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闫桔
他素来不是一个感情用事之人,手上也沾染过不少血腥,更不曾尝过情爱滋味。
在他崔珏的世界里,女人除了生母外,其他都不值一提。他也不懂得什么是爱,唯独陈九娘,让他心中萌生出奇妙的感觉。
那种感觉一点都不好,因为会挠心抓肺,甚至还有点牵肠挂肚,他并不喜欢这种羁绊的滋味。
取出火折子,崔珏把陈皎回复给他的信函烧掉了。他平静地看着它被火舌吞噬,最后化为灰烬,犹如他的克制。
克制对她的念想,克制对她的贪欲,克制自己受感情操控,变得妇人之仁。
当天晚上下起一场小雨,暮春已过,初夏来临。
州府里被淮安王录取的士人们陆续被派往缺人的地方上任,而远在临泉郡的陈贤树兄弟俩则清查出经验来了,专门挑软柿子捏,找官绅少的郡县处理,把棘手货留给陈九娘,因为他们只想邀功,并不想得罪人。
南方的初夏一片生机勃勃,陈皎一行人到了马口县,当地的父母官孙县令大吐苦水,说早就盼着他们来了,原是头疼当地梁寿乡的一群土匪强盗,据说有十多人,衙门每次去捉拿都不得法,因为当地村民会通风报信。
这倒是奇了,之前在魏县的红堂村也是护着黑店,皆是因为他们得了利,而今听说村民跟强盗土匪勾结,多半也有利益牵扯。
陈皎从不信一面之词,差人去梁寿乡探实情。
到官舍安顿好,他们按惯例查账,裴长秀识字,也主动帮衬,陈皎却有不同的想法,同她说道:“你家的枪法好,可曾想过教底下的官兵学裴家枪?”
裴长秀不禁愣住,诧异道:“我能教吗?”
陈皎点头,“得看你乐不乐意外传。”
裴长秀笑了笑,“以往在中原时,我父亲也教过底下士兵裴家枪。”
陈皎:“那正好,我给你机会教他们。”
裴长秀看着她不语,陈皎倒也没有隐瞒,实话实说:“徐昭是崔郎君的人,而你裴长秀,是我陈九娘的人,明白吗?”
裴长秀还是没有说话。
陈皎继续道:“我想要自己的兵,只听令于我。”
裴长秀皱眉,“九娘子想开小灶?”
陈皎:“我训一支娘子军护我周全,我爹不会说什么的。”
裴长秀狐疑道:“当真稳妥?”
陈皎点头,“稳妥,毕竟于我爹来说,我的用处还大着,他不至于为了这点兵计较。”
裴长秀:“那我便训着。”
陈皎提醒道:“挑脑袋瓜机灵点的。”
裴长秀失笑,“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才更好用。”
陈皎:“……”
她既然这样说,定有一定的道理。
得了令,裴长秀放消息给官兵们,暂时挑二十人教裴家枪法,给陈皎做护卫队。
官兵们反应不一,有的虽然听话,却始终觉得受女人管束不大痛快,挺没面子。
也有人跃跃欲试,说道:“裴娘子的枪法厉害,能与徐都尉对打成平手,可见其精妙之处。”
“程老三你有兴致啊?”
“能学一学也无妨,用来防身,也无害处。”
“你脸皮可真够厚实,被一娘们管,受得住?”
程老三没有吭声,另一人道:“娘们也有娘们的好处,九娘子不挺仗义的?依我看呐,比州府里的其他都尉好。”
“这倒是实话,跟着九娘子混,吃不了肉也有汤喝。”
“就是可惜了九娘子是个女娃,若是男儿,往后的前程自不消说。”
程老三道:“若是男儿,又岂有她出头的机会?”又八卦道,“上回大郎君在西山那边差点捅了篓子,还是咱们九娘子过去摆平的。我没过去,可听王伍长说贼他娘的厉害,唬得大郎君和官绅等人一愣一愣的。”
“这算什么,灭吕家早就见识过手腕了,也真是可惜不是儿郎,若不然,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淮安王府的爵位都能落下来呢。”
“张老弟慎言,慎言,小心祸从口出。”
人们私下里八卦了好一阵子,都觉得陈九娘有那个实力去跟府里的几位郎君一较高下。
第二天只有六七人愿意尝试学裴家枪,裴长秀颇觉欣慰,本以为没有人愿意来呢,毕竟让这群老爷们受女人管束,自尊很难说服自己。
就这样,裴家枪开始在南方萌芽,打出一片属于裴家军的天地,一支只忠诚于陈皎的队伍。
与此同时,去梁寿乡打探的李士永装扮成商贾去到那边,同当地村民唠了唠。他之前是跟的徐昭他们,陈皎看那边人手够,又把他调过来用。
于二毛也跟着一起的。
两人背着包袱歇脚,在一处农户家讨水喝,同屋檐下的老儿唠了起来,说他们过来途中听说州府派人下来清查了。
老儿特别敏感,试探问:“二位郎君是从何处听来的消息?”
