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雾下菘
紫宸殿里终年透不入光。
“父皇,儿臣今夜请您去赴宴。”
沈青溯一直记得娘亲温暖柔软的手,记得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娘抱着他,眼泪滴答滴答到他颈窝的模样。她也哭了,她舍不得他。
可是,因为他,阿娘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甚至一走这么久,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阿娘不会其实是恨他的吧?
他们怎么会生下他的?沈青溯想不明白。
沈长离没有做声。
“丽妃、莺妃、萍妃也都已经到了,在等您赴宴。”沈青溯又说,看似恭敬地提醒。
“滚出去。”沈长离说,他从重重帘幕后站起了身。
男人眉眼和他极像,身量却较他高,更加挺拔高大,肩背宽阔,气质却天生较他内敛许多。
沈青溯自然没有滚出去。
两人面对面站着,谁都没有退缩。
沈青溯柔和的唇和下颌形状隐约还能看出一点白茸的影子,小时候更明显一点,但是随着他长大,和他长得越来越像了,甚至已经看不出多少白茸的影子了,性格也不像他,让他看着越发厌烦。沈青溯和白茸最像的时候,就是他最爱他的时候。
“母亲走了八年了,她什么时候可以回来?”沈青溯说。
沈长离不语。
这么多年,沈青溯不是没有问过他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回答过。
眼见父皇不回答,又要把这事儿冷处理,看他这般模样,沈青溯压抑以久的情绪彻底崩了:“母后其实压根就没有爱过您吧!所以,她到现在都不愿回来。”
这与沈长离这么多年对他说的完全不一样。
沈长离缓缓看着他。
有一瞬,对上视线的时候,沈青溯几乎有种死到临头的恐慌。
父皇会真的杀了他吗?
这么多年,都在说他身体欠佳,因为沉迷酒色和受伤已经不如从前了。
可是,在他面前,他发现了,父皇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的强悍,沈青溯甚至第一次感受到了从前他从未对他表现出过的压迫感。
年青想要攫取力量的小狼,在成年狼王面前毫无招架之力。
“我再说一遍,沈青溯,滚出去。”男人声音低沉,一字一顿,“你今日说的屁话,我可以当没听见。”
沈青溯咬着牙,手指发颤,转身便走了。
因为屈辱和气愤,浑身都在发颤。
沈青溯走了。
殿中只剩下他一人。
他咳嗽了几声,看到掌中有几点乌黑的鲜血。
他身上骨毒发作越发厉害了,疼痛对他而言不陌生,只是他不想让自己再失控,他需要对自己百分之百的把控权,不再重蹈过去的覆辙。
“陛下,您破阵的时候,也是因为这一点顾虑吧。”宣阳低声说。
所以没有发挥出来全力,甚至——他觉得陛下心中是有迷惘的。
沈长离没回答。
他淡淡说:“宣阳。你说,这辈子,我还会有再见到她的时候吗?”
“那时,她还会记得我吗?”
白姑娘走了八年了,杳无音讯,什么都扔了。
陛下第一次试着放手,换来的就是这样一个,也是意料之中的结局。没有奇迹发生,这个世界上,原本便不存在奇迹,有的都只是意料之中,以及忽如其来的灾祸。
入夜之后,他在帐中入眠。
帐子弥漫着糜艳浓郁的麝香。
他入梦了。
这一次,却清晰地看到了一个女人。
是白茸。穿着一身喜服,如云黑发高高盘成发髻。
“滚出去。”在女人柔软的手臂即将抱上来时,他睁开了眼。
“几百年过去了,你还是这般。”女人咯咯笑了起来,“哥哥,你是如何一眼认出来的?对她已经这般熟悉了吗?看来,我错过了许多好戏啊。”
她说这话时,眼里却满是怨毒,毫无笑意。
楚挽璃问:“沈长离,你从前,就真的没有爱过我半分吗?”
沈长离没有与她多话的兴致,眼都未抬。
他灵力强大,楚挽璃借助外力,至多可以在他梦中停留一炷香的时间,如今,已经过去一半了。
“你喜欢白茸也没关系,等过段时日,她的身躯就是我的了,到时候,我用她的身体来陪夫君,好不好?”她语气放得天真,恶意却不加掩饰。
他睁了眼,狭长的眼看向她:“你在魔界,并非在三界之外,若是想再死一次,神魂俱灭,尽可以试试。”
语气很平静。
他没有半点悔意,对于几百年前杀了她这件事情。
他甚至可以再杀她一次。
楚挽璃骤然仰天大笑起来。
他那样冷心冷性一个男人,从小到大,从他刚来青岚宗的时候就是如此,全部的感情都只给了一个人,只有那个人,才可以得到他宝贵的感情波动。他经常给她写信,准备礼物,后来订婚了,更是毫不遮掩,被师兄弟打趣他在家的小妻子时,他那样内敛保守的性情,却从没有阻拦过。
即使他失忆了,没有情丝了,也是这样。
即使他失忆了,与她成婚,想要诓骗她替白茸去死的时候,他也不愿意让她碰一根手指,还想给谁立贞节牌坊?
