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雾下菘
石英说是已经大好了,他方才放下大半颗心。
没等沈青溯高兴。
“她要走了。这是最后一顿饭。”男人清冷的声音,毫不留情地击碎了他所有的想象,宛如半天云里一炸雷,炸得沈青溯头昏脑涨。
沈长离竟然也来了。
他爹爹的脸色完全看不出心情,沈长离也从不会安慰开导他。
沈青溯不敢多说什么,只能低低嗯了声。
随着石英回了宫去收拾,准备晚膳。
他心情复杂地去赴宴,却没想到,这一顿宴席只有他们一家三口。
他想,阿娘回宫那么久,他和阿爹阿娘,似乎还是第一次坐在一起用膳。沈青溯一会儿看看阿爹,一会儿看看阿娘。
他又想,阿娘清减了好多啊。
他就坐在白茸身边。
白茸没有吃多少,只是象征性动了动筷子,用茶润湿了唇。随后便安静地停了著,只是看着沈青溯吃。
一顿晚膳用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再也拖无可拖。
侍者鱼贯而入,收拾好了宴席。
沈青溯不愿意走,还依偎在她身边。
白茸没有赶他走,她只是抬了眼,看向另一侧男人。
沈长离知道她的意思,这段时间,他看过太多她这样的眼神。
他沉默起身,也带走了侍从,将这偌大的宫殿留给了他们母子。
“阿娘,你还能原谅爹爹吗?”孩子的手很软,很干燥,说话也是软软,慢慢的。
沈青溯聪明早慧,这么久了,他心里也隐约知道,以前阿爹阿娘之间应发生过什么矛盾,方才闹到这般田地。
他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旁敲侧击,问过宣阳,问过清霄,但是没有一个人告诉他,都说小孩不要管这些事情,他们自己会解决。
白茸揉了揉他柔软的发髻,轻轻摇头。
沈青溯长高得很快,小孩没有踏入过纷扰俗世,瞳孔很干净,还没有沾染过凡俗。
“那你可以不走吗?”他又小声问,又退了一步。
白茸将他搂在了怀中,半晌,方才柔声说:“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要过得快乐,平安。”
她说:“可以自由地飞,飞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这是她对他最大的期望。
希望他长大后,可以自由,快乐。
世上只有她会对他有这样的期待。
他也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祝愿。不要求他的优秀,拔群,而只是朴素地希望他幸福,快乐。
不知什么时候,沈青溯瞳孔已经积满了泪水,他咬着唇,强行压抑住自己的眼泪,不让阿娘看到。
为什么想要一个完整的家为什么会这么难。
这段时间,他已经习惯了有阿娘的日子,虽然能见到她的日子不多,但是到底是个念想。每一次到了时候,爹爹都会亲自掌灯,送他去阿娘宫中,然后一直在外等到他出来,听他细细说,他们今日说了什么话,吃了什么零嘴,阿娘是如何考他学习,看他剑术的,爹爹虽然不说,但是这时心情总是很愉悦的。
这短短的一段时候,也是他心情最好,最快乐的时光。
“阿娘,你还会回来吗?”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男孩深琥珀色的漂亮眼睛里盈满了一层透明的水雾,泪珠挂在睫毛上,他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用手背擦着眼。
她心中也弥漫起酸和痛苦的涩,将他抱在怀中:“你想哭便哭吧。”
不用在她面前逞强。
沈青溯知道,她已经不可能再改变主意了。
不多时,他的眼泪,已经把她衣襟都沾湿了。
*
白茸出发去人间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白茸醒得很早。
石榴和梨花也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原本她们见她搬去了紫宸殿,很为她高兴,却不料,只是过了短短数月,她竟然要被陛下打发出宫了。
这大概还是第一个被公然送出宫去的妃子。
作为她的侍女,两人心情都很惶恐,石榴给她梳头时,不小心手抖把簪子掉到了地上,那一根珍贵的珊瑚簪子就这样摔成了两截。吓得石榴立马跪下了。
“无碍的,这些都只是身外之物。”白茸扶她起来。
她声音很悦耳:“这一年,谢谢你们对我的照顾,我马上要走了,我妆奁中,那些饰品宝石都留给你们吧。你们打扮起来定然很漂亮。”
都是年轻的小姑娘,正是爱美的时候。
“这……这些太贵重了。”
她那样漂亮,但是从不打扮,从来都不施粉黛,那些珍贵的首饰她也从没有动过。
石榴拼命摇头,无功不受禄,她们哪里敢收下这么贵重的礼物。
直到她视线余光看到大殿门边,那一道修长的影子时,石榴打了个激灵,瞬间不敢再反驳,而是乖顺地谢赏。
沈长离不知是什么时候到的。他一直默默站在那里,看着她。
看她温柔地朝着那两个侍女笑,再一次听到她轻言慢语的柔和音色。
已经过去多久了?她对他露出这般笑脸。
他心中甚至弥漫起某种扭曲阴骘的情绪。
为什么?
