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而不得 第6章

作者:怡米 标签: 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复仇虐渣 穿越重生

  年轻的天子收回视线,不知那丫头又在耍什么花招。

  屏风那边,正在系裙带的黎昭听见动静,深深呼吸,快步绕出屏风,看向伫立在珠帘前的男子,万千情绪涌上心头,一桩桩旧事拼成镜面,一瞬轰然碎裂。

  她暗自整理好心绪,忽然就淡然了,这时的天子,心性再成熟,也不过是个二十岁的青年。

  她款款上前,曲膝一拜,“见过陛下。”

  萧承看向她刻意涂抹了淡妆的脸,没有问她为何赖在这里,早已习惯她的软磨硬泡。

  只是,在余光捕捉到龙床上一块暗红血液时,浅棕色瞳眸微凝,“经水?”

  前世,在面对萧承的询问,黎昭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却是自怜者的独角戏,没有得到半句安慰。

  女子月事,对一个弱冠男子而言不足为奇,更遑论皇族。

  黎昭点点头,不似前世眨着泪眼问他癸水是何物,惹来宫侍们的窃笑,此刻,她大方承认,笑着道了句“抱歉”。

  “弄脏龙床,臣女在此赔罪了,这就让人收拾干净。”

  黎昭的亡父,也曾是一员悍将,官居从三品,黎昭自称臣女,无可厚非,可听在萧承的耳中,却是稀奇。

  还有那句“陛下”。

  通常,她喜欢腻歪歪唤他“承哥哥”,又自称“昭昭”。

  女子忽然的疏远,让青年不由多看了她一眼,随后“嗯”一声,径自走到窗前软榻落座。

  黎昭看向珠帘外,目光掠过众人,落在其中一人身上,那人怀抱一只三个月大的玳瑁猫,低眉顺目不显锋芒。

  “曹柒,过来收拾一下被褥。”

  被点到名字的小宦官愕然抬睫,清丽的面容划过一丝不解,“他”低头走进珠帘,弯腰放下玳瑁猫,按着黎昭的指示走向龙床,不敢发出任何疑问,即便在看到一块血迹时,也不敢表露出任何异议。

  在御前,曹柒可谓十年如一日的谨慎,黎昭看在眼里,一瞬不瞬盯着这个前世踩着她肩头上位的司礼监二总管,现下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侍从,刚借由她接近圣驾。

  夜已深沉,三个月大的玳瑁猫缺乏安全感,下意识靠近离它最近的黎昭,被黎昭轻轻踢开,“一边去。”

  养了八年没有养熟的白眼猫,她不稀罕了。

  此举,吸引了萧承的注意。

第05章

  注意到黎昭的举动,坐在软榻上的天子倒没有不悦,只是不理解黎昭突然的态度转变。

  就在昨日,她还主动要给这只猫打造一个金窝。

  宫宴上饮用了几杯酒,天子靠在引枕上微垂眼帘,玉质精致的面庞没什么情绪,带着几分酒后的慵懒,没去多心黎昭的变化。

  对于这个刚学会走路就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的小丫头,他的态度一直是不冷不热的。

  黎昭看着曹柒抱起染血的被褥,转身面朝软榻那边欠了欠身,“陛下没别的吩咐,臣女先告退了。祖父还在凤仪宫附近等着臣女,不想让他老人家久等。”

  话落,原本有几分醉意的男子抬起眼,“你怎知侯爷在凤仪宫那边?”

  黎昭一惊,经血猛地涌了出来,她闭闭眼,承受初潮的胀痛,心思百转。

  自然是前世如此。

  但与心思缜密的萧承周旋,万万不可大意。

  “入宫前,祖父与臣女说起,要去凤仪宫转转。”

  凤仪宫是皇后的寝宫,空置多年,黎淙此举,无外乎给天子施压,倘若孙女放弃入宫,凤仪宫迎入哪位贵女都无所谓,倘若孙女一意孤行,六旬的老者,还是要为孙女争一个正宫的位分。

