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闫桔
陈皎继续道:“梁都尉应该也清楚州府里的情形,盯着阿兄的人可多着呢,都巴不得他出岔子,你既然跟了过来,想必也不愿意把名声搞砸了。”
梁都尉忙回道:“九娘子言重了,属下不敢拖大郎君的后腿。”
陈皎:“你心里头有数就好。”
借陈贤树的名义把梁都尉敲打过一番后,陈皎一行人才离开了校场。
在回官舍的途中,裴长秀忽地朝胡宴道:“多谢了啊。”
胡宴别过头,一脸高冷做派。
陈皎抿嘴笑,“窝里哄没关系,但若遇到外敌,得一块儿去打。”
马春道:“咱们胡爷面冷心热,最是仗义,今日替裴娘子出头,是条硬汉。”
胡宴别扭道:“你休要拍我马屁。”
见他一脸忸怩,三个女人皆笑了起来。陈皎无比欣慰这份团结,因为这份凝聚力意味着他们会走得更远。
回到官舍后,见裴长秀身上有损伤,陈皎拿跌打损伤的药膏给她上药。
解开衣裳,看到她身上有好几处刀疤,陈皎忍不住问:“你身上这么多伤,疼吗?”
裴长秀道:“不疼。”
陈皎的内心还是挺受震撼,她以前在柏堂讨生计时冬天会生冻疮,知晓皮肉溃烂的滋味。
那些刀伤和箭伤几乎记录着裴长秀荆棘丛生的过往,得有多大的勇气才能从容面对生死?
纵使陈皎冷酷,却也不乏柔软,忍不住轻轻吹了吹她肩上的刀疤,仿佛这样就能抚平曾经的伤痛与过往。
裴长秀愣了愣,用余光瞥了她一眼,觉得这女人还挺会撩。
稍后马春进屋来,“哎哟”一声,脱口道:“天菩萨,一个女郎家竟有这么多伤?!”
裴长秀整理衣着,习以为常道:“军营里厮混惯了,难免磕着碰着,不碍事。”
马春心疼道:“这得受多大的罪啊,亏得裴娘子经得起事儿,若是一般的女郎,只怕早就死数百回了。”
裴长秀:“可是与中原的其他女郎比起来,我已经算幸运了。”
马春无奈道:“还得是朝廷不中用,养着一群酒囊饭袋,让老百姓的日子水深火热。”
陈皎在一旁没有答话,因为她知道这段惨绝人寰的历史。
有情人终成眷属——铁锅炖。
甭管男女老少,大家都有可能在锅里相见。
这个话题着实太沉重,陈皎岔开话题说起方家的事。裴长秀半信半疑,“方家真的会主动来求和吗?”
陈皎点头,“且安心等着,他们不会无动于衷。”
与此同时,方宅里聚集着不少村民,人们共同商议应对之策。
方世宏道:“诸位乡亲们,昨晚我们方家经过一番商议,也着实不知如何应对陈九娘为好。
“她的行事手段你们也亲眼见过的,杀人不眨眼,且恩威并施,铁血无情,倘若我们跟陈九娘硬碰硬,诸位只怕是要吃大亏的。
“今日把大家召集起来,集思广益,若各位有什么想法,皆可畅所欲言。”
众人窃窃私语。
有人道:“方老爷子若做下了决定,我们绝无半点埋怨,只是衙门让咱们把往年的税收全都补交上,着实吃不消啊。”
“是啊,大家都是看天吃饭的农户,前两年又遇干旱,能勉强糊口就不错了,如今哪来的钱粮上交给衙门?”
“若实在不行,我们便跟那群官兵拼了,就算死也要拖他们垫背!”
“对!决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们!”
见众人情绪激动,方孝宣道:“乡亲们稍安勿躁,我大父的意思是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唯有先保住了性命,才能去筹谋别的。
“这些年大家的日子艰难,我们方家也是看到的,只是现在衙门逼迫下来,就算捅到了朝廷,只怕也于事无补。
“这里毕竟是淮安王的地盘,且若真论理,方家也站不住脚,更不能把乡亲们的田地占为己有。
“故而大父的意思是,先把诸位的田地还回去,再把去年的粮税补上。至于往年的,方家愿出面与陈九娘谈判,争取把税收免掉,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人们又是一番议论,一妇人问:“那衙门能应允吗?”
方孝宣道:“能不能应允,得谈了才知道,但补上往年的税收,谁都吃不消,衙门总得给大家一条活路。”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先前他们的态度是丝毫不退让,如今被陈九娘用手段威慑后,都乖觉许多,不敢硬碰硬。
因为她真的会杀人,并且还是有理有据那种杀人。
见村民们有松口的迹象,方世宏放心许多。他们并不想继续跟官兵发生冲突,已经死了七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如果继续以卵击石,只怕会死更多的人。
大部分村民都愿意接受把田地收回来补交去年的粮税,将他们的意见反馈给方月笙后,他捋了捋胡子,说道:“明日三郎你亲自去一趟衙门,找陈九娘商议此事。”
方世宏点头,“就是不知衙门会不会应允。”
方月笙正色道:“且先去探了再说,毕竟村民们的家境是什么情况,上头也该晓得。若苦苦相逼,那陈贤树又何必把陈九娘请来化解此事?”
