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闫桔
陈皎压根就没把他的别扭放到心上,自顾同他说起这几月的经历,言语里不乏雀跃开怀。
见她心情甚好,他也没扫兴。
陈皎忽然提起盛县育种之事,说道:“上回我书信回州府,请求爹拨款扶持鲁家庄培育种粮一事,结果你猜他怎么说?”
崔珏唇角微勾,回答道:“穷。”
陈皎不由得拍大腿,“你可真是他肚里的蛔虫,铁公鸡一毛不拔的。”
崔珏眯了眯眼,直言道:“主公是商人,行事讲究只进不出。”
陈皎啐道:“为了把种粮搞起来,我自掏腰包。”又道,“崔郎君回去了再同他商议,种粮关乎粮食收成,切不可目光短浅。”
崔珏“嗯”了一声,“九娘子的想法不错,不过在没有做出实际功绩之前,主公是不会拨钱银与你的。
“不止主公把钱粮看得紧,余簿曹甚至更甚,想要从他手里掏出钱款,无异于半夜去扒他家养的鸡。”
听他数落余奉桢,陈皎诧异道:“这般抠门呐?”
崔珏抿嘴笑,“贼抠。”
陈皎也笑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我得贴补到什么时候?”
崔珏:“无妨,你反正会贪。”
陈皎:“……”
说话真难听!
崔珏又问:“此次你们清查怀安郡可有收获?若有,我回州府给主公带回去,堵他的嘴,省得他念叨。”
陈皎点头,“有,从长姑和安丘清查得有。”
崔珏:“我回去了也好交差。”
陈皎似想起了什么,提起裴长秀,说起她的来历,崔珏倒生出几分兴致。
于是二人去了一趟校场。
当时裴长秀正跟谢必宗切磋,陈皎老远指着她道:“那就是,巾帼不让须眉,威风八面。”
崔珏斜睨她道:“看来九娘子对她的评价还挺高。”
陈皎得意道:“我甚喜欢,女郎能做到她那份上,极其不易,扛打扛摔,脾性也好。”
崔珏“唔”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她喜欢女人无妨,但男人不行。
谢必宗是崔珏心腹,功夫不错,裴长秀的武力值却比他更甚。
二人切磋的是剑,如果是红缨枪,想必更上一层楼。
谢必宗磊落,败阵下来丝毫不恼,拱手道:“裴娘子巾帼不让须眉,让谢某开了眼界,实属荣幸。”
裴长秀回礼道:“谢郎君谬赞了,裴某不敢当。”
说话间,见陈皎他们过来,几人上前行礼,陈皎向裴长秀介绍道:“这位是崔珏,崔别驾。”
裴长秀行礼道:“崔郎君好。”
崔珏颔首。
裴长秀忍不住瞧了对方两眼。
那郎君生得俊秀,身量高挑,体态文雅,一袭宽松肥大的灰袍,通身都是文士风流。
只不过皮肤白得有几分病态,眉眼里也不像方孝宣他们那般阳光生机,而是带着奇怪的沉郁疏离。
陈皎说道:“崔郎君也是中原人。”顿了顿,问道,“你是中原哪里的?”
崔珏还未答话,裴长秀就试探问:“崔郎君可来自清河郡?”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崔珏身上,清河崔氏,是个敏感的字眼儿。
崔珏无比淡定道:“裴娘子高看了,我若来自清河崔氏,何至于沦落到地方上厮混?”
裴长秀愣了愣,没有答话。
崔珏看向汪倪道:“可有胆量与裴娘子切磋一回?”
汪倪抱剑轻蔑道:“不打女人。”
谢必宗忙道:“汪倪脾性怪,裴娘子切莫与他一般见识。”
裴长秀摆手道:“无妨,无妨。”
陈皎打破尴尬道:“谢郎君的剑花挽得好,可否再挽我瞧瞧?”
谢必宗当即挽剑花给她看,翻腕划圆一系列动作行云如流水,陈皎瞧得目不转睛,连连夸赞。
汪倪看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嫌弃道:“家主也会。”
陈皎:“???”
崔珏那厮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吗?
她诧异地看向他,问道:“崔郎君也会耍剑?”
崔珏:“花架子。”
陈皎好奇心使然,让他也挽一个瞧瞧。
崔珏无奈,只得挽起衣袖,取汪倪的剑挽给她瞧,居然跟谢必宗一样动作流畅,且他的衣袖多有不便,却未勾扯到分毫。
陈皎很是吃惊,本以为他手无缚鸡之力,不曾想居然真有点花架子。
陈皎忍不住问:“崔郎君以前是不是会武?”