  墙角的戗金挑杆灯发出“噗噗”的火苗声,火光跳动在两人的脸上,为彼此都蒙了一层影绰薄纱。

  昔日会将心事全部写在脸上的少女变了,心事重重,偏偏面上不显。

  萧承自九岁登基,早已习惯黎淙的蛮不讲理,也已习惯黎昭的纠缠,他淡淡“嗯”了一声,示意少女可以离开了。

  黎昭松口气,带着迎香走出燕寝,瞥见曹柒将手里的被褥递给候在殿外的小梅红,黎昭双手交叠身前,轻轻摩挲手背,忽然与迎香耳语几句。

  迎香微微瞠目,很快恢复如常,扬着脑袋跟在曹柒和小梅红身后,在远离燕寝后,出声叫住二人。

  曹柒回头,看着白胖的小婢女走到面前,那架势像极了要发号施令。

  “陛下的贴身之物,岂可经他人之手?曹小公公该亲力亲为才是。”

  闻言,曹柒平静的目光多了一丝凌厉。

  小梅红呛道:“关你屁事,一边凉快......啊......”

  哪知虎头虎脑的迎香反手就是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她的脸上,“不懂规矩的东西,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打了人,迎香都觉得自己过于粗鲁,她背过手蹭蹭发红的掌心,既心虚又不那么心虚,只因她的背后不远不近站着自家小姐。

  黎昭就那么看着曹柒善于伪装的脸庞出现皲裂,又看着小梅红含泪捂脸。

  这是她们欠迎香的,前世陋室里那几道清脆巴掌声,牢牢记在黎昭心里。

  越过敢怒不敢言主仆二人,黎昭带着迎香朝凤仪宫的方向走去,任主仆二人想破脑袋,也猜不到黎昭为何突然针对她们。

  风萧萧,片片宫粉随风打转,暗香扑鼻,黎昭没有向迎香解释,脚步愈发地快。

  梅香馥郁处,巍峨的凤仪宫伫立在朗清月色下,黎昭略过住了七年不知承载她多少泪水的寝宫,甚至看都未看一眼,径自朝宫宇旁的人群奔去。

  一位中等身材的老者站在人前,满脸皱纹,目光如炬,正在听下属禀告着什么,面容冷肃,却在瞧见自家孙女的身影时,转而一笑,眼纹深深,“呦,今儿可反常,都没等爷爷去催你。”

  黎淙六旬年纪,鼻音如百岁老人,脸上一道旧疤,横贯鼻骨,显得狰狞可怖。

  再见老者,感受到对方威严中透露出的慈爱,黎昭再难克制,没顾及旁人,一头扎进老者的怀里。

  “爷爷!”

  黎淙不防,由着一股冲劲儿袭来,下意识单手环住孙女的背,带着人一同向后退了一步。

  “嘶,怎么了这是?”

  事出反常必有妖,老者一面笑着轻抚孙女的背,一面冷了眸光,料定是皇位上的那个人给了孙女委屈受。

  听见沙哑的关切声,黎昭窝在老者的颈窝,使劲儿摇摇头,“没怎么,天冷,昭昭想回府。”

  失而复得,何其幸哉,黎昭有太多话想对老者倾诉,可此刻,感受到祖父的体温,却又一个字都讲不出。

  满是愧疚。

  一旁的将领们低头忍笑,对于这个能将不苟言笑的老侯爷气到跳脚吹胡子的大小姐,早已见怪不怪。

  他们爷孙时常拌嘴,互不搭理,可亲昵起来,又似形成一道屏障,拒绝外人靠近,当然,陛下除外。

  大小姐巴不得将陛下拉进屏障里,成为一家人。

  黎淙只当孙女在御前受了委屈,忍着非议几句的冲动,将人稍稍拉开,脱去自己的狐裘,披在少女身上,“走,回府。”

