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寻找失落的爱情
姜韶华脂粉未施,披散着长发,穿着柔软舒适的素色棉袄,坐在床榻上。便是眉眼再冷肃,这副模样也大大冲淡了天子威严。
好在只有陈长史一个人能进寝室。王瑾也很识趣,每次都在寝室外数米处候着,从不探头张望,也没有过任何靠近逾越之举。
“郑宸想抢在朝廷军队到豫州之前,占了豫州九郡。”姜韶华淡淡道:“朝廷这边收到的消息,都是滞后半个月之久的。按着这样的速度,豫州军的人数只会更多。”
“虽然都是新兵,人数多了终究也是大麻烦。”陈长史皱起眉头,长叹一声:“希望左大将军快些平了豫州乱军。”
一旦久攻不下,形成对峙之势,朝廷劳民伤财不说,还会造成极恶劣的深远影响。
别的驻军少不得也要心思浮动,再来几个胆大的揭竿而起,大梁朝就会陷入内乱纷争。
别忘了关外还有强敌柔然在虎视眈眈!
可以说,豫州军眼下就是朝廷的心腹大患!
姜韶华在陈长史面前,也没什么可遮掩的,蹙眉低语道:“郑宸此人,确实不能小觑。豫州是他为自己准备的退路,以他的能耐,定然能和朝廷军队对抗一段时日。”
这熟悉的口吻,不知道的还以为天子和郑宸的纠葛有多深哪!
陈长史不动声色地看姜韶华一眼。
姜韶华脑海中闪过的,是郑宸前世种种狠辣手段。平心而论,她对左大将军打仗的能耐颇有信心。不过,郑宸这个人不能以常理来论断。说不定他会闹出什么动静来。
如果可以,她恨不得亲自领兵前去,平了豫州,杀了郑宸。
可惜,这注定是不可能的事了。且不说她刚生了孩子,需要做月子养身体。便是出了月子,她这个登基不久龙椅还没坐稳的大梁天子,也不能离开皇宫离开京城。
所以,她让宋渊代自己前去,杀了郑宸。
不知道宋渊他们现在到没到豫州,有没有和乱军相遇交战。
陈长史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臣先告退,去处理政事。皇上好生歇着,养好身子最要紧。”
姜韶华笑着应了一声:“辛苦陈长史,再撑半个月。”
……
豫州。
被强征的百姓,在皮鞭的抽打下,费力地搬运着石块,一点点挪向城墙边。有一个忽然脚下不稳,踉跄着摔倒,被石块砸了个正着。惨呼一声,口中吐出鲜血,当时就咽了气。
这样的惨状,根本没惹来多少瞩目。
搬石头的百姓,机械又麻木地继续挪步向前。
第733章 大患(二)
站在城墙上的士兵们,又高又壮,面相凶狠,面无表情地甩着鞭子,厉声呵斥动作迟缓的百姓。
一位身形高大肤色黝黑的武将,走到了城墙上,目光冷然一扫。
“陆将军,”一个亲兵过来低声禀报:“小的去问过了,今日死了三个。”
被抓来修筑城墙的百姓,多是壮年男子。每日只给一个杂面馒头和一碗冷水,又是寒冬腊月,做着最重最累的活。说不清是饿死累死还是被砸死的更多。总之,每天都要抬出去几具尸首。
亲兵口中的陆将军,正是豫州军的主将。不过,自郑宸来了之后,陆将军就自动自发地退到了第二位。
至于赵武,其实很擅长守城。不然,当年也做不了彭城守将。现在的城墙修筑工事,都是赵武的主意。陆将军也不时来转转。
“死了就抬出去,扔去乱葬岗。”陆将军不耐地说道。
从几个月前郑宸进了豫州军的那一刻开始,不,应该说是几年前将叛将赵武藏在豫州军营开始,他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成则封王拜相,名流千古。
败则抄家灭族,死无葬身之地。、
更早的六年前,他受郑尚书提携重用,去京城安国公府拜会之时,遇到了年少的郑公子。
那一年,郑宸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少年,长相稚嫩,说话行事却极其老练。他暗中和郑宸一直保持来往,在边军大败左大将军被问罪之后,他便死心塌地跟随郑宸。
男儿大丈夫,岂能郁郁不得志,一直居于人下?
