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木源
现如今战事情形不明,人也生死难料。
晏南镜见到阿元惨白的脸色,“阿元放心,前两日阿兄才有书信过来。他们应该平安无事。”
话是这么说,但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上刻还好好的人,下刻就身首分离。谁也说不好前两天还能送信过来,之后还能见到活人。
“现如今前方战事如何,暂时还无从得知。但是天越来越冷,再过不久,恐怕就要下雪了。”
“下过几场雪之后,战事就会暂停。”
南边冷起来,比起北方有别样的厉害。尤其楚地多雨,其余时候还好,但是冬日里却显现出十分的厉害。
荆州的雪,不像北方可以长久的覆在地上,基本上不过一晚上,就会化成雪水。道路混了土,就化成一片泥泞。到时候人两只脚踩在泥里头都寸步难行,别说车轮了。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
如果辎重等物的运送都艰难,那么这战事根本就长久不了。
毕竟那大军在那儿,每日里那么多张口等着吃饭。如果粮草不济,除非速战速决,要不然哗变只是迟早的问题。
这年月,兵士们也要屯田,并不是一味的打仗。春夏两季要忙着耕种,等到秋收完毕,才能空出手来打仗。
尤其开春之后,还有春耕。春耕关系到一年收成,若是耽误了,秋收无望,就会引发饥荒。
到那时候,可不是一年两年就能恢复过来的。
晏南镜肯定这场战事长不了。
“阿兄的信里说了,今年恐怕要比往年还要寒冷,若是如此,不止会下雪还会结冰。雪落下化冰,运送粮草怕是会更加艰难。到那个时候,不管打得怎么样,都要掂量一二,退兵为上。”
阿元听不懂长篇大论,但是女郎这番话她听得明白,只要那些人耐不住冻,自然就回去了。
阿元点点头“那婢子知道了。”
晏南镜笑着点点头,下刻她笑容微收,“只是最近这段日子恐怕外面不太平,这段日子除非必要,我们也不要出门了。”
白宿闻言连连点头,“幸好郎主之前派人送来好多的粮食柴火,就算咱们关起门一个月不出门,也不碍什么。”
少年人满腔的乐观听得晏南镜忍不住莞尔,她点头,“那好,从现在开始我们就关上大门,上门的人,除了崔郎君几个认识的之外,不管谁都不开门。”
乱世年月,不管是什么身份,都要小心谨慎。说实在的,就算是小心到极点也不一定能保全,但是不小心,那一定会死得很惨。
平日里紧闭的大门关的更加严严实实,就连正门旁边的侧门门闩都压在里头,没有半点放开的意思。不管外面怎么风风雨雨,先等着风波过去再说。
晏南镜原本就不是怎么爱出门,现在关起门来也不觉得有什么难捱。白宿尽忠职守,提着打狗的棍子,时不时上前门和后门看看。前门和后门还放了两只狗守着。
人有打盹的时候,但是狗却比人警醒,但凡有半点风吹草动,都会吠叫示警。
一切人力所为的,全都已经安排尽了。接下来就不是人能算计到的了。
晏南镜大门紧闭,专心致志的关门过日子。果然和书信里说的那样,一日冷过一日。荆州的冬天往年多少带着点儿温情,但是今年却格外的冷酷。每日清晨都可以看到屋檐下的冰凌。
阿元看了都啧啧称奇,说在荆州这么十几年,这还是头回见到。
天气冷成这个模样,自然是更加不合适出去了。有人的屋子里头点了炉子,一窝一整天。
冬日里天黑的早,过了酉时没多一会儿,天色昏暗到已经看不清东西的地步了。
