绝对不会像眼前这人一样旺盛的。

  但是,吃食始终是人类的本能,而且,只要是人类,似乎也总是难免被一些手段操纵。就说眼下,崇虞山就很好地欲擒故纵了起来,他并没有继续邀请俘虏吃饼子,而是在等候了一会之后,把手里的饼条收回,送入了自己口中,配着一口水咽下了肚子。

  俘虏的双眼又瞪大了,这本来是给予他的食物!——他失落而急切地看着属于他的食物被崇虞山吃掉了,又看着崇虞山再撕下了一条饼子——却还是送到了自己嘴里!等到崇虞山第四次撕下饼子,送到他嘴边的时候,他就不再犹豫了,而是猛地张开嘴,几乎要把他的手指一起咬掉似的,一下就把饼条给咬进了嘴里。

  这东西的味道——对他来说应当是陌生的,大家都默不作声而感兴趣地观望着,俘虏应当也察觉到了他们的注意力,并且对此感到相当的愤怒,但是,他和食物所产生的化学反应,依旧是一如预料中一样,迅速地发生了。他的面庞上出现了刹那的愣怔,让崇虞山点了点头,“第一次吃这么高淀粉、高加工的食物……口感应该完全是陌生的……”

  的确,最开始,他应该是很不能适应的,甚至第一反应是要把这种陌生的食物吐出来,但很快,随着淀粉被唾液酶分解,他那僵住的嘴巴,慢慢地,又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拼命的,饥渴而猛烈地咀嚼着那薄薄的饼条,从喉咙到上牙膛,每一块肌肉都运动了起来,争先恐后地把这东西往下咽去,乃至于甚至从喉咙里不自觉地发出了呜噜呜噜的声音。

  “看来,人类对淀粉的渴望是共同的本能——淀粉也是糖,不奇怪,糖是上瘾物嘛。”

  崇虞山也笑了笑,他又撕下了一根饼条自己吃掉,俘虏急切又妒忌地望着他,又看向了饼子,庄长寿也不知不觉地点起头来了,他意识到,这个俘虏其实已经通过刚才的这番肢体语言,学会了第一个规矩,食物是你一口我一口,分享着来的,他已经在等着属于自己的那份了。

  当然,可以说哪怕是猫狗,在饮食的诱惑下,也能学会简单的规矩,目前还不好判断这俘虏的智商,但至少也证明了一点,那就是他们并非真的不可教化。恰恰相反,只要掌握了足够的知识,崇虞山眨眼间就能和他们达成交流,交换信息,这么看,彼此教学语言也不是什么天方夜谭了。

  难怪探险船要带学者,作用真太大了……

  大家都在静默中见证着这两人从陌生而变得默契,表情也逐渐变得惊叹。崇虞山和俘虏你一口我一口地分食了一整个饼子,到最后,甚至无需喂食,只需要间隔地把饼条放到俘虏手上,他就会自己送到嘴边吃起来,甚至对于水碗,他也不再拒绝,崇虞山递过去水碗的时候,他都能端起碗喝上一口,偶然回绝,大概也看得出来,是因为不渴,而不是依然愤怒难当。

  很快的,一个饼子就吃完了,崇虞山打了个饱嗝,俘虏则依旧是意犹未尽的样子,直勾勾地盯着崇虞山拿饼子的手,祖天寿喃喃地道,“人这么矮,胃口倒挺大……”

  其实,一个饥饿的成年人,一顿吃一个坑饼那也是不在话下的,这还是搭配菜,如果没有菜,两个三个也不是问题。崇虞山请船员再拿了一个坑饼,依旧不要配菜,把饼子举在手上问大家,“我吃饱了,谁还没吃饭的来喂他?记住,一定要一人一口,这对我们在袋鼠地的和平立足至关重要!”

  啊?这给俘虏喂饭的事,怎么还牵扯到和平立足了?说实话,这给俘虏吃点主食都不错了,怎么还一定要喂,还要一人一口这么来笼络人心吗?

  并不是每个船员第一时间都能反应过来的,大家都难免有点儿发愣,让人没想到的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居然是祖天寿祖将军。

  “我来喂!”他排众而出,双眼闪闪发光,似乎也是在深思着什么,看着崇虞山的眼神都和从前不同了,透着那么的惊喜。“以后崇博士要是没有空,就我老祖包了,保证和他一人一口——把分享这个概念,写到这些生番的白纸上!成为他们开化时,烙在心底的第一个概念!”

  原来如此!

  被祖天寿这么一点破,大家也都恍然大悟,纷纷都对崇虞山刮目相看,“对啊!不愧是虫博士!到底是大学出来的人才,这个我们真没想到!”

  “刚还觉得棘手——这就是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了,会者不难,看虫老办这事多简单!简直就是三只手指拿田螺,一点不觉得难!”

  和所有古怪的学者一样,崇虞山不太会应付这么直白的夸奖,他晒得黄黑的脸颊上浮现出一缕不易察觉的红晕,摆了摆手并不接话,而是慎重地叮嘱祖天寿,“交给你也可以,你们互相学习语言,对你在这里的立足是很有帮助的,不过,至少在前一个月你要记住这点——不要给他喂罐头和配菜,只给吃饼子,能给一点盐糖,蔬菜也行,但蛋白质千万别多给。同时,如果我不在,你要记录一下他的排便情况,帮我填好表格。”

  如果说刚才的分享食物,是个一旦点破,大家就都完全能明白用意,并且感慨构思精妙,见效直接的主意的话,崇虞山现在的嘱咐,就让人很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当然,在船上这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地方,祖天寿也摸不准崇虞山的脾气,他愣了一下,便立刻答应了下来,“虫老这是为我们着想,我老祖有什么做不到的?”

