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曰曰
他还没有避她,她竟像躲避洪水猛兽般避开他?
思及此,萧黎豁然转身,大步流星回到房中,阖衣躺在榻上,闭眼假寐。
过了好一会儿,时窈方才轻轻地走了进来,没有立即休息,只是沉默着,许久才哑声问:“你今夜可是去……”
话说到一半,她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最终还是没有说完,安静地躺在小榻上。
萧黎自然听见了她的话,可仍恼怒于方才她避开他的那一幕,只作未闻,未曾理会。
却在下瞬,因他突兀的静止下来,鼻息间隐隐飘来衣衫上的味道,那是一抹淡淡的、属于女子香粉的气息,是京都贵女惯用的味道。
今日苏乐瑶身上,也是这种香味,大抵是拦下她时,留下的余香。
时窈闻到了?
所以方才,她才会突然避开?
她刚才没说完的那句话,是想问他今晚可是去见了苏乐瑶?
萧黎心下一片复杂,不由转过身去。
朦胧的月色里,时窈安静地躺在小榻上,没有睡着,只睁着眼,发呆地看着头顶的房梁。
过了许久,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萧黎猛地收回视线,却仍觉得那滴泪像砸在他的心口上一样,沉甸甸的。
*
翌日,天色晴朗。
萧黎本以为经历昨夜之事,时窈总会闹一闹脾气,却没想到初初醒来,便听见小院传来一切如常的声响。
他坐起身,隔着半开的窗子,正望见时窈坐在木凳上,拿着枯草编着什么,待编好后,便将其悬挂在门口那一串的虫子上。
错眼间,时窈便看见了他。
“你醒了?”时窈的唇角弯起笑意,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萧黎仔细看着她,依旧如往日般宁和地站在他的面前,只有那双眼睛,微微有些红肿,证明昨晚那滴泪并非梦境。
“你……”萧黎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不会安慰她,更不会因她就不见乐瑶。
反而是时窈笑道:“待你洗弄好,我们便走吧。”
萧黎不解:“去哪儿?”
时窈解释道:“坊间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她像是全然忘记昨日他的爽约,“我们去准备拜月节的事宜啊。”
萧黎望着她的笑脸,昨夜那股感受再次涌上心头,他蹙了蹙眉,不再看她,只沉沉应了一声。
时窈口中的市集,是离兰溪村不远的一条乡村官道。
所谓市集,也不过是兰溪村和周遭几处村落的村民,闲来无事出来做些小买卖,凑成的市集,售卖的物件也大多数村里人所需,廉价且简陋。
萧黎素来对这些是瞧不上的。
只是他倒是不知,一贯沉默寡言的时窈,不知何时和这些村民们变得熟识起来,不论走到何处,总时不时有三两村民同她打着招呼,甚至还有热心的妇人主动上前来,给她塞些花生荇菜。
“时娘子,”又是一家肉铺老板,远远看见时窈,便招呼起来,“你家相公的伤终于好了?”
时窈原本已露出一抹笑,待听见后半句,整个人的面颊都热了起来,站在萧黎身旁,许久才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嗯。”
萧黎脚步一顿,不由转头看向她。
时窈抿紧了唇,直到走过肉铺,才干巴巴道:“不能暴露身份,这里的人……”
“嗯,”萧黎淡应一声,随后不知为何补充道,“既是在外,唤我阿黎便是。”
时窈睫毛轻颤了下,轻声重复了一遍:“阿黎。”
萧黎指尖轻轻一抖,听着这个称呼,心中突然觉得,这二字从她口中说出,莫名的悦耳,连带着这入不了他眼的市集,也看出了几分趣味。
“我们先去准备月团的食材吧。”时窈不自在地咳嗽一声,率先朝前走。
萧黎看着她泛红的耳垂,她不再像先前一般,穿着一袭黑衣,青丝高束,神情冷峻木然。
如今的她,穿着杏色的宽袖麻裙,长发也仅以一根青白色麻布随意绑起,脸畔的碎发偶尔拂至她的唇角,多了几分温柔。
在市集中闲逛的他们,就像这里一对对寻常的男女,每日只需要看日出日落,操劳明日的饭食,然后,一日又一日地过下去。
平静,悠然。
似乎,这样也不错。
一旁小贩的叫卖声突然响起,萧黎猛地回过神,想到自己方才所想,后背登时升起阵阵冷汗。
他是疯了,才会有那样的想法。
这样粗鄙的日子,他本就瞧不上眼。
他不过……是为了让她心甘情愿地去到那个阉人身边而已。
