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井烹香
只有拥有自己的评判标准,又有一个广泛而权威的消息来源,才能做出自己的判断:买地的财政到底吃紧不吃紧,多吃紧,该怎么分配,还有多少富裕,能往远疆和战争上去投入。
谢双瑶在这件事上,已经放弃去计算具体的数字了——必然是个非常庞大的数字,而且,知道进项也没什么用,因为出项也很多。她要求自己能看到的是‘最大输出可持续天数’和‘节能供给可持续天数’,也就是说,以南洋的粮库为例,在南洋所有运力都拿来输送粮食的前提下,可以支持多少轮运输,当然前提是留有当地的冗余。
同时,如果不往外输送,而是在本地以低标准限量供给粮食的话,又可以维持多久,这两个数字会让她很直观地意识到,每个南洋粮库的战略价值,以及是否有增建的必要。
同样的,买地在南洋的光复范围,是不是有必要再往外去扩一扩——对于定位为产粮地的南洋来说,这个指标就是最重要的,也关系到了后续的人口分配问题,现在,关陇、北部的干旱,逐渐得到了喘息,气候比之前更冷,但降水却稍有恢复,再加上之前几年,差不多大部队能走的也都走了,通过三山走廊自发涌入南洋的流民逐渐减少,只是留下了一条新的交流通道。倒是让关陇和彩云道的关系比之前要密切多了。
所以,南洋现在的人口增加速度显著地慢了下来,如果要再增加的话,那就是买地这里引导过去了,而这个指标,就是衙门下判断的重要依据:南洋是个一年多熟的地方,如果粮库的储量,在运力开到最满的情况下,从一个收成季一直运到下一个收成季,都还没有运光,同时新的粮食又已经征收上来了,那就说明本地的产量已经差不多饱和了。
不是不能再提,而是再提的话,就没有太大的意义了。要么是发展交通,要么富裕的粮食得在本地做进一步的加工,缩减重量才能流通,但这就是下一步要去考虑的事了,决策的时候,只考虑这一点。
同样的,如果粮库的积存,连‘节能供给可持续天数’都不能持续到下一个收成季开始,那就说明粮库本身需要扩建,而且附近的耕地也需要更多人去开发——
要说治理上的困难,已经无法考虑了,因为治理上从来就没有轻松过,自从加快脚步之后,在这些新进之地,只能因地制宜,各走各的野路子,因地制宜地去搞发展,别的事情先不去想。那既然已经降低了底线,就不再以治理为标准来考虑,只以需要来考虑:需要更多人,就搞人来,需要发展交通,就去想办法,只能如此,不然,工作上压根就无法开展。
这个指数,在供粮地是粮食,当然在矿山就是矿产,每个地域都会有一个指标,来决定买活军在本地投入的治理资源是‘亏’是‘赚’,当然,这算的只是经济账,政治账就不在这里算了。有时候,长线投资,前期的亏损也是能接受的。
不过,即使经济账不是唯一的账,三不五时也得算一算,毕竟,这本帐完全放弃的话,日子是过不下去的。而且,在很多可有可无的支出上,经济账就显出作用来了,它账面呈现的好坏,会直接决定这些花销的规模,这就和买定期储蓄似的,有盈余就可以多扔几个子儿,这要是自己的日子也很紧巴的话,那肯定就不能往里继续投钱了。
其实,就非洲的情况来说,用定期储蓄来形容都不准确,风险之高,比什么赌博游戏都要夸张。政治就是如此,一场接一场的豪赌,也就难怪很多政客退休之后都会快速苍老了,习惯了这种游戏,什么娱乐都不够刺激了……
