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活 第563章

作者:御井烹香 标签: 布衣生活 励志人生 基建 轻松 穿越重生

  与生俱来,传承了多少代的血性什么的,难道说穿了居然是因为饮食习惯的影响吗?听着多少有点儿戏了,庄长寿听得一愣一愣的,从此对于那个无名俘虏,倒也更多了几分兴趣,没事就过去观察一二,就想看着他能把自己的凶性给保留多久。

  还真别说,这饼子给管饱了几顿,人的变化就显现出来了——刚上船的时候,看得出来他是相当紧张的,哪怕是垂头休息,也还有一根弦是绷紧了的,好像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都能立刻惊跳起来一样。但一个饼子下肚后,他很显然地就有点儿晕饭了,和饮醉了酒一样,晕晕乎乎的,头直往下点,哪怕是被绑缚着,也还是情不自禁地打着鼾,好像是熟睡了一会儿,这才突然在一个点头后惊醒了,左右望着,呈现出了惊讶的模样来。

  其实,从养生来说,饭后欲醉不是什么好事,说明血糖水平太高了,对华夏百姓来说,这是要注意控制食量的标志——买地现在养生之风盛行,尤其是富贵人家中,对于消渴症的介绍和预防,重视程度是别处难以想象的,庄长寿对此还是知之甚详的。

  但话又说回来了,一个饼子而已,并不算是过量,而且还是杂粮,就算是消渴病人,这也是常规的饭量,至少庄长寿吃一个饼子就不会有任何问题。这大概是因为这俘虏的食谱中,从没有过这么丰盛的碳水,身体一时还没有适应,才有这么明显的反应吧。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这样的现象是一再重演的,俘虏对于每顿带来分享的食物,再也没有丝毫的抗拒了,而且,那种疯狂执拗的反抗意志,消失得也很快,仅仅是第二天,人们就可以把他从柱子上放下来了,只是用一根绳子,把他栓在船舷边上,他也没有借此疯狂的挑衅、攻击船员,没想着逃跑,甚至很快就学会了在船舷外如厕——

  这种主动模仿、学习他人的现象,是有重要意义的,这就说明他已经在心理上降低了对于大木号众人的敌意,开始从不由分说的攻击战斗,宁死不休,转变为试图交流和学习的模式。同时对于交替来分享食物的祖天寿和崇虞山,自然也表现出了特别的亲近。

  但是,这种改变到底是因为吃多了淀粉,还是因为他虽然被俘虏了,但却没有被虐待,大家待他挺不错,而且还前所未有的每顿都能吃饱饭呢?

  这一点,庄长寿认为是可以商榷的,反正他能肯定的是,这俘虏在平时吃得肯定没有这么饱足。毕竟游猎采集,听起来很潇洒,但饥一顿饱一顿,忍饥挨饿才是常态。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部落争先恐后地往定耕去发展,只要有一点可能都更愿意定耕——人都不傻,这肯定是因为定耕的日子过得好啊。

  去过彩云道,见识过那么多游耕部落往定耕转化的庄长寿,对于这点还是深信不疑的。他也眼看着这个俘虏开始长起肉来了——本来,他非常的精瘦,皮下几乎没有什么脂肪,大腿上的肉都是一条条的,但三四天过去,他的脸颊显著地丰满了,肚子上的肌肉线条,也变得模糊起来。

  这说明他之前的能量摄入肯定没有现在这么高,而庄长寿算了一下食量,发现这俘虏这几天吃得,在华夏也不算多,这就可见他从前的日子过得有多苦,身体对于能量的转化效率,又有多么的高了。

  性格的转变,是因为过上了好日子,还是因为吃起淀粉来了?这疑惑估计连俘虏本身都无法解答,但至少现在他对于淀粉要适应得多了——食量比之前大了,但晕碳昏睡的情况没之前那么严重,现在一顿能吃到三个饼子才会昏睡过去,两个都还行。