方世宏觉得甚有道理,说道:“儿明日一早就去衙门。”
方月笙:“到库房领一笔钱银,失财免灾,务必把此事办妥。”
方世宏:“爹放心,儿知道。”
于是翌日天不见亮方世宏就带着家奴快马加鞭去了县城。
就在陈贤允很是怀疑方家会不会妥协时,忽见李县令兴高采烈过来,告知他们说方家来人了。
陈贤允诧异道:“方家真来人了?!”
李县令激动回答道:“真来人了,他们说要见九娘子!”
陈贤树忙道:“快去把九娘请过来。”
李县令连忙下去找人。
屋里的兄弟二人亦是欢喜,他们为着这茬儿已经恼火许久了,如今方家人低头愿意协商,有了回转的余地,着实不容易。
陈贤允酸溜溜道:“我就不明白了,九娘也没做什么,为何方家就服她治?”
陈贤树想说什么,终是忍下了。因为不管他承不承认,在某些时候,陈九娘的手段确实是奏效的。
比他更圆滑,也更狠。
衙门里的方世宏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忐忑,万一谈崩了,那后续真不知要如何收场。
这场谈判至关重要,一点都马虎不得,他心中七上八下的,没底儿。
莫约茶盏功夫后,陈皎等人才过来了。
方世宏忙起身行礼。
陈皎和颜悦色道:“方郎君这一趟可来得不容易。”
方世宏有些尴尬道:“九娘子说笑了,我受父命而来,也是为村民们说情。”
几个各自就坐。
陈皎道:“不知方老爷子有何指示?”
方世宏严肃道:“九娘子菩萨心肠,愿意替村民们做主讨还公道,他们都很感激。只是这些年村民们也实在艰难,前两年遇旱情李县令也是知晓的,故而我们有个不情之请。”
陈皎:“你说。”
方世宏道:“我父亲的意思是,方家愿意把田地归还与村民,至于去年未交的粮税,村民们也愿意补交上来。”
陈皎点头,欣慰道:“如此甚好,方老爷子能通情达理,我也不至于难做人。”
方世宏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道:“起先陈兵曹的意思是让村民们补齐往年的粮税,可是他们实在拿不出多余的钱粮来,可否……”
话还未说完,陈贤允就打断道:“村民按律缴纳粮税是天经地义的事,岂能因为你们方家就此罢免?”
方世宏为难道:“话虽如此,可是他们实在艰难啊,都是脸朝黄土背朝天在地里头刨食糊口,全靠老天爷赏脸给饭吃。一下子缴纳数年钱粮,实在揭不开锅,还请各位通融通融,许他们一条生路。”
陈贤树道:“今年补不齐,可明年补。”
方世宏:“这……”
陈贤允态度不善道:“你们方家在地方上利用身份扰乱秩序,我们还未追究,如今却连税都不想补齐就息事宁人,哪有这般好的美事?”
陈贤树也道:“是啊,日后其他官绅见着,还不争相效仿?”
方世宏还想说什么,陈皎忽地打断道:“且让我们商议商议,如何?”
方世宏点头应是。
他见陈贤树兄弟二人不好说话,把主意打到陈皎身上,想跟她单独谈谈。
眼见到了正午,商谈一事暂且作罢,方世宏在衙门用的午饭。得知陈皎会午休时,他特地求见。
陈皎也给面子,允他进屋说话。
方世宏很是为难,说起当地村民苦巴巴的日子,让他们把往年粮税补齐确实艰难。
陈皎点头道:“我在魏县也见过这样的情形,老百姓的日子也着实不易。”
方世宏忙道:“九娘子仁慈,愿意为村民们讨回公道,可见心中有情义。
“方某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请九娘子替村民们说说好话,免了他们往日的粮税?”
说罢命家奴把一只小盒子呈上,说道:“这是家父的一点诚意,还请九娘子笑纳。”
陈皎并未收,却愿意做顺水人情。
陈贤树兄弟俩打小就养尊处优,哪里知人间疾苦。但她不一样,她见识过底层人的生活,也愿意许村民们一条生路,体恤道:
“方老爷子心系百姓,是当地村民之福。我陈九娘也绝非欺人之辈,既然老爷子开了这个口,这面子我自然要给。”
听到这话,方世宏欢喜不已,立马起身跪拜磕头道:“九娘子深明大义,是惠州百姓之福啊!”
陈皎忙上前搀扶,“方郎君言重了,我大老远从怀安郡赶过来,也是不想村民们受到伤害。若能和平协商此事,自然不愿意大动干戈。”
说罢虚扶他起身,附耳提醒道:“你把方老爷子的敬意拿去送给我阿兄,我会规劝他们许给村民们一条生路,双方都不会闹得太难堪。”
方世宏如同遇到大善人,连连点头,心中感激不已。
只是他又哪里知道,那点小利陈皎压根就瞧不上。她可没兴趣在陈贤树跟前挣利被他抓住把柄,她要挣的是民心。
得民心者,方才有机会得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