谢双瑶其实对于这种不确定性,接受得不是很好,因为毕竟她一路走来,占了前知的便宜,需要赌性的时候并不多。这会儿一边盘表,一边也不禁有些嘀咕,时不时地摇摇头叹口气:从表来看,千疮百孔、百废俱兴,真正完全账面‘盈余’的地区和行业太少了,需要投资的却到处都是。唯一让人欣慰的是,农业至少是顶住了,可谓是逆势而动,发展得非常蓬勃。经营南洋,这步棋算是走对了……
靠着南洋这里几乎是永动机的农业出产,再加上面临灾异天气,各地百姓所爆发出的超强韧性和倔劲儿,农业的表现可说是稳定而优异,不但南洋这里,已经不必再大量投入,维持现有的规模,便可源源不绝地产出粮食储备。
而且,基于百姓的韧性,只要天气稍有喘息机会,北方的农业生产便顽强地呈现出反弹势头,这就给南洋的粮储喘了一口气,使得袋鼠地、黄金地都可以承接溢出的粮食产量,把粮库腾出来。
从这个角度来看,乐观估计,再过五年,广府道和江南的物资紧缺就能得到显著的缓解,之前那些从菜改粮的土地,便可以再改回去了,一些因粮荒而收缩的养殖业,也可以重新发展。
这几年来,大家抱怨不休的菜价,有望回落。到那时候,可以说,直接导致未家覆灭,皇帝下台的气候事件,其影响终究是被逐渐消化,虽然生活的地区有了很大的改变,但大体来说,全国尺度来看,大家的生活也算是重新回到了正轨,接下来,就是适应气候越来越冷的新常态了。
要说起来,这几年,北方夏日也没有高温了,和之前的夏热冬寒不同,现在整体是越来越往干冷方向去走,不知道小冰期最冷的那些年,北方能冷到什么程度——史料的记载含糊不清,在这个世界就不一样了,样本很多,大家也有了统计意识,相信能提供更丰富的数据。
农业稳住,动力就还在,定心丸也还含在嘴里,其余一切都可以慢慢说。当然,南洋富裕出的粮食要说没有花销的地方,可以随便投资去欧洲,那也是说梦话了——这几年为了种田,工业上很多发展都耽误了,矿产、原油开采且不说,工业学校的建设也缓了下来。稍微缓开手,余下的力气,肯定得优先照顾这些啊!
谢双瑶在这个领域,主要看两个指标:钢铁、水泥,这两个指标基本就能决定买地发展的速度,这也让所有沿海沿河便于水运的地区,拥有格外的战略地位,因为这些工业品的成本要削减,肯定是在运输上来下功夫。
“小三线,这几年是耽搁了,差不多也是时候重新下一番苦功,大江疏浚那边富裕出的人力,倒是可以划过去不少,那都是经过教育的好劳力,可以转化到各行各业去。”
小三线建设的耽搁,和社会秩序的动荡是分不开的,对于大江上游山区,小三线被视为是移风易俗、快速发展和精细统治的指标性工程,当然也需要大量资源和人力,但所有的建设都需要安定的社会环境,前些年,各地流民四起,吃不上饭的人到处乱窜,所有工作都要为疏导流民让道,当然也包括建设小三线的人力物力。
至于大江疏浚,在疏导流民上,倒是发挥出了重要用处——那些搬运的力气活,只要能干就有一口饭吃,虽然粮食越来越粗粝,还要下到冷水里去,但至少这是一条活路呀,而且,来者不拒,只要干够了活,就能吃饱。多少流民都是因为有大江疏浚的招工启事,免于沦为凶犯刑徒,又在此稍得喘息,找到了人生的新方向。
因此,过去这些年间,大江疏浚工程,是唯一一个不但没有停工减工,反而把规模扩大,乘势办了不少大事的区块,虽然从经济账上看,是纯亏的,这也赚不了什么钱,但它的作用显然非常的大。谢双瑶仔细地看了一下这个表格,“过去几年用了好多钢筋水泥,现在规模缩减,又和从前一样细水长流,缓出来的物资拿去建小三线的话,再过五年左右,各地开始自产水泥,大江流域的节奏也就上来了。”
南洋——粗放统治,但产出是实打实的,农业区现金牛。