  不过,他对熟睡的态度也不如之前那么抵触,吃饱了便坦然鼓腹躺着,甚至还会主动打起小呼噜,小睡起来。同时,他一见到崇虞山带着食物出现,便对他绽放出热情的笑容,并且多次指着食物,吱吱呀呀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涌现了交流的愿望。

  “没有人能抵住糖分的攻陷,这是人类基因深处的弱点。想要人温顺,就多给他尝点甜头。”

  崇虞山满意地对庄长寿如此评价着,随后便开始投入地和俘虏互相学习起语言来了。在这件事上,买活军的经验倒是很丰富的,跨语言的互相教育学习,进一步的扫盲,他们有大量的实战案例,甚至还发展出了定制的教科书。像是崇虞山这种探险队的科学家,还会抽时间兼修几门课,从实用角度,通过语言的发达程度,来判断部落文明处于什么阶段。

  “他们部落大概有七十多人,算是相当强盛的大部落了,但语言阶段还很早期,他们的手语比语言还要发达,这个特征,和非洲很多狩猎部落是一致的。他们用不上说太多复杂的话,甚至连名字都不是必须的,因为人太少了,互相都认识,没有必要特意起一个名字来区分。”

  等船只差不多要回到吉亨城的时候,崇虞山已经大概把这个俘虏的情况都给弄明白了,还给他起了一个名字叫‘初友’,意寓着这是买活军在袋鼠地交到的第一个土著朋友。

  “初友的这个部落,组织形式也比较松散,没有严格的族规,大家都围绕着首领,听从他的吩咐做事,大家一起狩猎到的食物,也由首领进行分配。不过,在食物不足的时候,年轻的小伙子也常常出去游荡,有时候回来,有时候就不回来了,加入新的部族,或者就是死在外头了。”

  初友大概就是这样一个游荡的小伙子,惦记着上回部落一起发现的宝藏地,因而返回在周围窥伺,又试图攻击落单的崇虞山,这样才被大木号抓住。这么看来,他对淀粉的嗜好,其实从一开始就暴露了——他惦记着的无非是补给点这里包裹埋藏起来的储备粮吧!

  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完成这么复杂的交流的,但崇虞山已经会说至少七十个土著语的单词了,与此同时,祖天寿才刚学会两个,而初友至少都学会了十个最基本的汉语词,第一个当然是‘饼’,第二个则是‘好吃’,接下来理所当然会从天、地、水、海这些最基本的东西开始互相学习。

  崇虞山这里还有很多他给袋鼠地的动物和昆虫做的素描,使得学习的进度大大的加快了,初友也可以指着图画告诉他们,袋鼠是这里最重要的猎物,大家用什么手势和称呼来指代袋鼠——这里省去了一些初友因为图画的精美大惊失色,想把他们当成神明来崇拜的环节。

  毕竟,在和土著打交道的时候,这样的情况是屡见不鲜的,土著一旦发现这些外来的怪人,掌握了在他们看来匪夷所思的技术,往往第一个反应就是对他们进行膜拜和祈求,指望外来人保佑自己风调雨顺,解决生活中的一切难题。

  如果这样想的话,那六姐和活死人的关系,她在民间拥有的广泛崇拜,其实,是否也是土著对外来人的膜拜?活死人和这些茹毛饮血的野兽,又有什么区别呢?

  庄长寿看着崇虞山阻止初友膜拜自己时,也不由得兴起了这样的念头,并且本能地握了一下胸前的小像——他感受到了一丝分明的讽刺,因为这显然的矛盾:一方面,他对这种现象的本质似乎是看得明明白白的,可另一方面,不仅仅是庄长寿携带六姐小像,大木号上上下下,除了直接认识谢六姐的郑大木之外,其余船员,包括黄秀妹船长,基本都拥有一尊以上的六姐小像,这又是摆在这里的事实。

  哪怕是上国子民,见过了世间的光怪奇景,享过初友无法想象的福分,可庄长寿和初友之间,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呢?他有什么资格轻视初友呢?