  他不问原因,只管去做就是,庄长寿这里,却是好奇得不行,等大家散去,便忙借着把刚才自己做的笔记,给崇虞山誊抄在工作日记里的由头,和崇虞山一起进了他的房间。问道,“老虫,只给吃饼子,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打算把罐头作为奖赏,鼓励他学习语言吗?还是说有什么别的讲究?这里的缘由,能写到游记里去不?”

  崇虞山手上不停,一边抄写一边道,“这我还真不知道,但我刚才在甲板上没说,只是因为解释起来麻烦,懒得多说而已,既然你都来问了,那就告诉你也没什么,说白了,这也算是个小小的,对他无害的实验,也和我们在袋鼠地和东岛可能的策略有关。”

  说到这里,便款款说出了一番道理来。“归根结底,核心思路就是一句话——要满足需求的前提,是制造需求。你要是能明白这句话,就完全明白我们对这个俘虏生番的处理了……”

第1182章 糖分主宰世界

  如果一个人一辈子从来也没有吃过大米小麦, 他会把华夏人心中的主食,作为自己的常规食谱进行安排,视为自己的生活上的必需品吗?

  “理解了这个问题, 你就理解了人类文明从游猎到游耕,再到定耕的转变和进步了。在自然条件许可的情况下, 人类进入定耕阶段,可以说是一种必然,目前我们在全世界各地接触到的土著, 没有进入定耕阶段的, 几乎都是因为先天条件的限制——或者是自然环境太好了,或者就如同袋鼠地这里一样, 先天残缺, 没有一种可以筛选培育为主食的植物, 又孤悬海外, 无法和其余大陆交通, 也就注定孕育不了成体系的文明。

  但即便如此, 只要给予一定的时间, 从科学上说,还是可以改变这些土著的食性, 而一旦他们的食性发生了变化, 你就会发现, 培养他们文明开化,乃至于融入我们华夏的文明,要简单得多了——这也是我个人的一个假设, 食物的构成, 也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淀粉类的食物吃得越多, 人的性格就会越温顺,脑子也会更机灵。

  其实,这个规律也不是我一个人臆想的,那些佛道僧姑,嘴里往往也能听到类似的论调,说是一个人吃素越多,性子就越善,吃肉越多,就越野蛮,尤其是那些喜欢吃生肉的人,茹毛饮血,性格上更是接近于野兽,被人认为是未开化的蛮夷。这你肯定是听说过的。”

  的确,庄长寿也算是横跨了新式和旧式文化的一代了,小时候没少听母亲和街坊闲谈些经文故事。在经文中,对于这种食性带来的性格改变,主要还是以功德、罪孽、慧根等比较玄幻的理由来解释。

  崇虞山的结论虽然和他们是差不多的,但理由则迥然有异,他认为淀粉类的主食,本身就能提供血液中的糖分来源,而糖分则是稳定情绪的一大法宝,吃多了心情会特别愉悦不说,平时每顿食用,保持血液中糖分恰当的浓度,也会让人情绪平稳、脑子灵光甚至善于思考。表现在外的话,也就是较为文雅温顺,也比较机灵了。

  “那些茹素的人,吃蔬菜肯定是获取不了什么能量的,只能大量吃些主食,这样食物中的糖分就很充足了,相比同等经济条件的人,性格会更加温顺满足,这也是有道理的。爱吃荤的人,如果肚子有限,主食吃得少了,性格比较不稳定,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那些生活在化外荒芜之地,无法耕种,只能靠放牧为生的人群,性情简单激烈,大喜大悲,比汉人要更极端,多少也是因为糖分摄入严重不足的缘故。崇虞山认为,这些游牧种族,在和买地开展贸易之后,性格不约而同都会温顺许多,这里固然有买地军威震慑的关系,但也有很大的可能,和买地提供的充足主食有关。

  得了好处翻脸不认人的事情,虽然不智,但自古以来,损人不利己的人到处都有,而买地到目前为止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好心总有好报,可能也和主食带来的充足糖分有很强的关联性。

  如果这么说的话,那么,买活军的崛起,简直可以说是粮食的胜利,或者说是糖分的扩张和胜利了。作为食物的来源,糖的呈现的确是非常多样的,除了纯粹的白糖、红糖乃至甜味的果实之外,大米、小麦、玉米红薯等等一切,提供的其实都是糖分的另一种形式。

  而这些东西对袋鼠地的土著来说,也的确是相当宝贵的,因为条件的限制,他们先天就无法获取足够的糖分,崇虞山在危险峡遇到那些敢于上来和大木号叫板的土著时,就产生这种怀疑了,“用族群天性来解释,我认为不是很通顺,毕竟这些土著,从外表观察来看,和南洋也时常见到的矮黑人种,还是很相似的,但南洋土著的性格就相对很温顺。”

  相反,从糖分的摄入来解释的话,就什么都能对得上了——矮黑人种的长相,是遍布于整个南洋乃至于东瀛南面岛群的,而且部落开化程度也都不是很高,可就只有生活在危险峡两岸,乃至于东岛的土著,性格特别凶猛暴躁,不讲理起来甚至连明显强于自己的敌人都敢攻击。在基因源头差异不大的情况下,那就可能是后天饮食习惯带来的影响。崇虞山说,“让他们多吃点碳水,再观察观察,看看性格有没有改变,就知道这个办法是否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