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怡米
黎昭缄默,所以?,曾经的她是个好姑娘,却不是个聪慧的,否则怎会甘愿入宫受冷落?
她笑笑,抛出鱼线,继续静心钓鱼。
萧承一直看着她被?朝霞映亮的侧颜,想说一句道歉的话,她不是不聪慧,而是被?他飘忽不定的感情误导,失去判断。
年少的自己,给予她的感情是若即若离的,没有果断回绝,也做不到果断回绝。
他清楚知?道,不知?年少何时起?,他对她生出了克制的喜欢,否则不会迎她入宫。
潜意识里,他不愿看她嫁给别人。
说白了,是他自私,自私想要占有她,却又拧不过矛盾和纠结,如今与?黎淙淡化了恩怨,却无法再度自私地占有她。
对她的喜欢,从克制,变得更?克制。
这回相见好相知?,相知?已是迟②。
当鱼篓同样满当当,黎昭拎在?手里,招呼不打地离开?,在?走出很远后,悄然回头,见那人独坐夏晖里,淡笑看她。
少女扬起?下巴,留下骄傲的背影。
三日后,浩浩荡荡的大笺婚队步入满是白灯笼的祈月城,大笺“太子”还为暂代总兵之职的姜渔备了一份见面礼。
“夫人节哀。”
从未与?大笺太子见过面的姜渔身穿丧服,皮笑肉不笑,陪同婚队抵达北城门。
当妇人浑厚的嗓音回荡在?泠泠晨风中,乌云骤然聚拢。
“开?城门,放吊桥。”
大霁和大赟之间有一条宽敞湍急的河流,唯有两国同时放下吊桥,才得以?在?半空中相连,形成完整的桥梁,这是难能一见的连接技术,是由当时还在?隐居的邱岚及其?弟子设计,当然,大霁那边也请出了建桥的行?家,以?防止大赟从中做手脚。
当两座吊桥相连时,大笺太子笑着颔首,刚要步上吊桥,就听得阵阵马蹄声。
数千大赟将士整齐划一,纵马奔向吊桥。
为首之人正?是一身甲胄的齐容与?,跨坐黑色“风驰”,左边则是跨坐白马的齐笙牧,右边是跨坐棕马的齐彩薇,三人三马齐头并进?,冲开?了婚队,令对岸的大霁将领瞠目结舌。
“收起?吊桥!”
“怕是来不及了!”
“放箭!放箭啊!”
齐容与?举起?手中竹刀,是那把?黎昭赠予的宝刀,他加快马速,大声道:“众将听令,活捉大霁皇帝,赏金万两!”
马蹄铮铮,飞尘滚滚,姜渔推开?傻眼的假太子,扯下身上丧服,飞身上马,汇入突袭的大赟兵马中。
北城门之上,安然无恙的齐枞笑看假太子,向下淬了一口。
而角楼之上,战鼓骤然响起?,咚咚不绝。
一袭茜色劲装的黎昭双手持槌,击鼓为将士们助威。这一刻,少女红衣墨发,如翱翔的隼,清清瘦瘦,却坚韧不拔。
作为将门出身的人,击鼓助威,在?她幼时就已掌握。
一袭白衣的“景先生”站在?齐枞身侧,默默看着将士如潮水狂澜直奔大霁城门,嘴角带着讥诮的弧度。
自食恶果,不过如此。
转眸之际,他看向站在?角楼上迎风击鼓的少女,心口也随着战鼓咚咚作响。
这样的黎昭,鲜活勇敢,是他从没有见过的样子。
第59章
大霁城头, 箭矢密密麻麻射出,却因风向,有所偏移与削弱。
而风向, 是在“景先生?”的预料中?。
齐容与挥开一支支袭来的白羽箭,冲在队伍最前排, 驱马越过两座吊桥的连接处, 在悬于?半空随风摇晃的吊桥上如履平地,一人一马如驰骋于?万顷草地上的一柄飞剑, 势不可挡,左一刀,右一刀, 劈倒了欲要拉上城门的大霁侍卫, 率先冲入。
他的身后,一排排铁骑齐头并进,势如破竹。
大霁在没有充分防御的情况下,又怎能抵挡得住他们最为畏惧的大赟北边军!
稍稍放慢马速的齐笙牧在穿过城门洞后, 抬头轻嗅风中?气味,然后一个响指, 护送大霁皇帝和公主的车驾差点被炸成齑粉。
至于?车驾是何时被动的手脚, 那就要问被放回大霁皇帝身边的那几个黑衣刺客了。
浓烟滚滚中?, 狼狈的大霁皇帝拉起爱女,一瘸一拐地窜逃, 被越过浓烟的一人一马拦住去路。
银色甲胄在忽明忽暗的天色下泛着冷质的光,齐容与旋转手腕,刀花重影, 碎掉了大霁皇帝头上玉冠。
披头散发的大霁皇帝跌坐在地,惊慌地望着跨坐骏马的年轻将领。
对齐容与的名字如雷贯耳。
大霁五公主挡住自己的父皇, 悲戚地望着英挺的年轻将领,“求你......”
齐容与无动于?衷,她在护父的同时,可有想过他差一点失去父亲?
若“景先生?”没有及时北巡道破大霁和大笺和亲的目的,上次的暗杀,很可能致使?他失去父亲。
这笔账,如何算?