  当然,庄长寿本来对初友也很客气,并没有因为他的局限而鄙薄欺负他,但这种客气,到底是基于内心的念头,还是黄秀妹的命令,或许其实初友也是能感受到的。

  而连他尚且如此,其余的船员,或许比他更早地已有了这样的感悟,他们对初友虽然不会特别的讨好,但也没有格外欺凌,在严守规矩的情况下,他们偶尔也会来教初友说说汉语,也会把自己的菜汤分给初友一点,“分享分享!”

  初友并不像是祖天寿背地里曾议论过的那样,不知道感恩到这份尊重——“他是有福分的!那些欧罗巴人也好,敏军也罢,或者哪怕是熟番,怎么轻视、戏弄生番,他是不会知道的!而那些生番和他们相比,还要更先进得多那!”

  或许祖将军的感慨是有道理的,虽然他的汉语还在入门中的入门,本身部落中的语言,也不算是灵光发达,但他还是设法表达出了自己的感受,这一天,当庄长寿在食堂里吃饱了饭,上甲板去看初友的时候,他就正在对崇虞山结结巴巴地说着话——他指着自己的胸口,又指着崇虞山,“好,山,好。”

  对于刚学汉语的人来说,能蹦单字儿就算是很不错的了,谁也不会要求连贯性,崇虞山举起大拇指对他晃了晃,“好,好。”

  初友脸上顿时露出了大大的笑容,他肮脏的长发在海风中被吹得飘扬起来,好像是面乌黑的旗帜,他也跟着举起了大拇指,心领神会地晃了起来,“山,好,你——”

  他的指头指向了庄长寿,“你,好——你,好,你,好。”

  很明显,初友还没学会用‘也’字,不过,被他指点到的船员,也不会计较这一点,大家脸上都露出了笑容,庄长寿也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高兴——这事儿其实和他也没什么关系,而且现在也说不上有什么眉目,不过,他想到也还是忍不住跟着舒心:他觉得,大概袋鼠地这里,应对土著的策略,在崇虞山的努力,和初友出色的表现之下,差不多是能定下来了。应该也还是和买活军一贯的办法一样,大家高兴,或者说,总算大多数人都是能高兴。

  这么看,虫博士的那句话真中听:“这世上没谁能抵抗得了糖分,这是写在基因里的本能”。这句话要是真的,那对买活军来说可真是好消息呀,这世上谁都抵抗不了糖分,糖分就是粮食——这世上又有谁,比买活军更懂得种粮食的事情呢?

  国家的兴旺,总是让人心情畅美,哪怕这一次袋鼠地之行,庄长寿是结结实实地吃了苦头的,可到如今他认为一切都很值得,实在是大有收获——他打算回买地之后,把这些经历好好整理整理,写出一本文字精美而故事跌宕的游记,为袋鼠地鼓吹鼓吹,吸引到更多想来闯荡的活死人。让袋鼠地这里的城池,不再只有吉亨一个,让袋鼠地上的活死人,也不再只有二三百人这么多——

  不过,这个愿景在他回到吉亨城港口的时候,就立刻又有了一点儿颠簸——至少,吉亨城现在远远不止二三百人了,当大木号返航抵港的那天,他就被港口的四艘桨帆船给吓了一大跳。“四艘?!哪来这么多船,这么间隔这么近,又来了这么多船啊!”

  按照道理,吉亨这里也就是隔段时间有一两艘补给船过来的,屈指算来,距离下一次船期也还有一两个月呢。怎么突然就又有这样的大船队造访了?

  庄长寿多少有点措手不及的意思,大木号上其他船员也都很意外,唯独知道底里的,还是郑大木。

  “哦!”他有点似笑非笑的意思,“这里很多都是京城的解职吏目,受到祖将军的激励,愿意南迁过来,开拓边疆的。他们中大多数人都去了黄金地,也有些人愿意来此,就没想到,居然到得这么快。也是让我们吉亨城蓬荜生辉那!”

