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雾下菘
幻境实在太幸福,分明知道是幻境,他却依旧任由心魔滋长,一直沉溺在这个明知是虚幻的世界里。
现实的她。
虚幻的她。
现实见到冷淡如冰的她,和梦中对他满是爱意的她,两者合二为一,反复告诉着他,是曾经的他,亲手,一点点,完全葬送了她对他全部的爱。
破除迷障,只有一个办法。
“哥哥,你要杀我吗?”她眼中满是泪水。
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指扣在她纤细雪腻的脖颈上,只要这双手稍微用力,便可以掐死,或者更干脆一些,便可以彻底拧断她的脖颈。
只是,他做不到。
沈长离心中也很清楚,他做不到,几百年前便是如此。
他像是被施展了某种奇怪的咒,最开始,他怀疑自己被下了蛊,他始终无法做到下手杀她。
他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很小的时候就杀人如麻,死在他剑下的亡魂无数,有坏人,自然也有无数枉死的冤魂。
那一柱子香终于燃尽了。
卧榻上的男人重新睁开了眼。身边依旧是一片萧索的清冷。
*
过了几日,白茸第一次,竟然主动去了他的寝宫寻他。
白茸从未来过正殿,完全不认识路,只能问了问大殿门口的守卫,那守卫叫了内侍,沈长离身边的内侍自然认识她,立马忙不迭把她请了进去。
分明是正午时分,殿内悄寂无声。
光线昏暗,盘龙柱上的朱漆竟也似一种暗沉的血色。
她走进去时,甚至有种错觉,觉得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坟茔。
那男人独自端坐在高台上,正在翻阅折子。
白茸走到他身侧时,他的手臂顿了顿,方才停下。
“沈青溯身上的寒毒时因我而起。”她说。
一饮一啄,都是因果。
之前她想杀了这孩子,却没想到,会在他身上残余这样的毒,这是她最后一桩放不下的心事,若是不解决,她不会心安。
“我已经给他调配了解药。”男人眼睫低垂,没看他。
“是那种溯溯一月一喝的药吗?”白茸说。
“有无根治办法?”
他手臂顿了一瞬,说:“若是你与我再有孩子。用他同胞兄弟的心头血,可以跟治。”
白茸垂下眼。
沈长离对她的态度也没有意外。
“还有一法,需要一株传说中的仙草。”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寻,却一直没有找到。
一旁侍从迅速从书架上取过一本书,翻到一页,指给白茸看。
她认真看了那一张图,又阅读完下面的小字:“我会想办法,去给他寻此草。”
仙莨草。
她默默在心中记住那方子和图。只是,以沈长离的能耐和权势,这么多年都没有寻到,她和他心里都知道,没必要对这草抱太大希望。
沈长离方才终于停了笔。
很少见,他坐着,白茸站着,她用这样俯视的视角看他。
“沈长离,这么多年,是你一直在给溯溯取血做药吗?”白茸问。
他胸膛宽阔坚实,胸口那一道伤口很是明显,是一直被钝器反复割开留下的一直未曾愈合的创口,沈长离从未对她提起过这件事情。
“我问过药膳房,溯溯吃的药方,需要的原料是什么。”
已经没有其他夔龙了。
沈长离见她看了他身上伤痕,方才嗯了一声,并未继续多说。他不习惯谈论自己的事情,他似乎从未对她提起,或是抱怨过自己的伤痛或是苦衷。
白茸恍然想起,自己似乎许久没有好好看过他了。
沈长离比起从前变化了太多,骨架更加高大舒展了,眉目比起此前,也更为英俊成熟。人却消瘦了太多。
大殿青烟袅娜,分明还是白日,光晕却透不进来,男人披散着墨发,案几是没看完的折子,他那一身白衣,只是松松系了一道墨竹腰带,露着结实的胸口,以及胸口那一道深深的伤痕。从侧面看过去,他下颌清瘦,眼底下有淡淡的青黑,比从前多了许多不同情绪。竟然有种糜艳堕落的漂亮。
从前的他,对自己要求严苛,凡事要做到尽善尽美,从来都是衣冠严整,何曾有过这般放浪形骸的时候。
白茸扫过那一道伤口,抿着唇,声音很轻:“我们早不可能了,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让这一切都结束吧,沈长离。”
“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
“怎么可能。”他回眸看她,淡薄的唇勾了一个淡淡的笑。
“白茸,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互相钦慕,有过婚约。漆灵山那一次前,都从未有过别人。”
“如今,我们已经成了婚。”
“有一个孩子。”
当这些完全没有刚发生,可能吗?