况且,一个阉人,根本无法对她造成伤害。
若她过得不好,不外乎往后他肃清宦官之流时,留她一命,赠她一笔银钱做补偿。
这样想着,萧黎原本烦闷的心逐渐平和。
*
从市集回来,已是午后。
并未休息太久,时窈便开始忙碌着做起月团来,倒水,和面,又准备各式各样的馅料。
萧黎想通了之后对时窈的补偿后,心中也轻松下来,颇有些新奇地看着时窈忙碌着。
从小到大,他还从未这样过过拜月节。
幼时被人欺凌,拜月节于他不过是寻常的一天;后来得了权势,便是百官或真或假的恭维,以及一箱箱名贵的珍宝……
像这样,看着一个个月团如何诞生,听着乡野村庄特有的虫鸣,是人生头一遭。
只是……时窈大概真的没有厨艺天赋。
萧黎眼睁睁看着她水多了放面,面多了加水,直到和了足足半盆的面,面团仍坑坑洼洼的。
最终在时窈再次想要添面粉时,萧黎黑着脸上前:“你去忙别的吧。”
时窈被惊了一跳,待看见他的动作,才反应过来他要揉,手几乎习惯地为他将宽袖束起。
萧黎一怔,继而若无其事地揉起手中的面团。
时窈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索性拿起一旁的金鱼花灯,点亮里面的烛火,踩在木梯上,便要悬挂在门前两侧。
待挂好一枚,她突然轻声唤:“阿黎。”
萧黎正在忙碌的手一顿,好一会儿抬起头,正望见橘黄的烛火下映出的女子清丽的面颊。
“没有歪吧?”时窈问。
萧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在问自己花灯,朝两侧扫了一眼,他点点头:“正好。”
时窈轻轻笑了起来。
这一晚的时窈,似乎总是在笑,包月团的时候在笑,炸团子时在笑,坐在花灯下,安静赏月的时候,仍在笑。
今晚的月亮很大,很圆,月光明媚,映照得村庄如蒙了一层银纱。
二人静静地赏着,谁也没有说话。
不知过去多久,时窈变戏法一般,从袖口拿出两盏河灯。
萧黎微怔,那河灯,正是自己之前买的那两盏,他早已抛之脑后的东西,她却始终随身携带者,万分珍贵。
甚至上方还残留着她的血迹,却被保护得完好无缺。
“听闻拜月节的夜晚,月色最好时,写下自己的心愿,便能成真。”时窈轻声道。
萧黎看着她递来的河灯,伸手接过。
时窈早已准备好了纸笔,弯着眼睛笑道:“我们也写吧。”
萧黎垂下眼帘:“我从不信这些。”
“万一成真了呢。”时窈将墨笔塞到他的手中,背过身,安安静静地在河灯上写着,一笔一划书下自己的心愿。
直到写完,她方才转过身,萧黎早已写完,河灯也已折叠起来。
“写的什么?”萧黎看着她问道。
时窈摇摇头,望着他的眉眼,浅笑:“心愿说出来便不灵验了。”
说着,她认真地将他手中的河灯一并拿过,走到那片小花园中,并未刻意寻找庇护之处,只安安静静将两盏河灯埋入土中。
这夜过后,二人之间也逐渐恢复以往的相处。
唯一不同的便是,萧黎开始接受兰溪村的吃食,时窈也无需再每日到山林中去。
更多的时候,他们待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
时窈摆弄那个小小的花园时,萧黎便靠在门口慢悠悠地看着,偶尔她会让他帮着拿一下浇花的水;
时窈一张张地练字时,萧黎便蹙着眉头,问她是怎么将好好的字写得这般扭曲的;
时窈休息时,萧黎便懒懒地靠着床榻翻看京城来的折子书信……
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这日,距离宫宴不过两日。
一大早,时窈便发现自己种下的秋菊竟然冒着秋季的凉意,生出了两片绿油油的叶子,她欢欣地唤萧黎前去察看。
萧黎看着那两片叶子,呢喃道:“竟真被你种出来了。”
他以为,直到离开,也看不见这些花冒出头的迹象呢。
也是在这时,院外传来马车停下的声音,衣着华贵的女子出现在大开的院门,眉眼温婉动人,面颊娇嫩白皙,那是活在千娇百宠里的娇媚。
苏乐瑶。
待看见院中的萧黎时,她的眼圈微红,却仍维持着贵女的风雅:“阿黎,你和时姑娘……”
“什么事都没有。”萧黎下意识道,说完,过去月余发生的事,却不禁从脑海中飞快闪过。
他蹙了蹙眉,只当自己中了邪:“乐瑶,你怎会来此处?”
“我……”苏乐瑶欲要说些什么,目光却落在一旁的时窈身上,紧抿了下朱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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