  什么?这样一无所有的荒原,要接纳这么多锦衣玉食的解职官吏?庄长寿也是大吃一惊:他们能受得了这里的生活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就做官的那细皮嫩肉的样子,别的不说,光蚊蝇都能把他们叮死!

  怎会有如此不智的决定!宁可在买地干个苦力,当个账房,怕不都要比来袋鼠地受苦得好吧?

  万千不解,也不知道向谁问去,庄长寿微张着嘴,好半晌才重重地长出了一口气,和郑大木对视了一眼,苦笑道,“大木公子,这些……这些贵客一来,你们这袋鼠地——我看从此后,可是要热闹了!”

  “可不是!”郑大木欣然应诺,高踞船首,打量着远方的船只,他的眼睛微微眯着,嘴角也翘了起来。“可有得是热闹瞧了——”

第1183章 黄金地风云

  【从我自己的判断来讲, 实在不知道这些北地的移民,是以怎么样的信心,急吼吼地到袋鼠地这里来的, 来到这里甚至还不如在南洋务农,至少, 在南洋所吃到的苦头,是处于一个严密的社会组织下,因为生产力的暂时匮乏和生产工具的不足, 产生的必然不便。这和在袋鼠地这里要面对的荒野求生根本就全然不是一回事儿……】

  【这些北地的官吏, 不知道是不是被李魁芝开拓立志城、黄金地,建州老汗开辟建新, 乃至于南洋建功立业, 昆顺走廊万古始通……这些花团锦簇的消息给迷了眼, 真以为垦荒就是过家家了?能把他们在乡间的那点子经验, 挪用过来?都说读书读多了, 人会读傻, 在我看当真如此, 从小到大,都是闭门造车, 专研八股, 真就把文章里的事情信实了, 自以为别人能做到,自己也能做到?吃得了耕读的苦,就一定吃得了袋鼠地的苦?真以为这两者是一个等级的?】

  【总之, 我对这批移民的前景是很不看好的, 这些人既不是活不下去了, 只图一口粮食吃, 什么都愿意做,吃得了大苦,干得了细活的农户,也不是真正精于实务,能在短时间内把整个城镇的结构搭建起来,让一切井然有序的干才,哪怕有充足的物资,我看都不能成事,更何况他们带来的口粮也不算很多了。这么一头热地赶到袋鼠地来,这不等于是在送死吗?这里可不比别处,来得简单,有桨帆船送,想走,可没那么容易了,没有船,他们能走到哪里去?】

  【也不知道大木公子打算如何处置这些被硬摊派过来的负累了,这批人据说各处海外定居点都送去了一些,立志城、苦叶岛也罢了,感觉对黄金地和袋鼠地的定居点来说,会是个考验,一味养着,这就是财政上的无底洞了。

  可要教他们学会干活,或者说,去粗存精,把完全无法干活的废物筛选出来,让他们自生自灭,留下有潜力能教好的,这都不算太简单……我看大木公子,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估计也是早有了想法,只等着这外人一去,他就要施展身手,因此,我便主动提出,乘着送人来的桨帆船回南洋了。

  袋鼠地这之后会发生的情况,我不知道也不想过问,横竖下回再去的时候,只要一切都是欣欣向荣,那就是大善了!

  ——只希望初友的族人能信任我们,愿意打上疫苗,初友倒是已经强行打过疫苗了,他的反应不算很大,和我们接触之后,也没有生病的迹象,这就更加充分地说明了,这世上其实从生物分类来说,只有一种人族,至于肤色和长相的不同,在基因层面其实都是微乎其微,反正一样的药物,在不同族类之间起到的效果都是完全一样的……教科书上的理论的确不假……】

  【在我离开之前,袋鼠地的土著政策基本已经有了雏形,单人花费的确要比黄金地大,但袋鼠地的土著人数太少,预计总的支出也不会太多,大木公子准备采纳崇虞山的建议,从和土著分享坑饼开始,用坑饼来改变土著的性子,使他们变得更加易于沟通,更加亲和一些。

