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雾下菘
晨曦映入院子,沈长离已平静地起身。
空气中似都弥漫着一点浅淡的竹香味。
沈长离很久没这样走在俗世街头过了,他不急不缓穿行在街道上,吸引了无数人视线,自己却丝毫不在意。
直到他走到街道尽头,身形转眼消失一一旁摊贩揉了揉眼,以为刚是自己眼花,或是真看到了神仙?
衣带当风,猎猎作响。
他袖内,左手手腕上,依旧正不断隐隐冒出银鳞。
被迫远离爱人,不能完全占有伴侣,伴侣被别的男人染指了——都让它们极为焦躁甚至有些狂躁。
沈长离轻笑了声。
他垂眼,右手中竟陡然浮现一柄黑色短剑的虚影。
那几块漂亮的银鳞,竟被他硬生生从自己手腕上,一片一片地剜了下来,鲜血随即汩汩冒出。
沈长离神情极为平静,做完这些事情,甚至都没有给自己处理伤口。
他伤口愈合速度很快。男人原本修长漂亮的手腕上,已留下了数道伤痕。他满不在乎,看都未多看一眼。
葭月台上,楚挽璃还迷迷糊糊伏在石桌上。
昨晚,她和冯云鹤一起来了葭月台。冯云鹤没待多久,便退缩了,“师兄人还没回来吗……这里实在是有点冷。”
他们随着来葭月台不久,沈长离人便不见了。
实在是太冷了,他的灵力消耗不起,虽然想努力随着沈长离多学点,但是,他怀疑,按照如今这样,还没多学着什么,他已经先冻死在这儿了。
楚挽璃含着笑,“你先回清珞峰吧,这里你待不了。等哥哥回来了,我便告诉他一声。”
她瞧着很熟悉这里,看起来和沈长离关系也不一般。
于是冯云鹤纵然恋恋不舍,还是只能最后再看了一眼葭月台上夜景。能见到此美景,此等美人,也算是值得了。
……
楚挽璃披着火鼠皮,一心一意等着他。
可是一整晚,人却都不在。
直到绯色的晨曦在天边亮起。男人的乌发白衣上,似都沾染了一点竹与酒清冽的味道,又好似沾了一点点妖异的血的味道。
楚挽璃不敢问他去了哪里,知道问了也无用。她随在他身后,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也进了内室。
他浅色的眸子逡巡了四周一圈,“冯云鹤人呢?”
楚挽璃忙站起来,“因为这里太冷啦,他熬不住,便先走了。”
他冷淡地想。甚至连那女人都不如,她筑基都没有时,拿个破珠子,便敢一人爬上小苍山来找他。
楚挽璃随在他身后,这是她这么多年,第一次进葭月台沈长离的住处。
沈长离性格冷淡,不喜欢有人近身。葭月台上独有他一人,平日处理日常事务的都是木傀儡。
楚挽璃披着火鼠皮,在厅堂转了一圈,好奇地看着四周的陈设。
陈设极为简单,一把剑架,一些书籍……唯一特别的,便是墙上挂着的一个青面獠牙的罗刹傩面。
楚挽璃摘下了傩面,拿在手里端详。
沈长离在她心中,一直是最担得起剑仙这个词的人,即便戴面具,应也是各种仙面。这个瞧着像个吃人的罗刹恶鬼,竟然还挂在屋里这般显眼的位置。
沈长离没回答。他已经坐下,闭目入定,开了每日的晨修。
楚挽璃踮起脚,将面具从墙上摘了下来,她偷偷走近,壮着胆子,竟伸手将傩面扣在了男人清冷俊秀的面容上。
沈长离没动,由着她。
楚挽璃心怦怦直跳,视线描摩过男人清朗无尘的身姿,以及面上那张恶鬼般狰狞的面具,一时竟有些懂了,给他这张面具的人的趣味在哪里了——颇有些亲手亵渎神明的感觉。
他纤长的手指平静地摘下了面具。那双琥珀色的眼睁开了,楚挽璃猝不及防,没抽回视线,面上顽皮得逞的神情还来不及消退。
他心思深沉强势,很难猜测。
眼神似乎与平日有些不同。
楚挽璃红了脸,一动不敢动。
被他如此注视,楚挽璃心越跳越快,低低叫了声,“哥哥?”
“嗯?”男人平素清寒的声音似含了点不同的意味,衣衫上沾染的一点酒气似乎更深。
平日里沈长离没回应过。
他是喝醉了么?楚挽璃心跳如鼓,想离他更近一点。
她拿着面具,把玩道,“哥哥,你怎会有这种东西呀。”
“看着好别致,很有趣。”她没动手,想起他方才的表情,有些不忍心撒手这个木面了。
“喜欢?便拿去。”他道。
楚挽璃几乎欣喜若狂,抬眸看向沈长离,大半个身子都凑了过去。
他丝毫没阻止。可是,离那么近,那双琥珀色的眼依旧极为平静。他的呼吸和神情都未有变化,还是冰一样的沉淡。
楚挽璃咬着唇,顿时又有些失望。
是因为沈长离性子太冷?还是因为她如今穿太厚,没显出自己的魅力来?