大江流域,下游,繁花着锦,全世界最好的地方,坐拥世界级工厂若干,生活水平很高,上游,未来可期,数年内有望实现盈利,值得看好。
大河流域,灾异减缓,秩序初定,五十年内农业看空,但工业和矿业可以逐渐列入考虑,也有发展点。当然目前还需要大量输入资源,但好在差不多也到了谷底,接下来每一步都是往上了。
辽东,也受到气候影响,基础农业发展困难,但特色农业有声有色,矿业表现也非常亮眼——其实,辽东真算是个惊喜,谢双瑶没想到,辽东这块,这么早就看到了‘回头钱’,本来预计也是需要大量前期投资的,可一个药材养殖,一个矿山,一个原油产业,这就把辽东给撑起来了。
“女金人有运就是有运啊,新建城池里,建新真是发展得最好的……说实话,这是没想到的,本来以为人口太少,教化土番就要花费大量时间,没想到,一个哥萨克,一个北海鞑靼,就硬是把他们给重新搞起来了……”
就是谢双瑶,也没有想过事情会如此发展,包括通古斯女金那块,其实她都不肯定那部人马能否站稳脚跟,结果——你看,一步步走着,突然间,一大批至少比土番顶用,能胜任管理、教育职务的汉官就被发配过去了。
文武都有,通古斯那块资源又极其丰富,这么和哥萨克、北海窜起来,把商路一打通……无形间,罗刹国的将来就又被削弱了,毕竟他们原本会发展的土地上,现在崛起了一个强盛的势力,还背靠买活军,怎么看都不像是罗刹国可以轻易剿灭的存在。
啊,如果把罗刹看做欧罗巴国家的话,那就是不经意间,又削了欧罗巴一下……
谢双瑶想到这里,也是不由苦笑了一下,她发现,如果你是老大,那好像不论你做什么都会不经意地伤害到二号,这世界对于全球布局的大势力来说,的确是很狭小,矛盾和摩擦是无所不在的,对于两个大势力来说,各种形式的战争才是常态,和平反而是反常。有时候,矛盾点甚至不在于眼见的利益,而是在被挤占的未来。
比起期待一个虽然未来发展空间被极致挤占,但还能神奇地在现有的资源下,顶住恶劣天候存活下来,还继续向买活军买货的稳定市场欧罗巴,还不如试着去接受一个全新的世界局面:一个超大势力和若干被比成野蛮人的散碎不成型小国,试着在这样的情况下发展全球贸易……
只要一想到这一点,谢双瑶就头疼,她命令自己不去想必然会浮现的某些猜测:有时候比起外部强敌,内部矛盾才更让人头疼,按照‘按下葫芦起了瓢’定理,矛盾是无所不在的,当外部矛盾不再尖锐的时候,似乎内部矛盾的显化就会成为必然——
但这些都不是现在去考虑的事情了,光是让外部矛盾不再成为一个问题,或许就需要数十年的时间。她提取了若干数字,输入计算器折腾了半天,略微扬了扬眉毛,“少见,少见,在这几年间可太少见了,居然比我想得要好得多……”
的确,民生这东西,有一条线在,乱起来的时候,如果能维持住这条线,那恢复起来也快,这条线就是最基本的秩序——秩序还在,底线、道德就都还在,虽然会被挤压得变形,可不至于完全失守。其余东西也就都还能留得住,可一旦底线失守了,那后续要恢复起来时间就太漫长了。
而要维持秩序,需要的就是希望,有希望、有努力、有补给,物质条件可以被压得极低,秩序都不会崩溃。三山走廊、横渡大江、官府开路……这些种种手段,在数年内把大量人口带离之后,留下来的人,一等到干旱稍微缓解,对物资的需求就没那么高了——只要离开的通道一直没有关闭,一直是一种可能,本地的秩序就没那么容易失控,花在维持秩序上的资源就能省下来不少。这是谢双瑶事前没有估计到的。
但,这些资源也不可能全都拿来浪掷在战争上,归根到底它还是要花用在北地的百姓上——南洋现在的粗放式统治,隐患重重,难道就这样任其持续下去么?这是不可能的,越是根本重地越要扎实治理,这些资源富裕出来,转头就要投入到南洋去,帮助北地移民彻底融入买地的秩序之中。