屋子里点了几盏油灯,用过饭后,晏南镜就让阿元早早回自己的屋子。她坐到火塘面前,把几个橘子埋到炭火灰里。等热了就扒出来剥皮吃掉。
火塘上放着烧水的壶,等到吃完了,就有现成的热水盥手。
她把灯台挪到自己跟前,一边吃热乎乎的柑橘,一边看手里的书卷。这书卷是杨之简收集给她送来的,里头专门收集了各种志怪奇闻,给她在冬日里打发时光。
冬日的夜,不管什么时辰,都特别安静。似乎所有的生灵在铺天盖地的寒冷下都深深的蛰伏了下去。
除了呼啸的寒风,还有凋落的雨滴或者雪粒的声响之外,天地之间湛然常寂。
晏南镜听到外面有沙沙的声响,应该是下霰了,楚地下雪是这样的,先是砂砾一样的霰粒,等过那么一会儿才会转换为雪。
在一片沙沙的声响里,蓦地有破空的动静。然后隐约有什么东西倒地。那动静很轻,迅速没入一片沙沙声里。
晏南镜回头往外看了一眼,她眉头皱起来,侧首静静听了下外面的声响。然后站起身,拿起放置在一旁的火箸推门而出。
雪粒夹杂着冬风拍打得脸上生疼。
她左右环顾,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像是巨兽张大的口,等着她自投罗网。
她伫立了两息,脚步往外走了几步。冷风迎面而来,吹得人立即打了个喷嚏,她捂住鼻子,打算先回屋子里。然而她才回过身,脚步还没来得及返回门内,另外一道冰冷的气息出现在她身后,不属于女人的强有力的臂膀牵制住她的肩膀,冰冷的刀锋横在她的脖颈上。
身后的人身量高,身上应该被外面雨雪打湿了。一呼一吸间全都是雨雪的寒意。
第002章
脖颈上贴着的刀锋在寒风里已经淬冷,在肌肤上沁出冰冷的寒意。
晏南镜的肩膀被身后的人牢牢锁住,她站在那儿,寒风刮过头脸。发鬓上的碎发这时候也被寒风一道吹了下来,轻轻的搭在脸颊上。
她下意识想要往身后看去,才用些许动作,加持在肩背上的臂膀骤然收紧,将她整个躯体紧紧的桎梏在那里。
晏南镜觉得自己手脚整个的全部被身后的人给截住。
这种感觉极其难受。
“不要动。”
出乎意料,背后的嗓音嘶哑且年轻。即使在寒风的呼啸里也能听得清楚。
她皱了皱眉,身体因为突然加大的力道本能的反抗。
桎梏住她的臂膀先是一僵,然后加大了钳制的力道。
或许是怕她慌乱之下呼救,一只手捂在她的嘴上,径直将她拖入室内。
晏南镜感觉到背后碰上了一片冰凉坚硬的东西,行动间她故作慌乱的模样,手往后胡乱的抓了两下,在后面抓到了冰凉坚硬的东西。并不是一片式样的衣裳,而是一片链接着一片,中间似乎还有丝线。应该是皮甲。
晏南镜心里皱眉,她知道这个年代皮甲是多难得的东西,不是后世电视剧里,士兵们人手一套,只有有家底有官位的将领才能有那么一身,平常的兵士,只有用麻布拼凑成的布甲。
想起之前崔缇和她提过的事,她猜测背后的这个应该是溃逃的哪个将领。只是到底是哪一方,她也不能确认。
背后的人下手相当的干净利落,手掌将口鼻整个都捂住。但是令我一只手的刀却没有放下来。
似乎是要警告她不要轻举妄动,刀锋一直虚压在她的脖颈上。
口鼻被手掌捂住,有铁锈一般的血腥味往鼻子里钻。
年轻男人两手制住她,几个错眼的功夫,将她整个人拽入门里。反手将敞开的门紧紧关上。
屋内的火塘里,火燃的正旺,里头的柴火烧得噼啪作响。门合上之后,内里灌入的冷风被门板隔断。被火塘里的火烘暖。
呼啸的风声被彻底阻断在外,暖意从火塘那儿生起,但是捂住她的手掌却依然是冰冷刺骨的。
晏南镜脸上压的手,不但没有放开,反而还更重了几分。她被闷得眼前发黑,整个人剧烈挣扎起来。