崔珏把剑还给汪倪,毫不犹豫答道:“不会。”
陈皎有些狐疑,但想到上次跳河的经历,他如果真有功夫傍身,应不至于像她那般狼狈。
一直没有说话的裴长秀时不时瞥崔珏,也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其他,总觉得此人仿佛在哪里见过。
她绞尽脑汁回忆中原的一切,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见她走神儿,陈皎问道:“裴娘子怎么了?”
裴长秀回过神儿,应道:“没什么。”
陈皎道:“得空时把官兵们都操练操练,我瞧他们都懒散许多。”
裴长秀应是。
当天晚上崔珏把宋青叫来单独叙话,问起方孝宣等人。
宋青道:“他们是九娘子从西山带来的,具体是什么情况,属下也不清楚。
“不过听胡宴说,方家倒也算识大体的官绅,心系百姓,那些人还是九娘子自己讨的。”
崔珏淡淡道:“我不放心。”又道,“陈九娘行事不知天高地厚,我不允她出任何岔子。
“方孝宣等人你给我盯紧些,若发现异常,可私下处置,明白吗?”
宋青点头,“属下明白。”停顿片刻,“那裴长秀呢,她是九娘子从长姑县大牢里捞出来的,要不要留?”
崔珏垂眸,片刻后问道:“徐都尉见过她吗?”
宋青正色道:“见过。”
崔珏:“他没有异议?”
宋青:“没有,裴娘子性情豁达,胡宴也挺认可她,说在西山县时有担当,有事儿是真上,知道护主。”
崔珏:“那便留着,你们都是我的人,恐陈九娘防范,把裴长秀留着,能让她放下戒备心,不至于与我产生隔阂。”
宋青沉默了阵儿,试探问:“崔郎君可曾想过,现如今陈九娘能与我们结盟,可她总归是女郎家,日后待年长些,淮安王定会为她寻夫家嫁人,到那时,我们的筹谋不都白干了?”
崔珏没有吭声,沉默了好半晌才道:“她不会嫁人。”
宋青:“???”
崔珏淡淡道:“她克夫,嫁一个,死一个。”
宋青:“……”
崔珏冷酷道:“这条路是她自己选择的,既然选择从后宅里跳出来,岂有再折返回去的道理?
“若她真这般感情用事,我崔珏反倒瞧不起。一个敢杀人埋尸,敢打淮安王耳刮子,敢挖坟刨尸,敢灭官绅全族的女人,她的眼界绝非后宅那片天地,你明白吗?”
宋青不太确定道:“万一……”
崔珏打断道:“没有万一,她若去嫁人,我会成全她做寡妇。
“当初她这般要挟我,主动与我结盟谋事,我崔珏为着她的前程操碎心,岂能容许她退到后宅求安稳?
“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自己选择在泥泞里前行,就算是爬,也得爬到中原。
“男人于她来说可以是玩意儿,但绝对不能是丈夫。我不容许她身边有任何会干扰她做出抉择的人存在。”
他说得平静,内心却有几分翻涌,因为私心不允。
明明是她先来招惹的,想借他之手跳出后宅,他也确实为她筹谋铺路,若她哪天脑壳发热想折返回去,那也没关系,瞪谁谁怀孕,嫁谁谁倒霉。
他有的是力气与手段。
宋青不知他的私心,多少还是有些同情陈九娘。她毕竟是女郎,按照传统来看,后宅才是最后的归宿。
崔珏却不允。
遇到这么一个活阎罗,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殊不知另一边的裴长秀也在私下里提醒陈皎,说崔珏看着有些眼熟。
陈皎诧异不已。
裴长秀严肃道:“我不曾见过崔郎君,可是不知为何,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似曾相识。”
她三十出头,崔珏才二十出头,她厮混于军营,而崔珏……
甚少提及过往。
陈皎有些匪夷所思,说道:“据我所知,当初徐都尉他们南逃,在路上遇到崔珏,双方结伴逃至南方。
“之后几人在惠州落脚,当时州府里尽是我爹的亲信,崔珏使了不少手段才爬到我爹跟前,站稳脚跟。
“至于徐昭他们,一直郁郁不得志,这些年都不曾领过兵,还是我进府之后,他们的情况才得到好转。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们想杀回中原之心不容置疑,若不然我们是决计走不到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