  崇虞山说这个政策可以命名为‘糖分对性格之影响’的大型行为实验。两个城主对其寄予厚望,因为眼下这些土著的性子实在是太烈了,可以说个个都像是疯狗一样,这不是下狠手打几次就能奏效的,杀鸡儆猴,前提是猴群也要具备可沟通的能力。为了维护危险峡的航道安全,在搁浅时可以放心造访岛屿,一些坑饼的支出还是有必要的。

  ——实在是难以想象,长期的低淀粉饮食对族群的性格居然会有这样的影响!这大概是全世界也没有类似,独一无二的情况了,一整个大岛上都没有普遍的淀粉作物,这怎么可能呢,却偏偏就又是事实,这也就难怪此地虽然水草还算丰美,但始终人口不多了……】

  【随信我奉上了五斤袋鼠肉干,和一个镀银边的鸸鹋蛋,希望它能平安到达你的手边,不要碎掉,这种蛋,蛋壳相当坚硬,想要摊煎蛋很费力,因为几乎无法磕开,多数都是在蛋顶钻一个小孔,把筷子伸入,将蛋黄打散,随后倒出蛋液炒食。

  和袋鼠肉干相比,鸸鹋炒蛋还是相当嫩滑美味的,吉亨城有很多空鸸鹋蛋壳,排不上用场,大家也没有丢弃,有些船匠闲来无事,会在鸸鹋蛋上雕刻花鸟鱼虫,或者更进一步为其镶边做托,镶嵌一些在本地找到的色石……这东西在买地托赖郑家的面子,倒也有一定的收入,只是终究不能当成正经买卖长久做……现在社会上并不流行装饰,普遍的问题还在于吃不饱,装饰品的生意不是很好做……】

  “这就是鸸鹋蛋?看起来和鸵鸟蛋差不离——他们从非洲带回来的鸵鸟蛋,也是如此,都是要把蛋壳凿开,蛋液先吃了,剩下一个坚硬的蛋壳带回来。就是非洲那边,也没人养鸵鸟,鸵鸟蛋没鸸鹋蛋这么容易得——路程上也是远了些。”

  徐侠客放下了手里的书信,拿起手边的大蛋,好奇地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又掂了掂份量,失笑道,“这庄子也是个冒失鬼,着急忙慌的,也是忘了多嘱咐一句——这信是要转寄的,可肉干和蛋留在老家不就行了?送到黄金地这里来,我到时候还得原样带回去?也太浪费运力了吧!”

  “他哪想得到那么多,你也知道,这海外历险有时候也很难事事周全。有了什么,赶快就捎带来了。别人带到黄金地来,我估摸着也不是别的,就因为这一份礼送了咱们两个人,他们不知道往哪家去送,刚好全捎到黄金地来,我们两个事主自己分了。”

  张宗子在一边也是失笑,他已经是看过一遍庄长寿捎来的问好信了,这会儿正拿着袋鼠肉干品尝呢,“这肉——嗯,真和他说的一样,一股子膻味。估计我们南方人很难吃得惯。”

  “我瞧瞧,”徐侠客也拿了一根肉干,先放在鼻头嗅了一下,膻味扑鼻,再掰开看看纤维,“没有半点肥油,这袋鼠肉很瘦!高蛋白,低脂肪,估计如兔肉一样,热量很低,长期吃会营养不良。这也就难怪那些土著性格偏执古怪了。三大营养素没有平衡,主食的畜肉也不理想,他们祖祖辈辈都不算是吃得饱饭那。”

  他往嘴里送了一点,也是大皱眉头,勉强咽下了,下结论道,“这袋鼠肉就算是做成罐头,在买地也不会好卖的,我看袋鼠地想挖矿是正道,他们那一时真拿不出什么别的商品来。连木头都没有!”