再不挣脱,她就要被闷死了。
脖颈处一凉,随即原本桎梏在肩膀上的手重重推在她背上。那股力道推得她踉跄了好几步,险些摔倒。
她扶着门口的素屏才勉强站稳。
耳畔的是年轻男人粗重紊乱的喘息,晏南镜握住自己的衣襟,调头往那个不速之客的方向看去。
屋子里头点着几盏灯,还有火塘里的火,勉强算是亮堂。她看见一个身量高大的男人靠在墙壁上喘着粗气,身上盔甲有些凌乱,手臂上的护手已经不翼而飞。
火光照在他身上,他弓着身子轻轻重重的喘息。
因为头颅低垂在胸前,看不清他的长相。
他整个人靠在墙上,兜鏊已经完全不知道哪里去了,发髻凌乱,脸颊旁落下好些碎发。屋内灯火并不十分明亮,他垂着头,散落的碎发从发鬓和额头上将脸庞遮去了大半。灯火照过来晏南镜只看到线条凌厉到有几分尖锐的下颌。
这个人像是才死里逃生不久,原本寂静的室内全都是他的喘息。
晏南镜反手在层叠的衣襟里抽出一把匕首。她握紧匕首,蹭的一下拔出来。
匕首是杨之简离家跟随荆州刺史上战场之前,特意留给她的。让她贴身携带来防身。她这段日子一直贴身放着,哪怕是入睡也从来没有离过身,现在反而派上用场了。
杨之简留下来的匕首,他曾经治好过荆州刺史的一个近支亲族的疾病。为了以表谢意,那个亲族特意将这把匕首还有另外好些财物送给杨之简。
传说这把匕首是蜀地铸剑大家所铸,虽然只是匕首,但依然可以将专门铁砂的竹筒齐齐斩断。
杨之简知道如今世道纷乱,离开的时候实在放心不下,便给她留了这个。
匕首出鞘的金石之声,让那边垂着的头的人抬头起来。原本垂在脸颊上的碎发随着抬首的动作,往两边滑落。
晏南镜看到滑落的乱发里,露出一双极其明亮的眼睛。昏暗灯火里头,那双眼睛直直的盯着她,内里的光亮像是生出了刀戟,径直向人劈砍过来。
他微微的歪了歪头颅,看到了她手里的匕首。出自名家的刀刃在灯火下折射出一丝寒光。
“好刀。”
那男人由衷的赞叹一声。
晏南镜眉头微蹙,更加握紧了刀柄。
那颗头颅在灯火里又抬起了些,这次灯火能够稍微穿过覆在他脸上的乱发,那双眼睛已经完全袒露了出来,袒露出些许好奇。
出乎意料的是,那双袒露出来的眼睛微微上挑,形状漂亮。
“你会用吗?”
晏南镜听到他轻笑一声问。
她冷笑一声,并不回答。她紧紧将那把刀持在身前。
“你现在速速离去还来得及。”晏南镜咬了下舌尖,疼痛瞬时让她冷静下来。“若是惊动了其他人,恐怕你就算是想走,也是无计可施了。”
她说着看了一眼那边被合上的门,“方才你弄出来的动静不小,我家家仆和仆妇这会儿恐怕已经被那声响给惊醒了。”
“他们要是赶过来的话,使君要怎么办呢?”
像是要证明她的话似的,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足音加在冬夜雪粒落地的沙沙声响里更加明显。
男女足音不一样,女子足音较轻灵,步伐均匀。而男子普遍沉重,行动中颇有些大开大合。
足音混在冬风里从门缝里传进来,一声接着一声,颇有些沉。
是白宿。
她看向眼前的不速之客,“来人了,使君还打算留在这儿?”
此话落下,对面的那个男人扶墙缓缓站直了躯体。这人是明显的北人体型,之前她已经有所感觉,但是这刻感觉格外鲜明。
屋子内霎时陷入寂静里,外面雪粒落地还有踩在雪粒上的声响,一同夹杂在冬风里从门缝里送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