“自吾皇御极,订立规矩,大赟女子不和亲,就是为了免去女子和亲的悲剧命运,而你作为大霁公主,被自己的父皇送去和亲,用以取悦大笺,可想过下场?大笺太?子可不是个好玩意儿。”
大霁五公主何尝不知,可身为皇家女,又哪里挣脱得开命运的枷锁?
“不管怎样,他是我的父皇,我不能亲眼看他被杀或被俘,你们要动手,就从本?宫的身上踏过去!”
齐容与诧异于?此?女的骨气,耸了耸肩,翻转刀身,以钝的一面敲在她的头上。
当即将人敲晕,动作干净利索。
刀尖再次指向大霁皇帝。
“区区霁朝,也敢打我大赟的主意,太?平日子过腻了还?是老糊涂了?给你两条路,一是向我朝俯首称臣,再送皇子为质。二是自刎于?此?,我会给你留个全?尸,不过,你要知道,一旦你命丧,你的重臣会争权夺利,拥兵自立,大霁再无安宁。”
齐容与倾身,刀尖向前推进几寸,笑吟吟看着不停后退的大霁皇帝。
齐彩薇和姜渔骑马上前,带人将他包围其中?。
被数十战马环绕,倍受压迫感?的老皇帝颤着手推了推齐容与的刀尖,“朕选前者,会向你们的皇帝俯首称臣,还?会送太?子为质。”
“还?算识时务,不过......”齐容与话锋一转,带了点鄙夷,“吾皇发话了,大霁太?子就是个草包,是你用来替三皇子当靶子的幌子,吾皇要的是三皇子。”
大霁皇帝咬紧后牙槽,闭眼点点头,却苦思不得解,到?底是哪一步泄露了暗杀的机密,才会让大赟将计就计?
在齐容与等将士挟持大霁皇帝等待大霁三皇子前来交换的时日里,那个能掐会算的白衣“景先生?”放走了大笺的婚队,做出只针对大霁的假象。
好像认定这件事与大笺没关系,刺客全?是由大霁皇帝指使?的,还?为打断大笺和大霁和亲一事,备了赔罪的大礼。
至于?大笺皇帝和太?子会不会相信,“景先生?”笑而不语。
这日,夕阳斜照的城墙之上,一袭白衣靠在雉堞上,手握一柄折扇,谁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每日都会来墙头眺望的黎昭犹豫了下,走上前,单手搭在墙垛上,被霞光映得半垂下眼帘,“陛下要返程了吗?”
圣驾北巡,命黎淙坐镇宫城,由此?可见,君臣二人的隔阂已然解开,达成了利益的共识。
黎昭知道,圣驾一日不回宫城,祖父就一日不会出宫城。
她的婚期在即,祖父大有可能缺席了。
萧承从折扇上那句“山巅孤独客,寥寂不逢春”上转移视线,看向水蓝衣裙的少女,见一缕碎发衔在她的嘴角,下意识想要替她捋下,可理智倾轧了意图,他握紧折扇,道:“朕就算立即启程,在你婚期前,侯爷也来不及赶到?这边了。”
“臣女明白。”
“可觉得遗憾?”
“会有遗憾。”
萧承半开玩笑道:“你可以延迟婚期,等一等侯爷。”
黎昭望着大霁的方向,似在眺望一个人,思念一个男子,“不,会如期。”
这是她许给齐容与的承诺,不会更改。
萧承淡笑,没再说什么。
夜幕拉开时,城中?挂满各式各样的纱灯,一袭白衣的“景先生”没有乘车,独自走在热闹的长街上,轩举背影落在城头黎昭的眼中?,多?了一丝没落孤寂。
可萧承怎会孤寂?
黎昭摇摇头,一个内心?广袤唯独装不下情爱的人,不会沉浸在孤寂中?以致自己伤春悲秋的。
他没有那个闲工夫。
黎昭不愿深究,望着万家灯火,舒眉冁然。
萧承漫步在喧闹的街市上,在途经一家生?意较为冷清的早餐馆时,停下步子。
既为早餐馆,这个时辰自然生?意冷清。
可面馆匾额上所刻的字吸引了他的注意。
海棠茉莉。
作为餐馆的名字,不是很搭。
他背着手,摆了摆折扇,示意暗卫不必跟上,他独自走进馆子,点了一碗素馄饨。
在馄饨上桌时,他淡笑问向店家,为何取这样一个店名。
店家挠挠头,“我肚里没啥墨水,又想给女儿们取个文雅的名字,所以一个取为海棠,一个取为茉莉。”
“原来是这样。”
店家看他是生?面孔,又是一个人,当他是途经此?地的羁旅者,又好心?送上一壶凉茶,“我的两个女儿,一个性子安静,一个活泼,整日打打闹闹,但感?情很好,用舍弟的话讲,安静的就要配活泼的,无香的就要配馥郁的,天作之合。”
店家一笑,颇为骄傲道:“舍弟是我们家最有学问的人,经他一诠释,我觉着海棠和茉莉是最搭配的!夫妻也一样,安静配热烈,不会错的。”
萧承点点头,没有反驳。
所以,异类会相吸,当年明媚热忱的黎昭会喜欢上矜冷话少的自己,也是这个原因吧,后来明媚染了轻愁,黎昭才会喜欢上赤诚之心?的齐容与,是这样吧?
他舀起一个馄饨,被馅料汤汁烫了舌尖,不得不抿一口凉茶,才舒缓过来。
在一热一凉中?,有了答案。
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