他凝着她,忽然又问:“白茸,你从前爱的真的是我吗?”
“是不是,你其实只是把我当成幻想,当成一个替身,一直在对着我,给别的男人哭坟呢?”他声音越发的轻。
不管是天阙,还是沈桓玉,白茸对他,真的有过任何感情吗?
“阴山九郁也是,也只是一个你寻找的拙劣的替代品吧。”
“我和他,又有什么不一样?”
他的状态明显不对。白茸抿唇,走近了几分,手指扣在他手腕上,想去听他的脉搏,只是,男人大手翻过,已经扣住了她的手拎起,没让她碰到他的脉搏。
白茸静静看了他几秒:“沈长离,你若是想做什么,便做吧,你满意了,就放我走。”
他也看着她,倏然低声说:“我不会再强迫你。”
他所谓的不强迫,只是指,不再对她使用暴力,或者说,不再把她当成一件玩物。而是开始把她当成一个有自主意识的人来对待了吗?
她说:“那便放我走。”
沈长离许久没有回话。
白茸不急不躁,只是安静跪坐在他眼前。
他们多久没有这样安宁坐在一起,好好看过对方了。
“你若是想回去云溪村看看,也可以。”他握住她的手,放在他的手心,“若是想离开宫中,也可以,我叫溯溯陪你一起出去。”
因为知道白茸不喜他一起出行,他没提及自己。
云溪村那些小妖,他其实并没杀,而是把他们都留在了村中。这么多年,他偶尔会带沈青溯回去住住。
听到沈长离提及云溪村,那些久远模糊的记忆,开始在她脑海中翻腾。
她脸色开始泛白,一阵阵觉得胸口难受,都被强行压抑住,勉强维持住了表情。
“从前,其实我也一直是这样。”他说,“只是,你以为的沈桓玉,就真的是他从前的样子吗?”
“白茸,我确实失忆了。”
“只是,却从未服用过改变性情的药物。我,还是我。一直便是如此。”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可以模拟出自己的想法。
他既爱她,想要她开心,那自然会扮演出她喜欢的模样,很自觉地将自己不断往她喜欢的性子上塑造,因此,才早就了那样的沈桓玉。
或许,真实的沈桓玉只是一个不存在的虚幻的影子。
他说话极端残忍,想要彻底毁掉她心中,对这一份感情最后的眷恋。
不知从哪个缝隙吹入的风,吹动他墨黑的发和白色衣裳,像是一副沉寂幽暗的水墨画,他确实生一副顶尖的皮囊,随着神态变化,将冷漠傲慢和风流多情结合得天衣无缝。
那些千变万化的样子,都是他真实的面孔。
她既然爱曾经的沈桓玉,为何不能爱真实的他?
或许因为奇特的成长环境,她觉得他更像是一只浑身长满了尖刺,某种未开人伦的野兽,只有一颗野兽的心,完全不会卸下防御,与人亲密。
就像沈长离无法理解,她与亲朋好友的感情。只会讲这些作为拿捏她的话柄。
真实的他便是如此,冷漠嶙峋,满身是刺,完全不会爱人。
“你如何可以放我走?”她最后一次问这个问题,语气很轻,“我说的,是放我自由。”而不是再安排铺天盖地监视的探子。
长久的沉寂后。
沈长离说:“你不能再像是这样,与我一直分居。”
“若是你愿意,与我重新在一起。”
“我可以接受,你暂时离开。”
“我可以放你走。”
她安静坐着,眉目笼着一层雾。
“好。”她轻声说。
男人瞳孔略微扩大,竟似乎怀疑起了自己耳朵。
旋即,他身体比思维快,已经伸手将她笼入了怀中,唇贴得很近,提醒说:“白茸,你懂我的意思吗?”
做他妻子的意思。
怀中女人身躯温软,她没有反抗,竟然乖顺,主动朝他张开了唇。
沈长离先是一怔,他浑身血液似乎都涌动了起来,男人坚实的双臂用力,将她揉入怀中。他的唇已迅速贴了上去。
这么多年,竟是他第一次,真实体会到了灵肉结合的快乐,而非单方面的强迫与受生理的驱使。没过多久,他袖内一截修长小臂上已经不自觉浮现了银鳞,自然而然弥漫的幽淡气息,已经开始在殿内弥漫。
沈长离的右手修长宽大,因为常年握剑,生着硬硬的茧子,摩在肌肤上有些异样的感受。她眼睫眨了眨,问他:“你不用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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