只是说,这种投入和之前的救灾比,紧迫性没那么强,可以缓一缓,挤出一点点来分给别处而已——比如说,对非洲的进一步投入,或者是满足大木那小子的虚荣心,索性就在袋鼠地试着建设一条通用铁路也行……
这个好消息,的确对谁来说都是很能提神的,但唯独只有首脑没有资格欢庆,因为摆在眼前的难题永远还在增加,谢双瑶只是稍微松了一口气,眼神就又逐渐深邃起来了,她重新在文件夹中翻找出谢芳送来的简报,再读了一遍非洲方向传递过来的关键词:北方、移民、牵制。谢黑檀格局倒挺大,不给自己要资源,宁可把配额分给西北,驱虎吞狼,解东非之困……
的确,比起把那点有限的资源扔在非洲,犹如石头入水暂时听个响动,谢双瑶承认,她也更情愿把资源投资给黄贝勒那边,倒不是什么女金人大运不大运的迷信,而是因为女金人办事起码比土番要靠谱得多。而且,女金和华夏的联系,怎么也比非洲那边更紧密得多。
要缓解东非的困难,可以往欧罗巴派使者,也可以把资源投给黄贝勒,北官移民也可以考虑,能把勤恳好学的风气,通过通婚带给当地人的话,经过数十年的移风易俗或许也能奏效,但对香美城等地的援助,是不会再升级了。
谢双瑶很快就确定了自己的大方向,由于这一次盘下来,虽然还是狼狈紧巴,但结果又比她想得要好,她的心情也很不错,看看时间还早,便在电脑里搜索了关键字,很快就找到了几个视频。“让我看看,黄贝勒那边,现在发展得如何了,这都多少年过去了,怎么还没有大举西进的意思……”
第1209章 六姐震惊
领土大了, 对于下面的情况,知道得肯定不像是从前那么了如指掌,但对这种情况就完全没办法了吗?那倒也不是,除了情报局之外, 这不是现成摆着的设备可以利用么?
现如今, 再差的手机也有录像功能了, 谢双瑶也不要求搞出什么电影级别的运镜, 就是简简单单地录下一些民生的镜头,这还是很容易做到的——最妙的一点,就是虽然如今人力发电机的供电环境,或许不是那么稳定,但她的港口里, 恰好就有很多能应对复杂电力环境的当地手机。
这些设计制造出来的时候,就有想过当地的电力供应可能不能持续, 虽然可能有点卡, 但却相当的皮实耐用。这些年来, 谢双瑶就是靠着这些手机来了解各地的情况, 不能说就完全可靠,无一遗漏了, 但怎么说呢, 至少比什么都看不到还是要好点的。
最关键的是, 大家都知道可以录, 而且有人会来录,而且, 甚至还有人可以从纽扣中来录像录音——这种录像的隐秘程度, 以及消息传递的不可控制, 对于本地的吏目来说, 就相当于一根始终绷紧的弦,很多时候也能收到敲打警惕的效果,控制贪腐勾结,把吏治风气的腐败,控制在一个较低的程度。
在谢双瑶来看,如今这么大的摊子,权力已经不可避免地被分出去了,但各地却始终没有传来什么骇人听闻的贪腐大案丑闻,情报局的回馈来看,民间的满意度也还是较高,各处治理都还算得上是清明,虽然有很多因为人手、水平不足而造成的错误,但却尚未发现利用这些漏洞大肆牟利的现象,这种无所不在的录像威慑,是很有很大功劳的。
当然,这种事情现在肯定是情报局专门划分出部门来做了,以她时间之宝贵,绝不会亲自去看那些录像,顶多是设计制度,确保大案不会被漏掉,以及情报局诸人的忠心,来保证系统运转的顺利而已。
她这里,平时会当做娱乐来看的,其实主要还是张宗子、徐侠客这些,有半个官方身份的采风使兼游侠,在各地采风剪辑出来的视频,而且谢双瑶不怎么要看他们拍摄的自然风光,有闲空的话,她喜欢看一些拍摄当地百姓餐桌的视频。