  “就物产和人文来说,那还是黄金地这里前景要好得多了。”张宗子也是同意,“这也就难怪这里是黄金地,彼处是袋鼠地了——不过,我对他信里提到的大木号和南极探险,倒是心向往之!可惜,家里人管束得严厉,怕是难以成行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去珊瑚海赏日出呢!倒是徐兄,怎么说?如今,临终一愿,只怕又从欧罗巴一梦梦到南极了吧?”

  说到这里,两人也是爽朗地笑了起来,徐侠客摇手道,“不敢想,不敢想,我这垂垂老矣的身躯,怎敢为大木号增添累赘?没见那大木号上,都是一时的俊彦吗?我又不懂航海,也没点子力气,就这点子微末的学问,上船也是添乱。光是那外甲板的茅厕,就够喝一壶的了,怕不是还没到南极,先被大鱼叼了后尻去!”

  张宗子哈哈大笑,不过,他也知道徐侠客不是一味的谦虚,毕竟是年近花甲,不是开玩笑的,在陌生航路上的长途跋涉,异常艰苦,老人未必能熬得过来。别说年长些的徐侠客,就是他自己,对南极也只是心向往之,如果没有常规的航线成行,确保安全性,他也不敢轻易上船。因也感慨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异域,我们也过了逞强的年纪了。徐兄你最果断的便是前些年,往大江源头走了那么一趟,否则,轻易迁延几年,到如今就很难再有勇气成型了。”

  “是这个道理!”

  徐侠客在考察大江源头乃至周围的地理、生物这件事上,花费了近十年的光景,对于这件事,他也是引以为豪的,因为探索两江源头这个壮举,不但等于是丰满了华夏龙脉相关的记载,厘清、证实了华夏地理图景中的山脉细节,而且在先后的考证中,还为地质系培养出一大批人才。

  现如今地质系那些教授也好,或者是找矿队的新式风水先生也罢,多少都曾参加过这个‘寻龙源’活动,兼之又和大江疏浚水利工程,发生了密切的交集,在探索大江上游的过程中,勘测出的矿点矿脉,乃至适合修路的地势等等,都在如今发挥了让人意想不到的作用。

  甚至前些年关陕大旱时,当地百姓寻路迁徙,都或多或少地用到了他们或者是开荒,或者是重新趟过一遍之后,告诉当地人的便道。这也都是徐侠客挑头的这一壮举的余波了。

  虽说功名早已绝望,但徐侠客毕竟是老式读书人出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就算不是毕生所愿,那也是价值观中最有意义的几件事。以他的爱好,而能为百姓民间做出一点贡献,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更何况这‘寻龙源’的影响如此深远?

  虽说他秉性恬淡,这些年来,行走山野,几番出生入死,更是把名利看破,但见到自己做的事情对国对民都是有用,心里那股子振奋和自豪,却是胜过不知多少补药。又加上游历时有吃有喝,家里不缺钱,衣裳服饰都是照好的买,自己也注意养生。‘寻龙源’告一段落之后,在家中歇息了近一年,本来这十年来四处奔波劳顿,耗费的精力又逐渐生发出来,遂静极思动,又和家里人商议着,想要出外游历,再考察一番地理了。

  徐家如今的声望地位,都是因为徐侠客这个‘上不得台面’的爱好而来,这十年间,徐太太还时不常去山中探望,也参与到了一些勘测工作之中,甚至徐侠客之母寿终正寝之时,还特意吩咐,不许因为守孝而耽误了他的工作,他既然技痒,徐家人自然没有反对的道理。

  不过徐太太也是有话在先:这上了年纪,太冷太热的地方就别去了,徐侠客在勘察两江源头的时候,去的海拔过高,得过高原病,似乎是在肺上落了病根,遇到冷空气就容易咳嗽,徐太太也是怕他去了建新更远的北海,在那里的冬天感染了风寒,那就说不准真要交代在那蛮荒苦寒之地了。

