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寻找失落的爱情
天亮的时候,好歹还有一口吃的。
不知是谁,忽然哭了起来。呜咽的哭声,立刻勾起了众人的哀恸,很快哭声此起彼伏。
巡夜的军爷被哭声吸引过来,劈头盖脸地甩鞭子乱抽了一通:“哭什么丧!都给老子闭嘴!谁再敢哭!老子立刻送他去见阎王!”
帐篷里的百姓抱着头苦挨,等威风凛凛的军爷鞭子甩累了趾高气昂地走了,才算熬过这一劫。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黑暗中的声音,满是痛苦和压抑,被压得极低,唯恐再次引来巡夜的军汉。
“等着吧!朝廷会发兵来救我们!”
“这些乱军,个个都该被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死了也该下十八层地狱,剥皮抽筋下油锅,永世不得超生!”
这骂声里,透着切骨的仇恨。
他们都是普通百姓,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种田,缴纳沉重的税赋,活得已经够艰难了。谁曾想,这豫州军竟然反了朝廷,占了豫州城,抓了他们来做苦活。
身边熟悉的人一个个被累死打死,还活着的人,整日活在满心的恐惧和愤怒中。甚至不能将愤怒仇恨表露在脸上。越是压抑,心里的恨意越浓。
然而,再恨再怒,在面对长鞭和冰冷的刀枪时,勇气便会如潮水一般消退。求生的欲望再次占了上风,继续低头忍辱负重求活。
他们唯一的指望便是朝廷大军快些来平乱。遥想着豫州乱军被朝廷军队剿灭的那一刻,来安慰和鼓舞自己。
如此真切浓厚的怨气,充斥弥漫着城墙下数十个帐篷。
可惜,没人在意。
巡夜的士兵们不在乎,在城内大宅里好吃好喝的陆将军赵将军不在乎,在书房里执笔的郑宸更不在意。
“公子,已经三更了。”彭四海进了书房,低声道:“公子还是早些洗漱安歇吧!明日还得早起!”
郑宸头也没抬:“我不想睡,你先退下。”
彭四海只得无奈退下。
等熬到了四更,彭四海忍不住再次来催促。
郑宸双目中有些血丝,不知是熬夜还是心情郁结不畅所致。他放下笔,抬头看向自己的心腹亲卫:“四海,以你看,豫州军能成事的机会有几成?”
彭四海十分顺畅地回答:“五五之数。”
“朝廷军队劳师远征,战力要大打折扣。我们占据城墙之利,守个一年半载的都不成问题。”
“只要先将最难熬的熬过去,等朝廷征讨无力退了兵,我们就能彻底占了豫州。”
“公子的雄途伟业,才刚开始。”
烛火摇曳,郑宸的脸孔在明暗不定的烛火中显得格外阴冷:“你说得没错。一切,才刚开始!”
“我要以豫州为根基,慢慢经营拓展势力。总有一日,我要领兵打到京城,让姜韶华匍匐在我脚下。”
第735章 恶名(二)
郑宸一字一顿,仿佛要嚼碎牙齿,才能挤出姜韶华三个字。
彭四海忍不住看向主子:“公子就这么恨郡主?”
姜韶华已是大梁天子。不过,郑宸从不肯承认这个事实。彭四海便只以旧日称呼相称。
郑宸目中闪过怨毒:“要不是她,宫变那一日我和姜颐大事已成。我早已是大梁丞相了!”
哪来会像现在这般,如丧家之犬一般躲藏在豫州。
在赵武和陆成看来,能占了大半个豫州,手中有近三万士兵,就已是泼天的富贵。殊不知,郑宸只以此为耻辱。
前世,他是大梁丞相,在朝堂和宫廷里搅动风云。一出手,便令朝堂动荡,人人敬畏。权势之盛,比起当日的王丞相更盛。
这一世,他处处都比姜韶华慢一步。半年前,姜韶华持着长枪冲进昭和殿,当着他的面杀了姜颐。他便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他仓惶逃出京城,连边军都不敢去,直接逃到了豫州军营,打起义军的旗帜占了豫州。之后杀官员杀大户抢金银抢粮食招募新兵抓百姓修筑城墙,种种行径,都是他曾最鄙薄的乱军盗匪才会做出来的。
他白日运筹帷幄谈笑风生半点不露,到了夜晚独自一人的时候,其实无比痛苦。
彭四海陪伴主子多年,最清楚郑宸的骄傲,见自家公子这般痛苦,心里沉甸甸的不是滋味:“公子当日功亏一篑,不得已只能先远离京城。总有一日,公子会领兵风风光光地打回去。到那时,再和郡主清算恩怨!”
郑宸冷笑不已:“我要先杀了崔渡,再杀王瑾。至于姜韶华,我不会杀她,我要留着她的性命,一日日折磨,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不管郑宸说什么,彭四海都跟着附和。
等郑宸吐尽心头恶气,才去床榻上歇下。睡不了两个时辰天就亮了。
彭四海心事重重地也睡下了。想着几近癫狂的公子,彭四海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
一步错,步步都是错。
公子的野心太大了,连自己的父亲也当做棋子。现在可不就遭了反噬?
安国公写的这封父子诀别书,彻底将公子钉在了忤逆不孝大逆不道的耻辱柱上。将来少不得要被史书记下一笔。以公子的骄傲自大,如何能受得了?怎么能不癫狂?
还有郡主……以女子之身登基做了大梁天子,在短短半年内,稳住朝堂,弹压住太皇太后,连骄横的左大将军也俯首听令,领着大军来剿豫州。这般厉害人物,自家公子真能比得上吗?