除此之外,厕所、贫民窟以及垃圾场、洗衣房、澡堂休息处、餐馆、戏台……这些或高雅或低俗,贫富兼有的场所,也是她所喜爱的,谢双瑶认为,在这些地方可以真真切切地看到当地从上到下,各个阶层的生活品质,看过了这些,差不多也就知道当地的日子过得如何了。
如果是在茶馆、饭堂之类的地方,能把对话都录下来,那就更好,对于当地的民声,百姓比较关注的问题,对吏目的评价,对社会新风的反映,静听上半个时辰,也能了然于胸。她平时除了偶尔有空在羊城港泡茶馆之外,对于南北各地的情况,主要也都是通过视频来了解的。
海外之地,当然也在她的关切之中,来往使者传递的,除了公文之外,也有视频,不过,和自己地盘上无处不在的密探相比,越远的地方,视频内容也越容易受到当地掌权人的影响,这也是难免的。
比如说立志城,在李魁芝渡海之前,立志城是有猫腻的——酒馆有,赌场也有,还收容了一些跑过来避难的不法之徒,这一点,谢双瑶心里有数,但周老七传递回来的视频里就从来没有拍到这些,只是在报告里隐晦地提过几笔。
在这点上,她不会苛求驻地吏目太多,毕竟治权并非完全属于买活军的地方,吏目做事都要看人的脸色,得讲究一个配合度和亲密度,既然买地暂时管不到,那录不录也就无所谓了。就是羊城港,不也一样有扫荡不绝的女陪侍么?谢双瑶还看过类似场所的密访录像,掌握了一下羊城港阴暗面的具体情况。羊城港尚且如此,更何况鞭长莫及的诸侯之地?
也是因此,对这些地方的视频,她会经常选看的是矿山、油田以及林园情况,再有就是看看教人说汉话的扫盲班是怎么运作的。对百姓民生、民俗、民风的关注不算很高。谢双瑶上次看海外录像,看的是苦叶岛,主题是当地的吏目和新搬迁到苦叶岛的虾夷人聊天,还买了一条他打来的大马哈鱼,把鱼身拿茄子焖了,鱼籽拿盐拌上,腌了几小时之后,又切了洋葱来拌着吃。
在整个买菜做饭的过程中,又展现了虾夷人的汉话水准,市场的环境,以及吏目自己生活的宿舍,以及本地食堂的饮食水平,谢双瑶看得也是津津有味,并且认为大马哈鱼罐头其实也很适合作为苦叶岛的一种特产。
不过,苦叶岛资源很多,百姓日子其实过得算相当不错的,苦叶岛北部已经有矿挖出来了,也找到了浅表油田,光是这两样,就足够让那些被吸引过来的虾夷人、鄂温克人,过上不错的日子了。
只要每年的米、盐能按时送到,他们的生活就不成问题,这些人勤劳肯干,而且很热情地购买本土送过去的商品,虽然因为矿产那块不太缺人,而除了矿产和渔猎之外,苦叶岛北部现在不适合农耕的关系,外人很少选择苦叶岛作为迁徙的目的地,但其实当地生活水平不算低。
这种视频,当然应该也带有摆拍的性质,比如可能这个虾夷人是挑选中汉话说得最好的那个了,大马哈鱼的品相往往也没那么好,价钱没那么低,但这都无所谓的,有些东西是装不出来的,那么大一个市场,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哪怕是个茅草棚,建起来就是建起来了,它也比没有强得多。
包括吏目居住的小屋,普遍用的是玻璃还是白纸,镜头一扫就都知道了,这些都是装不出来的,视频就是这点好,信息量还是比较大,而且拍摄频次够高的话,伪装成本也会跟着升高。所以,谢双瑶还是很喜欢看这种视频下饭的。