  考察不是玩命,趋利避害倒也合理,这么一来,通古斯一带就不好去了——徐侠客本来是打算去那里考察考察猛火油矿的,如今便改了主意,寻思着去黄金地、袋鼠地一行也好,正是举棋不定,不知道去哪里,那黄金地的女吏目章叠翠,消息也是灵通,一听这个地质学的大能要出游,立刻请谢芳去和徐夫人说项,枕头风这么一吹,徐太太便为徐侠客做了这个主,对他道,“黄金地那里,发展得很好,听说土人多,定居点也有了好几个,和土人的关系处得非常不错,袋鼠地那里却是不同,连土著都没有,全是荒野。”

  “对你来说,土人多,不就意味着向导多?你可去的地方就多了。再说,去袋鼠地要突破赤道无风带,就算有矿怎么运?往黄金地就不同了,一阵风就去了,航线没什么难点。你找到矿了,立刻就能挖开,岂不便宜?你这一去对那里的百姓也要有用得多,你道是不是这个意思?”

  徐侠客一听,果然是这个道理不假,就便张罗着要从自己的学生里带一个小组,到黄金地考察一两年——他在买活大学肯定是兼了个教职的,虽然也根本不指着这俸禄的三瓜两枣过活,就光是游记的版税,都够一家人光鲜体面的了。但大学教授这代表的是社会地位和荣誉,衙门也不会少了他的。

  这么一组织不要紧,招来了张宗子,张宗子也是静极思动,想要出去溜达一圈,再加上买活周报也想给黄金地做个专题,张宗子既然有意,而且上头的意思,也是要把黄金地作为北方流动人口的导流方向,因此便顺理成章地把张宗子给安排过去了。

  这两个老熟人凑在一起一合计,一开始还异想天开,想要跟着察罕浩特的鞑靼人,去走冬日的海上冰雪走廊,靠双脚向黄金地迁徙,后经人苦劝,只能悻悻然打消念头,还是老实坐船出发,他们比庄长寿要迟出发一些,是等到禅让大典完事之后,才从狮子口出发。

  要说起来,庄长寿不但早走,而且路上花费的时间不多,比他们到得早得多了,只是到了之后,庄长寿立刻受伤,耽搁了数月,等到他在袋鼠地周围逛游一圈,踏上回程,在满者伯夷发出信件,送到羊城港再转道来黄金地,这都是一年多时间过去了。

  这一年多的时间,张、徐两人时而各行其是,时而同行一小段路,徐侠客带着学生们,都在定居点附近逛了个遍,还勘测出了三四个矿点,而张宗子也纵横俾阖的,不但把定居点的里外摸透,造访了好些个土人部落,甚至还和南方的弗朗基人都打过了交道。

  两人重新齐聚在一起,是为了这一次考察最后一次大行动做准备:从如今的定居点出发,他们打算在土人的带领下,尽量地往东走,如果能抵达大陆的最东边是最好,如果不能,就在竭力时返回,总之就是尽量走得更远一些,考察周围的环境——在徐侠客看来,如果不走出一千里地,那这一次行动就算是失败了。

  在这样的远行前夕,突然收到袋鼠地故人来信,自然如获至宝,两人对袋鼠地的境况也很好奇,信中所提到的多变气候,以及珊瑚礁海,乃至于那凶猛的土著,都很能激发徐侠客的兴趣,而张宗子就主要是关心袋鼠地突然抵达的那批新移民了。

  “怪道我说,这小半年来,老家的船只来得很密,新人几乎都要赶上老人了,原来是京城不知怎么居然掀起了这样一股流行!甚而,还不止是黄金地,连袋鼠地都有波及!”

  他摇了摇头,“这是谁传的也不知道,简直比谋财害命还可恨,这是损人不利己,活活把人往死路上逼那!这些人连在买地都不一定能活下来,更何况在这些蛮荒地带了!可笑这些人,做着土皇帝的美梦来的,有几个能看到第二年的日出都不好说。”

  徐侠客也是刚从考察里返回不久,对定居点的情况还不太熟悉,听说这话,也是神色一动,“又闹出事情来了?不会又是新定居点出事了吧?”