一个十几岁的黄毛丫头,竟然坐了龙椅,成了大梁天子。这岂不荒唐可笑!
朝堂衮衮诸公,都是软弱无能之辈,被南阳郡主蛊惑,竟心甘情愿地拥立南阳郡主。他陆成可不甘心伏在一个女子脚下。
南阳郡主的威名赫赫,在北方如雷贯耳,在京城一样人人敬畏。但是各地驻军离得远,也没打过什么交道,并不如何畏惧。陆将军就半点不惧,直接就扯旗造反了。
这几个月来,豫州军到处抓壮丁充实兵力。普通百姓就撵去修城墙。乱葬岗里白骨累累。
也因此,隔十天半月,就得再去抓一波百姓来。
亲兵得了命令,眼睛一亮,兴冲冲地招呼一堆人马,就去城中抓人。
抓的是成年男丁,顺便搜刮一下百姓家中的银钱,看到水灵的民女就凌辱畅快一番。这样的日子,可比做苦哈哈的大头兵肆意多了。
也因为这种种眼前的痛快,豫州军的士兵们都跟着举旗造反,偶尔有几个不太情愿私下怨言满腹的,都被砍了头,脑袋悬在军寨外面,以此震慑人心。
这一队百余人的士兵冲进城内,很快城中便响起了惨呼声求饶声。
“军爷,老汉都五十了,实在没力气……”
“军爷,老汉跟你走。求军爷放过我孙女。她才十三岁,还没成年……”
军爷们双目放光,满脸亢奋,丝毫不顾五旬老汉的苦苦哀求。将老汉捆住手脚,又拧笑着逼近眉眼清秀的小姑娘。
半个时辰后,老汉被拖走了,小姑娘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旁边还有一具血淋淋的尸首。是这小姑娘的祖母,冲上前护着孙女的时候,被军爷们一刀砍死了。
这样的惨状,隔些日子就有一回。城内百姓听到马蹄声叫嚷声,个个面色如土,第一反应就是关门上锁。然而,再厚实的门锁,也挡不住如狼似虎的乱军。
一刀下去,锁被劈开,咣地一声,门被踹开。接下来,便是家破人亡。
不到半日,亲兵们就抓了几十个百姓送到了城墙边。一个个眉飞色舞,满脸餍足。钱袋子都塞得鼓鼓囊囊的。也不知抢了多少银钱。
一个四十多岁的武将,低声对站在身边冷眼旁观的青年说道:“这些军汉,没有实在的好处,哪肯跟着卖命。末将知道公子看不惯也瞧不上他们,眼下也只得睁只眼闭只眼凑合了。”
这个武将,相貌堂堂,算得上英俊。就是眼睛不大,目光阴沉。
青年男子年岁不大,将近弱冠之年。面容俊美,一身贵气。负手而立,目光淡淡,似乎世间任何事都不放在眼底。
这个武将,便是当日弃城而逃的赵武。青年男子,便是郑宸了。
郑宸当日仓惶逃出宫廷,身边只有几个心腹亲兵。也正因为人少不起眼,一路乔装易容,还算顺当地逃到了豫州军营。
当日在路上逃窜,心腹彭四海低声问过他,为何不去边军投靠范大将军。
他没有解释。
事实证明,他的眼光十分精准。范大将军不会为了孙女婿赴汤蹈火,连内宅里的范嘉宁都被范大将军的一封信逼得轻生自尽。如果他逃去边军,最大的可能就是被范大将军亲自绑了,送回京城被问斩。
豫州军,才是他真正的底牌。
他花了几年时间,彻底笼络住了赵武和陆成。兵力不足,就不停地征兵。城墙不高,就让百姓修城墙。只要能将朝廷派来的大军挡在城门外,他就能在豫州立足。以一州之地,再徐徐图谋天下。
他郑宸,活要活得轰轰烈烈,便是大业难成,死前也要闹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动静。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郑宸压根不在意军汉们这点乱象:“现在大业初立,正是要紧关头,军纪松散些也无妨。等日后站稳脚跟了,再规整军纪。”
赵武点点头,很快将此话题搁下,说起了朝廷军队的动静。
“英卫营三天前就到豫州境外,离豫州还有八十里。竟然没立刻来攻城,在八十里外安营扎寨了。”