只是因为黄贝勒那里,居所贫瘠,隔得又远,战略上也不算重要,她想到女金人的时候,要么就是看建新,要么就是看看通古斯那里,昔日仇人如今一家的尴尬画面,倒是很少去看黄贝勒的情况,记得上次看的时候,拍的是在荒漠中放牧,隔远了有若干毡包,谢双瑶看了五分钟也没看到什么别的东西,拉了拉进度条,全是在说放牧,这路上大家都挺艰苦的,能看出什么来?也就丧失兴趣,直接关掉了。
算来,那也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了,这几年间,在卫拉特已经站住脚的黄贝勒,又有啥新发展,有没有把自己的势力往更西边扩去?上次听说是要往塔尔巴哈台那边走,那样的话,再往西走走,差不多就能和罗刹国打上交道了。
也不知道塔尔巴哈台那里的生产力,能不能够得上让台吉拥有一个固定的居所。这几年的日子又好过不好过。谢双瑶也是有些犯嘀咕,主要是这块地域,深处内陆,和羊城港的直线距离也委实有些太远了,音信难通,彼此也很难施加影响。
这还是现在通古斯有了边军诸将,汉人到了那里,耳目会比之前更灵通,不然的话,消息只会更少。现在黄贝勒和买地联系,还是走通古斯-建新-羊城港,一封书信都要走一年多的时间才能到达,这还算是顺的,现在,黄贝勒和通古斯之间的商路,走动得还算是比较频繁,通古斯写回来的信也会说到一些他们的事情。谢双瑶这才知道他们已经准备去塔尔巴哈台了。
在塔尔巴哈台如果还想着站稳脚跟的话,那又是五年到十年,这样步步为营,什么时候才能发展到欧罗巴去,牵制当地的国家?那至少是百十年的事情了。如果要达到谢黑檀预想中的目的,那得完全换一种思路,直接放弃现有的基业,带上火器补给,就奔着在欧罗巴安家的目标,过去大闹一番。
当然,这条路必然很险,作为领导者来说,如果有得选,恐怕都不会轻易考虑。这要是之前,谢双瑶也不会和黄贝勒开口,但现在既然欧罗巴情形有变,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以黄贝勒的心气和赌性,她认为还是可以派人去诱惑一下,谈一谈——倒不用从羊城港派人过去,直接一封电报,从辽东找人就行了,有线电报网已经建设到了开原,从开原出发去塔尔巴哈台,至少能省三个月的时间……
这些小事,都是后话了,主要还得看现在塔尔巴哈台的日子过得如何,谢双瑶看了一下视频录制的时间:正好是一年半之前,算算差不多,信使带着手机出发,回到羊城港,资料快速整理入库后,大概过一两个月的时间被她看到,这已经算是非常快的了。
“看看吧,去年冬天塔尔巴哈台有多冷,日子过得如何……”
她点开了视频,先就被昏暗的场景惊了一下:“不是,怎么每个去那边的人都是摄影鬼才啊,这能看得见什么?”
确实,大概是因为手机虽然耐用,但摄像头像素低的关系,这种拍摄手机的夜景和移动摄影效果都很差,上次那个放牧视频就是一直抖动,谢双瑶差点没看吐,这一次呢,和伪纪录片形式的鬼片似的,黑洞洞的屋子里,只有远处摇曳的两盏灯火,但一屋子好像都是人!
隐约可以看到发亮的眼睛和一张张面庞,开始没多久,画面还猛地晃了一下,谢双瑶赶紧把眼神移开了,盯着看她怕自己会跟着眩晕,“这是啥?魔教祭祀?怎么一群人在黑屋子里哼哼?”
在摇晃的镜头,和时而拉近时而拉远,怎么也找不到一个理想光照环境的抖动画面中,她耐心地聆听着屋子里的低沉歌曲,过了一会,谢双瑶逐渐意识到这是什么,“abeicede——这是拼音歌?哈??我没有强求他们一定要学拼音啊,不是,考核分他们已经兑换过支援了吧,现在不要求他们学说汉话了吧?”
“这什么鬼?已经过了说汉语红利期,我们这边也没要求,黄贝勒怎么突然好端端就又开始热情普及汉语了?”