  “可不是?”张宗子的神色也不太好看,“这事儿也透着邪门,感觉背地里有人作耗——”

  他站起身,推开窗子,探出身看了看山下鳞次栉比,几乎已经形成城镇的木屋群,确认周围没有什么行人走动,这才回过身来,也是压低了声音,“没准儿就是李城主下的手,要不就是鞑靼人,假借洋番之名而已,反正,我看这事很不简单……”

第1184章 冰雪走廊打通

  倘若说, 袋鼠地要面临的主要问题,是完全陌生的自然环境,和大片大片的无人区的话, 那黄金地这里,整个情况可就是截然不同了——很明显, 黄金地的气候是类似于华夏的,至少土壤肥力供给农耕不成问题。

  往南走也适合放牧,而且本地已经有了牛马羊群, 航线也适合来往, 不像是去袋鼠地,还有赤道无风带的阻碍, 这几年大力发展下来, 几个定居点和华夏之间的船运, 频密了数倍, 源源不绝地运来新的移民, 同时又有独特的人员从大陆通道涌来——

  自从那些被林丹汗带着作耗的察罕浩特鞑靼, 走通了冬日的冰雪走廊, 并且留下了一定的经验,知道了这条路该怎么走, 数年间这消息居然在草原上不胫而走:海对岸有几乎是无穷无尽的草场, 等着鞑靼人放牧, 整个北边,地广人稀,哪怕是土著也不精于畜牧, 更多的是游猎为主, 和鞑靼人几乎不会有什么冲突, 这片土地, 就像是长生天许给鞑靼人的又一片放牧地,各方面都再合适不过了!

  那些个胆大的鞑靼人,在自己的草原上感到环境严苛,没有活路了,便向四面八方而去,其中有去南方闯荡的,也有不适应南方气候,更愿意继续放牧生涯的,便把家当一收拾,换成支票和粮草、皮裘、棉袄,往建新聚集而去。

  在那里,一部分人被挑选进矿山,从此就和天日无缘了,但也不必担心冻死。更多心系白云苍狗的鞑靼人,则是在建新干些力气活,等到天气冷下来,下了几场雪,估摸着冰雪走廊开始上冻,他们就在导航笔记和指南针的帮助下,开始上路了:

  横穿冰雪走廊,最窄处大概也就只有三十多公里。乘着雪橇这就是一日的路程,只要知道怎么走,而且能抵御先后大概十余日在无人区跋涉时的严寒,做好充足的准备,由壮年牧民组成的迁徙队,基本上能做到有九成人顺利抵达对岸,这也是可以办到的。

  真正死人最多的拓荒之行,察罕浩特的人已经走过了,余下的人,有迁徙笔记里的星象指引,以及沿岸留下的地标指示,包括在对岸设立的接应点这些帮助,运气好的话,一个人不掉队那都是有的。当然,如果遇到连天的暴风雪,在海上迷途,那也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了。

  从建新往北走,进入没有一点猎物的冰雪区,在严寒中走过七八日,于接应点略做补给,暖一暖身子,就又在冰雪中横穿过冬日的半岛,往南去到买地的定居点,在那里支起帐篷过冬,等到冰消雪融,草原重新变绿的时候,拿出支票,再往南来到如铁城:这也就是李魁芝驻扎的定居点了,也是买地在黄金地如今最接近城市的地方。

  本来李魁芝是想叫‘坚志’城的,又或者大着胆子过把瘾,叫奎志城,算是甘冒着让六姐不喜的风险,偷偷摸摸地取个和自己名字相似的名字——谢六姐在新安岛命名的时候,说过她觉得用人名来做地名很自恋,于是所有定居点的起名都绕开了这一点。李魁芝这也是因为横渡了大洋,胆子稍微变肥了,如果还在虾夷地,都不敢说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