赵武在边军十几年,对左大将军的作战风格很熟悉,提起左大将军十分忌惮:“英卫营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必然是雷霆万钧。我们得尽快修城墙。”
郑宸略一点头:“打仗的事,我不太懂。就有劳你和陆将军了。”
赵武和陆成是姻亲,如今又上了同一艘船,倒是齐心合力。
彭四海忽地面色匆匆而来:“公子,朝廷最新的邸报来了。”
第734章 恶名(一)
郑宸写了檄文之后,便等着朝廷的反应。
朝廷的回击,比他想象中来得更快更猛烈。
邸报上有两篇文章,一篇是礼部董尚书写的檄文,另一篇是安国公的父子诀别书。
董尚书在檄文中痛斥他是逆贼反贼,勾连藩王谋害天子,现在又鼓动豫州军举旗造反,残害百姓,危害朝廷,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安国公的父子诀别书,就更精彩了。直接以父亲的口吻,将他这个儿子骂得体无完肤。并宣称将他逐出郑家家门。日后他死了,也只是一抹孤魂野鬼,进不得郑家祠堂。
郑宸以为自己早就做好心里准备,不会枉动心火。直至攥紧邸报手青筋毕露的这一刻,他才不得不坦然面对自己一直回避的事实。
郑家才是他的根!
姜韶华直接将他连根挖起,断了他和郑家最后一丝亲缘,这一招实在狠辣至极。
有了这么一出,他注定是被众人嘲笑唾弃“名流千古”了!
郑宸面色阴暗不定,胸膛隐隐起伏。仿佛有火焰在胸膛里灼烧炙烤,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烤透。
赵武等了片刻,见郑宸一直没说话,直接张口道:“末将可否看一看邸报?”
郑宸面无表情地将邸报给了赵武。檄文里不仅骂郑宸,赵武和陆成同样都被骂得狗血淋头畜生不如。
赵武倒是很抗骂。他弃了彭城之后,便是大梁的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事多不愁债多不痒,挨骂就挨骂呗!又损伤不了他皮毛分毫。
赵武还张口劝郑宸:“朝廷邸报,能看到的都是官衙中人。普通百姓根本看不到,也看不懂。我们做的就是杀头造反的勾当,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朝廷灭了。还怕别人骂几句?”
如此大实话,郑宸竟无言以对。
“我是个粗人,说不来那些文绉绉的,心里想什么就直说了。”赵武继续说道:“公子之前的想法,是想挑动各地驻军和流匪造反,到时候朝廷就会陷入纷乱,四处平乱都平不过来。我们便能多些时间,积攒实力。”
“造反这种事,说得再多都没用,还是要有兵有粮。我们现在已经占了大半个豫州,只要能守住豫州城,和朝廷军队对峙一段时间。朝廷劳师远征,熬不住了就会退兵。”
“我们就能像当年的平州那样,割据一地称王称霸,这也就足够畅快恣意了。”
赵武遥想那一天,咧嘴笑了一回。
郑宸也扯了扯嘴角,将邸报揉成一团,扔回彭四海手中:“还是赵将军看得清楚想得洒脱。这邸报不看也罢!我和赵将军一同去巡视城墙!”
赵武欣然应了。
豫州城墙在短短几个月内,被加固修高了三尺。被抓来修城墙的百姓,像蚂蚁一般,一点点地搬动石块,步履迟缓,满面痛苦,不时传出被鞭打的惨呼哀嚎。这样的情景,就如人间地狱。
赵武视若不见,郑宸同样心冷如铁,面不改色。
两人用小半日功夫,转了一圈城墙。待到天黑了,做苦活的百姓都被撵到城墙下的帐篷里休息。大冷的天,连口热水都没有,众百姓只能靠在一起勉强取暖,饥肠辘辘地熬过黑夜,等着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