阳光已经淡了下来,重重帐帘幕卷起,室外卷入了一点点春风,将一缕清淡的香扩散到了整个屋子。
男人睁开了眼,沈长离五感极为敏锐,他转瞬已经看向了室内的某一处。光那一点点味道,他体内的龙骨已经开始灼灼发热。
楚挽璃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哥哥,那是什么?”她也看到了一一角淡淡的白,在内室,被风掀卷起。
灼霜传音告诉沈长离,“主人,那是白姑娘忘在这里的贴身帕子。”
白茸几乎不怎么用香,但是她身上天生便自带着一点淡淡的体香,似木非木,似花非花,在脖颈和耳后最为浓郁。
灼霜知道主人是极喜欢的。以前他偶尔将白姑娘抱在怀中时,闻到这样的香,他便会不动声色地将她在自己怀中压的更紧,用力都有些难以克制。
不止是香,她的所有地方,他都喜欢到甚至沉迷。
沈长离唇角浮现一点冰冷的笑,对楚挽璃道,“垃圾而已。等下便扔了。”
楚挽璃半懂不懂,“我让傀儡帮哥哥彻底打扫一遍屋子吧。”
身体比之前兴奋了不少。他支着下颌,陡然瞥到手腕伤痕,狭长的眼看向楚挽璃,男人清冷的声线里夹了一点勾人的懒散,“改日吧,你先回去。”
他比之前多了些人气,不再那样坚冰一样的冷,与她语气都温和了许多。
楚挽璃红着脸,有些难以置信,“意思是,以后,我想来就可以来?”
见他没否认。楚挽璃一下又高兴了,“那我不打扰哥哥修炼啦。”
她抱着面具,朝他甜甜一笑,随即开开心心下了山。
傀儡拿着帕子,随意扔入了后山。
那块雪白的帕子,很快沾了尘土与泥,变得污浊不堪,帕子右下角本精心绣着一块清冷漂亮的玉,上面缠绕点缀了几朵小小的绒花,转眼都看不清了。
*
清珞峰灵力极为充足,在此处,呼吸似乎都要舒畅一点,白茸哼着歌儿,收拾好了自己的房间,将自己不多的物品都摆放进了新居。
有人在这时扣响了她的房门,白茸开门一看,竟是李汀竹,他朝她一笑,“收拾好了么,方才在读书。抱歉,忘记来迎接你了。”
白茸惊喜地问,“你喜欢读书呀。”
“嗯。”他低声说,“平日唯有读书和练剑两个嗜好。”
“会不会觉得很无聊?”他微微有些赧然。
白茸用力摇头,看他的眼睛更亮了,愉快地笑道,“没有,我也喜欢。”
他也喜欢读书。
两人心照不宣,都没有提及昨晚的事情。
院子里还是没有人,李汀竹带她看了一下附近环境,“这一间院子,住的是……你的小师兄……嗯,他实际年龄应该比你小些,今年才十六,他去北寰采药了,过几日应该便回了。”
“他平日有些闹腾,你万一觉得吵,可以叫我给你下个静音禁制。”
因为只是指导,所以其实也算不上师父和弟子,李汀竹一时有些为难,不知道该让白茸如何称呼他们为好,干脆统一说是师兄了。
“这一间,住的是你的大师兄。他平日在宗内时间不多,大部分时候都在山下,他对于凡间很熟悉。过几日,等他回来了,我们去京畿,还需要他多带着。”
白茸默默点头,一一记下。
说完后,李汀竹犹豫了片刻,“不过,他……你,还是离他远一些比较好。”
白茸抬眸,清澈的桃花眼看着他,显然困惑不解。
李汀竹脸微微发红,不知道该怎么与白茸解释,只能低声道,“他修的功法特别些……而且,比较喜欢,与人开一些玩笑。”
见白茸还是不懂,他只能叹道,“无事。到时候,等他回来了,我再与他交代。”
不多时,灵岩派来的弟子已经将白茸的物品送上门来了。
内门弟子的衣物有五套,材质明显与外门弟子衣物不一样,上身轻薄柔软,道门中人讲究一个轻灵飘逸,都贴合她的尺寸。
白茸换了一身白衣。她梳着双垂髻,清丽脱俗,面颊却又还残余着一点点婴儿肥,便又给她增了几分少女的娇憨。
李汀竹方才注意到自己一直看着她,忙挪开了视线。
他正坐道,“上京的事情,我还未与你说。”
之前比试时见到了白茸的实力,如今,李汀竹也并未小看白茸。将她也算成了可以依赖的一个战力。
“我们接受了一份委托。”他道,“需要去上京调查。”
雇主身份极为尊贵,涉及到一点朝中秘案,他如今不方便与白茸多透露。其中涉及的地方,他预备首先去调查的关键点便是上京城中的碧华楼。
碧华楼在上京极为有名,欢客众多,手里握有不少权贵辛秘,背后关系错综复杂。因此,纵然碧华楼妖气冲天,不断有人异常殒命,也一直相安无事到了今天。
天子脚下,竟能有如此荒诞之事。为此,雇主才辗转找到了玄门中人。
“……此外,从紫玉仙府里逃出来的赤音鸾,似乎也去往了上京,有人在沿途拾捡到过羽毛。”李汀竹道。
赤音鸾是在净水边消失的,她极为狡猾,知道在空中展翅过于引人注目,或许也是为了方便和六盲蛟联系,竟化形走了水路。
净水注入了南淮江,在凭州下船,便可通过京淮运河,直接北上到京畿。
她应是走的这一条路线。只是,大家目前还都不知道,赤音为何要去上京,原本都以为她会先去西平寻找厚土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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