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木源
齐侯望着他的背脊,心下忍不住蹙眉。
这小子也是个反骨,看着一派柔顺,实际全是反骨,很有自己?的主意。
他想要捏碎长子的脊梁,但是手段用尽,也没能让长子的头颅低下多少,反而还被反将一军。
既然如?此,干脆丢了出去,现如?今他才死了最看好的儿子,其他差不多年岁的,不是资质平庸,就还是没能建立功勋。齐玹建功之后,那些?臣僚心思左右摇摆,这才让齐昀回来,平衡局势。
那点?父子亲情,夹杂在太多权衡里,早就失去了原本面貌。
他心下蹙眉,面上是一派的欣慰。
“我让你出去,本意还是让你多受磨砺。你要明白为父的苦心。”
“臣明白。”
太夫人在一旁看着这父子和睦,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她又不是那等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妇人,真正父子情谊深厚的,完全不是这俩这般生疏客套。
晏南镜在一旁见着太夫人那微蹙的眉头,哪怕只有瞬间,也被她捕捉到。
半个时?辰之后,内堂上摆开了食床和坐席,家宴开始了。
家宴就真的只是家宴,除却齐氏一门里的叔伯子侄之外,没见着其他臣僚。
晏南镜的位置离太夫人近,抬头望见那边三公子的生母,面色惨白,双眸痴痴呆呆。半点?都不见半点?当初的耻高气扬。
三公子生母察觉到有人看她,两只眼珠一转,动了下,痴痴木木的望到晏南镜,唇角牵拉出一丝谄媚讨好的笑。
晏南镜望见,微微颔首,然后回首过去。
说是家宴,但是宴会?上的各种捧高踩低是少不了的,只不过彼此都是亲戚,也不会?表露的太过,只不过是忙着奉承晏南镜和太夫人,另外顺便搭上许堇。
太夫人对?许堇不冷不热,她几次想要过来,都有被心领神会?的贵妇不动声?色间排挤在外。
许堇看着晏南镜和太夫人,以及虞夫人三个,如?同众星捧月一般坐在上首位置上,被贵妇们吹捧着。
贵妇们没有做的太难看,言行里也颇有分寸,只是让她暂时?不能上前开口说话而已。
这时?候侍女们抱来了一只小巧的长毛犬,长毛犬是西域那边带过来的,身形小巧,毛发长长的,被婢女们打理的光顺柔亮。
她想去抱,但是不得上前,许堇见着太夫人抱了抱那只小犬,然后让一旁的晏南镜也抱抱,一群人谈笑风生,只有她被排斥在外不得靠近。
许堇看着晏南镜低头抱着怀里那娇小的犬只,面上的笑看得她眼里泛酸,莫名的想要泪流。
“你怎么了?”太夫人回首,见到许堇眼里泛红,不由得皱眉。
许堇连连摇头,“太夫人,我无事?。”
“你出去走走吧,散心一下。”
许堇浑身僵住,听?到太夫人的话语,僵硬着道?了一声?是,起身往外走。
现如?今说是秋高气爽,其实已经有几分寒冽冬风的影子了,一旁的傅母拿来了大氅给她披上。寒意也从面上一路沁入到心底里。
她漫无目的在这一片飘荡,也不能去找齐玹。
秋景萧瑟,哪怕还没完全到冬日里的满目荒凉,也差不了太多了。
荷塘里的荷叶等都已经凋零了,只剩下一片枯叶和浑浊的塘水。她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多久,见着荷塘,不由得往内里看。
身后的傅母见状,不由得唤了一声?女郎。
许堇置若罔闻,伸头往荷塘里看,只见着荷塘水面上,照应出一张脸。
夫君有时?候说的也没错,她实在是不讨人喜欢,不讨慕夫人喜欢,现如?今又不讨太夫人的喜欢。
她呆滞的凝望着水面上另外一个自己?,不知道?过了多久。不远处传来几声?轻小的犬吠。
许堇回神,见到之前在太夫人那儿见过的那只小巧的长毛犬,正在枯草里左右徘徊,应该是看管的婢女疏忽大意,让狗自己?跑了出来。
傅母见到许堇脸上有意动,马上过去将那只小犬给抱了过来递给许堇。
许堇从傅母手里接过那只小犬,含笑温柔的抚摸它的颅顶,这只犬沉甸甸的,皮毛光亮柔顺,一看就知道?是被精心照料的。
小犬完全不怕人,落到陌生人怀里也没有惊慌失措,反而享受起她的抚弄。
许堇望着小犬舒适的眯眼,倏忽扬手,原本在怀中的小犬被丢掷到了荷塘里。
第183章
“女郎!”傅母惊呼。
那只小犬已?经被许堇扬手扔入了池塘里。
到了这个季节,已?经没有引入新的活水,只有薄薄的一层泥水。但是下面的淤泥却极厚,小犬被丢在水里,只来得及哀鸣几声,就陷入了厚厚的淤泥里。惨叫着挣扎。
淤泥紧紧的吸附在犬身?上,越是挣扎,越是往下陷。
许堇在岸上静静的望着那只小犬哀鸣挣扎着,不停地鼓动前?爪,想要从深陷的泥潭里出来。
许堇想起之前?这只小犬半个时辰之前?,还被太?夫人以及中郎将夫人抱在怀里千宠万爱,现如今竟然?落得满身?泥污呢?