要不是一切都记录在案,谢双瑶还真以为自己记忆出错了——在黄贝勒迁徙之前,他是组织过手下战士学习汉语的,因为这关系到后续的支援等级。而谢双瑶开展这个评等的目的,也是为了确保黄贝勒那边始终有人会说汉语,能和他们沟通,这就行了。
要说让他们迁徙到卫拉特之后,还普遍会说汉语,其实这很没有意义也不现实,在那地儿汉人都没几个,学了和谁说?再加上,也很难组织考核,运输奖励,所以,黄贝勒动身之后,此事也就不再提了。
谢双瑶其实都做好准备,接受黄贝勒那边至少有一半人,已经基本遗忘本来也掌握得不多的汉话了,可没想到开幕就给了个惊喜——也难怪这一幕会被录下来,这确实太离奇了。
黄贝勒这是想用学汉语来讨好她,要更多资源吗?
怀抱着这样的好奇,谢双瑶把视频稍微拉了一下——后面镜头稳定了,但仍是一样昏暗,而她也发现了原因:一堆人聚在屋子里上课,土屋、冬天,这不可能多明亮的,当然,现实中那边光照条件可能更好些,可以看清黑板上的字,但拍下来的话会更暗。这是手机性能的问题,其实和摄影技术也无关了。
“行了,娃娃们都散了吧。好好学——都记在心里,是要考的!”
这一拉,差不多就把断续拍的拼音课给拉过去了,不得不说,这个拍摄者虽然技术有限,但态度可嘉,女金话他还做了个原始字体的字幕在视频里,并且标注了说话人的身份:正是黄贝勒本人。
谢双瑶托腮望着电脑上的字幕,感到非常不可思议。“现在大人们留下,把书本打开,我来给你们上道统课——”
还真是黄贝勒亲上道统课,谢双瑶慢慢地点着头,她的眉毛罕见地高高挑了起来,轻声跟读着电脑中传来的,建州土话中参杂的不标准汉话,“第一课,道统的含义——”
“道统——这两个汉字的读音,给我牢牢记在心里,这书上的道理,全都是金科玉律,你们就只管烙印在心间就是——我去……”
她的脸终于皱成一团了,“好违和!黄贝勒这到底是想干什么!”
第1210章 队伍难带
“主子, 阿尔泰送信来了,那边的牧民也愿意和我们塔尔巴哈台的兄弟一起过日子,他们底下的几个小台吉,已经都派人来我塔尔巴哈台了, 信使先来, 其余人随后——应该还有三五天的光景, 也该到了。”
“是吗?好事, 好事啊!”
略显得昏暗的帐篷里,身材胖大健壮的黄贝勒,惊喜地站起了身子,脸上露出了舒心的笑容,“这么一来, 我们的队伍就又壮大了——大格格,你来招待客人们, 咱们这条件虽然艰苦, 但也要拿出最好的东西, 让兄弟们一来, 就和回了自己家一样!”
“哎!”
一个二十来岁的大姑娘,利落地一甩辫子, 示意几人随她而去, 帐中众人也都做出欢颜, 可等使者一走, 几个恰好在帐中议事的臣子,便都换了脸色, “台吉, 这人口又多了的话……”
“我知道, 今年各地的雨水虽然恢复了些, 可气候不好,草木迟迟不能返青,看来,牧群的数量又要缩减了。”
黄贝勒的眉宇也立刻就晦暗了下来,“阿尔泰的日子看来也不好过……知道我们这里,税赋收得少,又有水源,而且对于贤才来者不拒,相当友好,还会养羊,掌握了独特的商路,这些没有去处的人,商议了一下,就决定前来投奔……这样的人,这些年来难道还少了吗?”
确实,如今,盘踞在塔尔巴哈台的这帮势力,用女金分支来形容,其实已经有点儿不合适了,在这些年的经营中,他们和建新女金一样,也和本地的部落做了很主动的融合。
现在,塔尔巴哈台小镇上的住户,以及周围分布着的,以盟主黄贝勒为尊的这些部落,算起来,女金人最多只占了三分之一,余下三分之二,是卫拉特鞑靼,以及受到吸引而来的其余鞑靼诸部,而且数量还在不断的增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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