彭四海想到这个问题,像被火烫到一般,忍不住翻了个身,继续在心里忧愁。
造反这等事,失败的可能性太大,成功的希望渺茫。大梁朝建朝也有两百年了,乱臣贼子没一个有好下场。
再说豫州军,一派乱象,毫无军纪,抢掠百姓倒是一把好手,真正的战力如何,内行人一看就清楚。
别说和南阳郡亲卫比,就是京城随便一支军队,也能将豫州军打趴下。
这几个月倒是招募了不少新兵。可这些新兵,十之八九都是普通百姓出身,也不是人人都愿意从乱军,大半都是被强行征召进军营。现在都被关在军营里,进行一些日常的操练。真放到了城墙上,还不知会是何等乱糟糟的情形。绝不可能是朝廷大军的对手。
只看运道如何,能撑多久罢了。
公子心如明镜,这些岂能想不到?
现在闭口不提,疯狂地修筑城墙,就是准备好了依据城墙之利,多撑一段时间。最好是大梁各地都有乱兵,或者柔然再次出兵,朝廷无暇他顾,只能先放过豫州……如此,才能有一线生机。
公子已经踏上这条路,再也回不了头,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他这个心腹亲卫,也唯有尽忠至死了。
彭四海长长地叹一口气,闭目入睡。
隔日,郑宸顶着一张阴郁脸孔和泛着黑影的眼眶出现在彭四海面前。
彭四海熟悉主子脾气,根本不敢多问。
倒是赵武和陆成两人,见了郑宸便问:“公子昨夜是不是没睡好?这脸色可不太好看。”
“嗐,朝廷邸报上写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没什么可在意的。公子只管好吃好睡,别理会。”
“我那里有几个美人,今晚就让人送到公子床榻上,给公子消遣解闷。”
那些庸脂俗粉,也就赵武和陆成两个粗鄙武将乐此不疲。
也是没办法,沦落到和这等人混在一起。
郑宸强忍着没将鄙夷露在脸上,张口应道:“范氏刚死不久,我和她夫妻一场,总该守一年妻孝。两位将军的好意,我只能心领了。”
赵武和陆成立刻大拍公子马屁:“公子真是重情重义之人。”
“范氏地下有知,闭目西去也没遗憾了。”
郑宸打起精神应对几句,很快说起了正事。
眼下的豫州军,正事只有三件。一件是寻大户,杀人抢银抢粮。豫州军战力平平,对付大户们倒是足够了。这半年来,豫州几个郡的大户被杀了大半,抢来的银子和粮食,堆满了军营库房。足够三万人的军队吃用五六年。
第二件事是训练新兵。这桩大事由陆成负责。
第三件事,就是抓百姓修城墙了。赵武主要就是盯着修城墙这一桩。
郑宸现在自封为豫州王,豫州的民生政务自然都归他来管。可惜,豫州各郡的官员都被杀得差不多了,就剩几个腰杆软的,低头投降,加入了乱军阵营。郑宸也没什么要紧的政务处理,朝廷大军已经到达豫州境外驻扎安顿,眼前的头等大事就是守城。
三人凑在一起,郑宸拿主意发号施令,赵武和陆成听令行事,倒是和谐。
忽然间,城墙上一阵骚动。
郑宸眉头一皱,和陆成赵武一并上了城门。居高临下,眺目远望,英卫营的旗帜随风飘荡。另外,还有两杆飘荡的大旗。
一杆是左大将军的旗帜,另一杆,却是赤色蛟龙旗。
第736章 攻城
赤色蛟龙旗,曾是南阳王的旗帜。姜韶华以南阳郡主的身份继承了南阳郡,也继承了这杆旗帜。
姜韶华曾打着这杆旗帜,亲自领兵去剿山匪。
南阳亲卫曾高高举起这杆大旗,踏破过柔然军营。
赤色蛟龙旗来了,也就意味着姜韶华的人到了城门外。
她是天子,不能随意离开京城。她便派了心腹亲信,带着她的旗帜来了。
郑宸站在城门上,遥遥望着风中飘扬滚动的大旗。仿佛隔着遥远的时空和距离,和姜韶华遥遥相望。
前世那个被困在王家内宅的身影,早已渐渐模糊。今生的姜韶华,强势果断,凌厉无双,宛如刀刻一般烙印在他的心里。
郑宸忽然嘲弄地笑了一笑。她根本没来,只让人带了她的赤色蛟龙旗到城下,他就以心乱如麻了。
她果然是他命中注定的劫难。
赵武却是在见到左大将军的旗帜后,陡然变了脸色,双手微微有些发抖。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发颤:“公子!左大将军来了!”
赵武曾是边军武将,也被左大将军当做心腹重用。结果,他在关键时候弃城逃跑,令边军痛失彭城,也令左大将军措手不及,不得不败退。可以说,他狠狠捅了自己的主将一刀。
现在,左大将军挟着满腹怒火而来,哪怕隔了数百米,根本看不清彼此的身形面容。赵武还是无可抑制地恐惧起来。
倒是陆成,常年待在豫州军营里,接触到的多是民匪盗贼之类。这几个月来又一直尽情地掠劫砍杀大户和普通百姓,打仗不怎么样,自我感觉却好得不行。见了城门下游弋来回的朝廷军队,轻蔑地一笑:“怕什么!我们的城墙已修到了八尺高。只要我们守住城门,他们根本冲不进来。”
没人理他。
郑宸还在看着赤色蛟龙旗。
赵武依然在焦灼不安:“公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陆成被忽略,心里颇不痛快。
豫州军是他的地盘,郑宸一来,理所当然地攫取了最高的指挥权,自封了豫州王。有什么事,都是吩咐他一声。他这个豫州军主将,被差遣得像个跑腿当差的,这也就罢了。
赵武这个光杆将军,身边只有二十来个亲兵,别的什么都没了。竟也排在他之前。这让他心里一直不太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