  自己的宝贝疙瘩,再不争气,也要宠着啊。

  黎昭破涕为笑,眼尾晕染开淡淡的红,她没有多言,紧紧跟在老者身边,透过月色,打量他的轮廓。

  其实在来的路上,黎昭很怕这是一场缥缈无结局的梦,梦里出现了萧承、曹柒、小梅红,这些惹她难过的人,却唯独没有祖父。

  这一刻,她荒芜的心田,又盎然过来。

  世间好像重新有了生机。

  褪尽喧阗的长街,青石凝霜,黎府的马车缓缓行驶,晃晃悠悠摇动着车檐下的铜铃,叮叮咚咚的铜铃声仿若道士手中的三清铃,玄之又玄。

  黎昭倚在车壁上,思忖着该如何向祖父讲述自己的诡异经历。

  回到过去,无疑是玄之又玄的,祖父又历来不信玄学之说,记得几年前有将领在军营里摆摊算命,被祖父一把抡了出去,罚了一顿棍棒不说,还罚了半年俸禄。

  祖父虽然宠她,但在是非一事上,不会受任何人影响,包括她。

  黎昭想,还是要在几桩事件上展现出未卜先知,铺好基石,让祖父相信她有“预知”的能力,再摊开了说不迟。

  至于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黎凌宕一家,暂时对祖父构不成威胁。

  打定主意,黎昭不再纠结,面靥浅浅地凝着对面的老者。

  黎淙环臂闭目,却能感受到一道欢喜的视线,他睁开一条眼缝,偷瞄了一眼对面自顾自傻乐的孙女,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

  八成是在想自己的情郎,才会傻乐,可惜妾有情,郎无意。

  月没参横夜色浓,马车抵达一处巍峨府邸,门楣之上,匾额上的烫金大字龙飞凤舞,是由工部尚书宓然亲自提笔的“屠远侯府”四个大字,洒落不羁。

  爷孙俩先后下了马车,黎昭仰头望着匾额,鼻尖发酸,她吸吸鼻子,在门侍的见礼下,随老者走进深深几许的府邸。

  夜深沉,府内鸦雀无声,经过叠翠流金的秋,冬至的庭院褪去斑斓,唯有四季常青的修竹点缀冬色。

  不比其他高门府邸,屠远侯府人丁稀少,家主黎淙膝下嫡子、庶子、嫡媳、嫡孙皆战死沙场,死于敌国大笺的偷袭。

  先帝不愿杀伐不休,宁愿舍城,也要叫停战事,以致黎淙麾下十万战士成了弃棋,连马革裹尸都成了奢望。

  他们绝望地拼杀,没有迎来援军,被大笺的铁蹄踏碎骨头。

  那座被朝廷放弃的边关城池,妇孺被掳,战俘被辱,惨不忍睹。

  事后,先帝没有给牺牲的子民讨要一个公道,在皇城歌舞升平,禁军兵力 不堪一击,彻底激怒黎淙。

  黎淙带着剩余将士夜袭宫城,自此挟天子以令诸侯。

  先帝驾崩后,九岁太子登基,改年号延斐。

  与先帝不同,少年天子骨子里的血性,不容敌国叫嚣,自御极后,与大笺频频开战,直至去年盛夏,才达成协议,双方休养生息,给边境十年太平。

  去年停战当日,边界线上,黎淙怒骂大笺皇帝卑鄙无耻,虐杀妇孺和俘虏。

  大笺皇帝反呛一句:“你黎淙砍杀我朝多少将士?屠夫的称号从何得来?我朝与大赟的梁子,都没有与你这老匹夫结得深!”

  如今,黎氏只剩下黎昭一个嫡系,被黎淙亲自抚养长大,黎淙膝下还有一对庶出孙儿,是由黎淙的偏房骆氏和庶媳傅氏抚养的。

  因膝下无子,黎淙认养了一个同袍遗孤,即是黎凌宕,领回家门那年,黎凌宕已年满十五,他在黎府娶妻生女,妻子佟氏、女儿黎蓓,比偏房的人更得黎淙看重。

  朔风呼啸,被一道道月亮门阻挡,减弱了风力,却仍旧凛冽含沙。黎昭与祖父作别,带着迎香步上后罩房的楼梯,在路过黎蓓的闺阁时,稍顿步子。

  前世,黎蓓与她最是交好,却在心里把她当傻子,黎凌宕屠尽黎氏满门,作为女儿,黎蓓就差递刀了。

  思及此,黎昭十指成拳,冷脸越过那道竖棂门,回到自己的房间。

  初潮经水并不多,却引起腹胀疼痛,黎昭简单洗漱后,让迎香熄了灯,躺进绵软的被子,睁着眼不敢入睡,害怕眼前的一切不过一场幻梦,梦起梦醒,又会回到残喘的余生。

  直到睡意袭来,眼皮再也支撑不住,黎昭才怀揣忐忑睡了过去。

  月光倾洒在她的身上,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着她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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