她这一生有过许多裙下之臣,可是,直到现在,沈长离依旧是她心中一团最浓重的阴影,让她一提起便能恨到眼睛滴血。
楚挽璃说:“哥哥,都这样了,你不会还在做梦,期待你还能和白茸在一起吧?”
他冰冷的眼终于望向她。
楚挽璃越说越兴奋,他那样的眼神,简直让她双颊晕红:“我好心提醒一下,哥哥,你和她压根就不是一类人,命中无缘,注定是不可能走到一起的,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逆天而行,非要强求,只会适得其反,弄得两人都遍体鳞伤。”
沈长离毫不犹豫扼住了她的脖颈,扼上这具身体纤细的脖颈。
沈长离确实和从前不一样了,她清晰地看到了他的面容,和当年青州的负雪剑仙,气质甚至样貌都有了不小的变化。只是她依旧喜欢,喜欢到想撕碎他,也想在他脚下臣服。她就喜欢他和清俊守礼的外表完全不一样,骨子里的狂悖无端和肆意妄为。
“逆天而行?”他唇弯了一下,眸底毫无笑意,“谁说的?你的天理说的?”
他和白茸在一起,便是天理不容?
他从小便只信自己,天理不容,就把天理翻了。
楚挽璃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
就在这时,心音低呵了一声:“走。”
入梦之法断绝了。
这个梦境到此结束。
这是这段时间,他第一次,这般清晰地看到她。
沈长离睁了眼。
九年了。
几乎每一日,他都是这般过来的。
在清寂无人的大殿中,日复一日。
琅嬛镜放在他的卧榻边,男人苍白瘦长的手指拿起了那面镜子,镜面有一道淡淡的裂缝,是第三年的时候,他砸了一直没有半点消息的镜子,只是过了几日,他想,若是白茸在这几日,寻他通信,错过了怎么办,于是,他又把镜子修补了起来,依旧放在卧榻边。
一日一日过着,又过去了六年,白茸依旧杳无音讯。
*
入冬了,今年年景不好,许多人家的冬粮没有储存够。
白茸打开了自己仓库,放了好几次粮给山民。
这一日,天空飘着小雪。
白茸发现家中许多日用品不够了,便去了一趟青州城采买,她去的时候坐了一个叫周顺的村民的牛车,回来的时候雪下大了,牛车不好走了,白茸不愿叫他继续送,叫他先回去,周顺不答应,说一定要送医仙到家,白茸只能委婉说自己还要去见朋友,朋友就住山坳这。好说歹说,才把周顺劝回去了。
她带着头巾,挎着满满当当的篮子,走了几步。
刚在雪地中走了几步。
她脑子忽然一胀,头开始一扯一扯的疼,视野都开始模糊了,只觉得眼前一片白茫茫。
白茸踉跄了一下,她身体如今很不错,这种天气,对她压根造不成多少影响,只可能是其他原因。
白茸不是对自己状况毫无知觉的傻子,从她刚复生的时候,在仙界,她就开始察觉到不对了,似乎有人想要对她动手,最开始下手的就是她的本命法器,可是,那法器一直是若化在仙界保存,按理说不可能有问题。
她想不明白,但是后来也没有用过了,之后把自己本命法器留在了仙界。
再后来,她在九重霄时,食物也被动过几次手脚,被下了不干净的药,因为她感应敏锐,几次都被查出来了,那些药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毒药,毒性毒不死她,也没有其他特殊效果,与其说想要这毒发挥效果,更像是一种试探,在看能否成功。
可是,她还是不懂,到底是谁动的手?
头疼开始越发剧烈,灵府甚至都有晃动之感。
白茸走路摇摇晃晃,看到眼前,有一处打开的祠堂,她想都没想,推门撞了进去。
看清室内陈设之后,她愣住了。
竟然恰好,又是一处神女祠,香火竟出乎意料的鼎旺。这般荒年,甚至还可以有没有燃尽的香和干净的果碟。
白茸在蒲团上坐下,灵符的疼痛还没有消退。
她盘腿而坐,开始念诵法诀,运行灵脉。
她修为今非昔比,对自己灵气调动手法也比从前精纯许多。
外头雪逐渐大了。
白茸在人间过得非常低调,她封印了自己的仙身,用普通修士身份活着,只是,不解开仙身毫无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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