李士永端着陶碗,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说道:“我们哥俩路过南平县,听到的风声。”
老儿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于二毛故意道:“州府派人清查贪官污吏就是好,咱们老百姓的日子也好过些。”
老儿接茬儿,“这话在理,就是怕州府那帮人官官相护。”
李士永摆手,“应该不会,听说派下来的都是淮安王府的郎君们当差。”
老儿敷衍道:“那就好,那就好。”
眼见天色不早了,李士永见老儿嘴紧,也没过多逗留,怕引起他猜疑。
两人告辞离去。
待他们走后,老儿进屋,总觉得不安,他站在窗前看外头的天色,忽然喊自家曾孙儿。
那小子九岁的样子,虎头虎脑的,老儿把他叫进屋说话,小子认真听着,时不时点头。
不一会儿那小子就跑了出去,通风报信去了。
夜幕降临时李士永二人寻到一户人家借宿,那家人倒是和善,还要给他们备饭食。
李士永行事谨慎,取铜板做酬劳,感激他们的收留,因着自带了干粮,并未碰他们的东西。
不曾想两人还是着了道儿,先前在老儿那里讨水喝,那老儿对两人身份起疑,下过药,隔了许久药效发作,两人困得睡了过去。
等他们醒来已经被五花大绑,被丢进一间宽敞的堂屋里,包袱也被村民搜查一番。
幸亏二人有防备,他们并未从包袱里搜出什么来,钱银也不多,有路引算是身份凭证。
李士永沉着冷静道:“诸位……这是为何,因何缘故绑我二人?”
火把照亮了屋里,一妇人骂道:“这两个东西贼眉鼠眼的,瞧着就不是个好东西。”
被攻击样貌,李士永挺无语。于二毛早知道当地村民跟强盗土匪勾结,也不敢惹恼他们,毕竟双拳难敌四手。
没一会儿一个中年男人过来看情形,人们对他的态度非常和气,喊他江哥。
姓江的男人生得虎背熊腰,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把李士永二人上下打量一通,看向旁边的村民,“外地人?”
那村民点头,忙把两人的路引给他查看,江彪仔细看路引,对两人一番盘问。
鉴于二人曾做过功课,回答的话也窥不透名堂来。江彪并未多想,只道:“明日且放了他们,应是误会一场。”
村民道:“万一他们去报官呢?”
江彪嗤鼻,“孙县令是什么玩意儿诸位心里头都清楚。”说罢看向李士永二人,道,“大家误会一场,若二位兄弟心中不满去报官也无妨。”
李士永连连摇头,说道:“好汉饶命,我兄弟二人真真只是路过,不知因何缘故惹恼了诸位,还请诸位莫要与我们一般见识。”
江彪:“今晚二位就委屈一晚了,明早放你们走。”
他发了话,村民们也没多说什么。在场的人们陆续散了去,只留两人在这边看守。
李士永心中不禁生出狐疑,看样子方才那人应该就是孙县令嘴里的土匪强盗,似乎跟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于二毛心思活络,试探问看守他们的村民,道:“这位大哥,方才那位是你们的族长吗,好生英武。”
那村民没好气道:“甭说废话,闭嘴。”
另一人则好说话些,他年纪小,也健谈,说道:“方才江哥说是误会,我给二位赔不是,待天明就放你们走,还请二位大人有大量,莫要闹到衙门去。”
于二毛:“行走在外,哪能没有磕碰,好说好说。”
见他这般爽朗,夏五郎和气道:“这位兄台倒是个爽利人,不瞒你说,我们之所以这般谨慎,皆是因为当地不大太平,时常有衙门里的人过来。”
李士永忍不住问:“平白无故的,衙门里来人作甚?”
夏五郎:“这世道,官府不作为,放任当地恶霸为所欲为。”
当即同他们说起梁寿乡的恶霸陆家,其祖上也是官绅,后来败落了,养出一堆欺男霸女的败家子来。
周边村民苦其久矣,起初告到衙门,结果孙县令是个庸官,只和稀泥,没什么魄力。
后来那陆家遭了报应,欺负到江彪头上,江彪以前曾在其他地方做过护卫,有点功夫,一怒之下杀了陆家几口人,这才把他们给治了。
陆家告到衙门,衙门来捉人,村民们都为江彪打抱不平,通风报信,让其躲进山里。
就因为有江彪的存在,这些年乡里才太平许多,当地有钱有势的行事都会收敛些,特别是陆家,再无先前的蛮横。
但不管怎么说,江彪身上都背了人命案,衙门总会时不时下来捉人,故而导致乡里的村民特别警惕,若是见到生人,总会先做打算。
听了夏五郎的解释,李士永道:“原是这般。”
夏五郎道:“还请二位兄台多多包涵,体谅村民们的不易。”
李士永附和一番。
第二日一早他们确实践行承诺,把两人放了。
哪晓得两人匆匆离开村庄后,又在河边被拦截,是江彪亲自拦的人。
李士永有些恼,这还有完没完?
江彪领着几人上下打量他们,不客气道:“二位是练家子,想必是衙门派下来的。”
听到这话,李士永的心沉了下来,于二毛皱眉,“江郎君是不是误会了,我哥俩的路引你昨晚可是亲自查看过的。”
江彪用官话道:“你俩甭找借口,听说陈九娘清查到了马口县,你二人可是她派下来的?”
此话一出,两人颇觉诧异,但想到去年魏县造下来的影响,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李士永拱手问:“不知江郎君阻拦我们有何目的?”
江彪:“还请二位把陈九娘请到梁寿乡来,我江彪与当地村民要状告孙县令。”
这话把于二毛气笑了,脱口道:“你好大的口气,身上背了四条人命案,哪来的脸状告父母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