对这样卑贱的宫女,她都可以露出这般温柔甜蜜的微笑?
随着她离开的日子越近,他的情绪又开始日渐趋于不稳。那些曾经疯狂,可怖,扭曲,被他强行压制下去的念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已经开始重新变得越发扭曲而阴沉,浓云一般积压在他心中。
白茸略微一顿。
他今日竟然穿了一身胭脂虫红的长袍,墨黑的发用一根发带高高束起。宛如用胭脂染出来的红,配上他玉白的肤色,越发显得眸光灿烈,眉目清辉,随着他完全成熟了,这已经是一张无可挑剔,英俊又冷漠的脸庞。
简直像是新郎的装束。
她本以为,沈长离不会那么简单放她走。
或是会极为不悦。
却不料,他如此大方而正常。
“走吧。”他说。
男人拉她上云舟,叫她坐在他身边。
天马速度很快。
从妖王宫出发,到通往人间的倒悬翠,一共花了三天。
白茸依旧安静沉默。
沈长离也不再像往日那般,找她说话,他恢复了往日的沉默。
在云舟上时,也只是简单拥着她,让她靠在他怀里,用他的灵力给她祛除高空的严寒。
飞马速度明显满了下来。
白茸掀开云舟的帘子,从窗口远目望去,远山云遮雾绕,离得越近,便能越发清晰地看到一抹苍翠。
“还有一个时辰,便到倒悬翠了。”沈长离说。
这个名字白茸记得。
好几百年前,九郁说要带她从这里回人间,只是最后不了了之。
她没想到,最后竟会是沈长离与她一起回到这里。
果然,过了一个时辰,云舟停了下来。
白茸先下了云舟。
她察觉到沈长离一直在看她,把视线忽略了过去、
得知沈长离来了。
掌管倒悬翠的城主木吉带着一干下属都赶来了,将这一处围绕得水泄不通。
“倒悬翠隘口一月一开。”城主很激动,脸上肥肉似乎都在一跳一跳,“本要等这月十五才能重开,既是陛下需要。臣用秘法,排除万难,也要在今日再打开一次碍口。”
沈长离在妖界是个不折不扣的传奇,他们这些武力不足的兽裔,谁不在心中暗中倾慕他。
他没想到,陛下竟然会忽然亲自造访倒悬翠。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龙皇,果不其然,只觉英气中夹着贵气,真正的让人难以逼视。
沈长离顿了许久,笑了笑,看向白茸:“好。”
“回头有重赏。”
城主激动得满面通红。
白茸站在不远处,神情宁静,只是看着远方藏在雾气中的山脉,似乎完全没有在乎他们的对话。
木吉本体是一只木妖,他果然卖力,不惜剜出自己的心头血,重新提前打开了倒悬翠。
那苍翠的树心吸饱了他的血,光晕大作,随着木吉施诀,那一道狭长的甬道,再一次被打开。
“去吧。”沈长离淡淡说。
她也不会对他有什么留恋,更不会有什么告别。
白茸站在隘口,却没有走。
他着看向她,不确定她的意思,眸光却逐渐变了。
“沈长离。”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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