她想起了晏南镜从太?夫人手里把这只小犬接过去,抱在怀里柔情抚慰。唇边牵拉出了个快意的笑。
世间人情的冷暖,她才初尝,就已?经天崩地塌了一般。
那些曾经满面笑容的贵妇们,不知道什么?已?经换上了讥诮的笑容。那暗暗嘲讽的神情,或是显于面颊,或是暗藏于眼?眸里。
短短的一年多?时日,她认知的那个世间已?经完全天翻地覆。
她紧紧盯着池塘里奋力挣扎的小犬,那阵阵哀鸣,还有挣扎着的咕叽水声融合在一块,诡异的让她心头有无限的快意。似乎所受到的所有讥讽和暗地里的嘲笑,全都在此刻宣泄了出去。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轻松。
她见着池塘里的那只小犬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哀鸣渐渐衰弱下去。淤泥从四?面八方涌上来,迫不及待的把它吞没。
许堇看?着那只小犬逐渐往淤泥深处沉没,似乎所有的烦恼在这一刻全数消弭干净。
傅母听到那边有细碎的走动声往这里过来,赶紧拉住她往一旁逃去。
要是被人看?到了,哪怕太?夫人不可能因为一只稀有的小犬怎么?样,但是肯定不悦。到时候对?女郎肯定越发厌恶。
拉着许堇逃跑的时候,听到那边有婢女惊恐的尖叫。
走的远了,傅母往后看?,满心的惊魂未定。见到没有人发现她们,那颗鼓噪的心才渐渐地落回肚子里。
“女郎怎么?……”傅母才开口,见着许堇那带着高兴的眉眼?,话语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自从成?婚之后,傅母就几乎没有从她脸上看?到多?少快活神色,现如今好不容易看?到了些,那些说教?的话不管如何都说不出口。
“女郎高兴就好。”千言万语,傅母最后叹口气道。
晏南镜在内堂里陪着太?夫人说话。虞夫人好久没见,看?着脾性依然?是没变什么?,见着她只管扭头往一边去,当做不见着她。
晏南镜对?虞夫人如此,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虞夫人见着她含笑去和太?夫人说话,越发气恼,哪怕没有当场言语里表露,脸颊都气得鼓鼓囊囊的。
褚夫人今日也?在,前?段时日中郎将落难,为了保全一家,李远主动断了和这个出嫁侄女的来往。
现如今中郎将眼?看?着又要东山再起,于是李远又让她来了。
褚夫人没有丈夫那么?厚的脸皮,不敢贸然?直接上晏南镜跟前?去,只看?这么?看?着。见着虞夫人脸颊气得鼓鼓的,不由得一阵担忧。
这位夫人真的,十几年如一日,年岁除了化作脸上并不太?明显的纹路之外,心性是半点?没有长进。还和那些年轻女子一样。
褚夫人听到身?旁的贵妇压低了声量偷偷的笑,“听说那位,装了一年的病。这几日也?不知道有没有让君侯去见她。”
之前?虞夫人称病了差不多?一整年,见人的时候,脸上都要擦上厚厚的粉,好叫脸色看?上去惨白,走路一摇三晃,必须两个婢女左右搀扶着。
装病邀宠这样的手段多?见,但都这把年纪,孩子都好几个了还用,就委实让人啼笑皆非。
“应该没有,那位见着新妇脸色可不好看?,若是君侯如她所愿去看?她,哪里还有去生新妇的气。”
说完,彼此相视一笑。
满面都是揶揄。
褚夫人听到这些低低私语,不由得往晏南镜那边多?看?了几眼?。出嫁的女子,如果不得姑舅的喜欢,日子会很难过。中郎将有府邸在外,并不需要每日去虞夫人那儿晨昏定省,但还是忍不住担忧。
正其乐融融的时候,秦媪听外面婢女满面惊恐的回报。蹙了蹙眉,还是到太?夫人耳边说了那只小犬落入荷塘淹死的事。
那只小犬是从西域来的胡商手里得来的,正得太?夫人的欢心。
太?夫人一听微微蹙眉,“怎么?那些人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秦媪神色如常,虽然?只是一只小犬,但是负责的婢女看?管不好,那就得受罚。至于多?大的惩罚,就全看?上位者的意思了。
“太?夫人,”
方才秦媪说得那些话,晏南镜也?听到了,“今日大好日子,不宜动气。”
她继续道,“我在辽东那儿得了几只会说话的鸟,正愁没有机会进献给太?夫人呢。”
太夫人被她这么一打岔,倒是笑了,“你这孩子心善,人如其名。”
说罢,摇摇头,对?秦媪道,“调往别处吧。”
“儿也?是为了太?夫人康健着想,何况今日是好日子,可不能因为无关紧要的事坏了心情。”
太?夫人连连笑道,“知善说的是。”
她看?了一眼?那边满面幽怨的虞夫人,不禁有些头痛,拍了拍晏南镜的手掌,“秋郎这个孩子,人靠谱。但是——”
到底是要给孙儿几分颜面,不好说虞夫人光长年纪没长头脑。
“幸好,还有你。要不然?我这老妇就真的要担忧了。”
“他?的那些臣僚,的确这里头有本事的不少。但是若是身?边亲近的人不好,那也?会出事。”
“儿只是尽自己该尽的职责而已?。”
太?夫人摇头,“这世上应该的事多?了去,但是能做到的又有几个?”
说着,太?夫人又去问秦媪,“前?头怎么?样?”
宴席男女分开,并不在一起。但是太?夫人有让人时刻关注前?面。
“一切都顺利,”秦媪顿了下,“听说君侯还让长公子坐到身?边来。”
太?夫人听了大喜,看?向晏南镜,“我就说父子之间能有什么?隔阂,只要有个时机把话都摊开说就好。”
晏南镜一听,心下跳了跳,不过再抬眼?起来,依然?还是满面的笑容晏晏,“太?夫人所言甚是。”
有了秦媪方才的禀报,太?夫人心情大好,握住晏南镜的手说了好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