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闫桔
陈皎挑眉,“接着编。”
崔珏盯着她看了许久,继续道:“我跟崔氏一族没什么亲情纽带,当初他们把我母子当弃子丢弃,仅有的那点关系便彻底断了。”
陈皎好奇问:“你的腿曾折断过,我听马春说是家法处置打断的?”
崔珏平静道:“阿英初进府时也曾领教过府里妻妾众多的内斗,我以前所在崔家也是如此。”
听他这般说,陈皎才信了,“你阿娘当真是外室?”
崔珏点头,“她原本出自小门小户,不清楚我父亲的情形,稀里糊涂成了他豢养的家雀。
“又因我是男丁,故而入了崔家族谱,起初是要把我阿娘纳入府做妾的,但正室不允,我阿娘就这么放在外头养着。
“家族里有私塾,君子六艺,该学的我一样不落。但里头子弟众多,难免会发出冲突。
“最初的时候我尚武,有一年跟族中堂兄发生争执,扭打起来,我误伤了人。后来受了家法,又遭陷害,把腿给折了,至此以后弃武从文,这是我会挽剑花的由来。”
陈皎:“那汪倪呢,他是你捡回来的?”
崔珏点头,“他是我捡回来的,以前被训练成见不得光的刺客,任务失败被杀。起初他并不服我,被我用巴掌打服。
“后来胡人屠城,崔氏一族尽数南逃,我想带阿娘一起逃难,被他们弃了。”
说到这里,他的神情异常平静,仿佛在诉说着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
“我在逃难中受了伤,阿娘为护我性命,被胡人掳去,成为两脚羊。那时我原是活不成的,是汪倪把我从鬼门关背了出来。
“我们从汉人的尸堆里爬出,南逃途中遇到徐昭等人,结伴而行,几经辗转,去了惠州立足。”
他默默看着她,“我从头到尾都是孤家寡人,崔氏一族,你尽可屠杀。”
陈皎:“不后悔?”
崔珏不答反问,道:“若崔氏一族还在,你会留下我吗?”
陈皎无比坦诚摇头,“不会。”
崔珏垂下眼帘,冷酷道:“道友与贫道,还是死道友好了。”说罢又问,“我若是孤家寡人,你可会杀我?”
陈皎摇头。
崔珏看着她笑,有几分阴森,“你爹也不会杀我。”
陈皎盯着他,有时候她觉得他身上一点人味儿都没有,可有时候又觉得这样六亲不认挺好的。
他无疑是聪明的,总能退到恰到好处的地方让你别那么为难。不会去夺风头,同时在你需要的时候能及时出手,关键时刻绝不掉链子。
这无疑是最好的手中刀,孤家寡人,用完就丢。
就像现在灭郑氏一族那样,若等他们跟惠州郑氏碰头,那往后淮安王府必当被郑氏一族架空。
陈皎不会给大房机会,对敌人手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同样,如果崔珏背后的崔氏一族不灭,那往后他将会成为一头猛虎。陈皎容不下这头猛虎,淮安王同样如此。
崔珏深知其中的道理,选择死道友。
郑氏一族因牵连进王太后被抄家灭族,裴长秀领兵捕杀,一个不留。
陈皎故意把京中屠杀世家一事的消息放到惠州,陈恩领会其意,当即把大中正郑眠杀了。
对于他的举动,郑章难以忍受,匆匆前往官署询问。
陈恩看着他皮笑肉不笑道:“郑治中来得正好,我早就受不了州府用人还得受朝廷掣肘。
“如今好了,九娘把京中所有世家都杀得一干二净,以后朝廷用人,不看家世背景,全凭真才实学,通过地方层层科举考核选才,你意如何?”
郑章抽了抽嘴角,不可思议道:“把京中的世家全杀光吗?”
陈恩点头,缓缓起身道:“对,通通杀光。”
郑章眼皮子狂跳不已,脱口道:“主公万万不可!”
陈恩阴鸷问:“有何不可?”
郑章:“世家根基深厚,关系错综复杂,若惹恼他们……”
陈恩打断道:“我淮安王连天子都敢杀,还怕那些世家不成?”又道,“若不趁此机会杀光,日后待我进京,等着被他们掣肘要挟吗?”
“这……”
陈恩忽地指了指他,阴阳怪气道:“京中的郑家就等着你们过去呢,你郑章是娘舅,三郎又是嫡子,那郑家若与你们联手,他日郑氏一族岂不如日中天,谁还动得了你们?”
此话一出,郑章暗叫不好,慌忙跪地道:“请主公明鉴,属下绝无此心!”
陈恩笑眯眯上前搀扶他起身,和颜悦色道:“我自然知道你这个娘舅没有异心,可是架不住旁人生心思,你说对吗?”
郑章冷汗淋漓,忐忑道:“是属下考虑不周。”
陈恩一字一句道:“我陈恩是个马贩子,商贾在他们眼里是最不讲道理的。那些世家若想像以往掣肘天子那般来掌控我,保住他们世世代代的荣华富贵,便是大错特错。”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着实把郑章唬得不敢吭声,因为他是在警告他,别妄想着用世家那套来压制。
以往郑氏总觉得娘家是官绅,又跟荥阳郑氏攀上关系,看不起陈恩这个粗鄙的马贩子。现在陈恩直接把他们看中的身家背景连根拔除,什么狗屁世家,统统杀光。
陈恩心中痛快至极,看着郑章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日后再也无需忍受郑氏高人一等的眼神。
什么家世背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不,后宅里的郑氏从陈贤举嘴里听到京中世家大族尽数被屠的情形,震惊得合不拢嘴,脱口道:“她陈九娘是不是疯了?!”
陈贤举皱眉道:“此举着实疯狂,不分青红皂白全杀。”又道,“就算是清君侧,大不了把相干人员斩首,但不至于所有世家高官都杀。听说还是拿着族谱挨个杀,简直惨绝人寰。”
郑氏关切问:“那京中的郑家……”
陈贤举提醒道:“阿娘莫问,爹原本就忌讳我们跟世家大族走得近,他容不下京中郑氏成为我们的后盾。”
郑氏闭嘴,只觉陈九娘就像一条疯狗。上次被她收拾,憋了满肚子怨气,只能盼着那厮多造孽,总有被收的一天。
“她这般为非作歹,老天爷总有看不下去的那天。”
陈贤举也道:“九娘确实疯了些。”顿了顿,“可是爹纵着她疯。”
郑氏意味深长道:“你爹的脾性我清楚,他素来不喜欢脏手。九娘这般树敌,早晚有人会治她。”
陈贤举点头,“阿娘此话甚有道理。”
郑氏:“且等着罢,我倒要看看九娘能猖狂到什么时候。”
母子二人虽对京中世家的遭遇同情,却也不敢多谈,因为陈恩忌讳。
现在京中缺乏人手,陈恩命吴应中等人过去帮衬,一行人聚到一起进京。
吴应中很是感慨,捋胡子道:“我这官儿升得稀里糊涂,当初好好的主记,结果被崔郎君踢到魏县吃灰。哪曾想糊里糊涂升成了都官从事,这还没干几年呢,居然又稀里糊涂进京去了。”
方孝宣打趣道:“吴都官这是枯木逢春,朝廷七十岁致仕,看你这情形,还得继续干下去呐。”
吴应中:“命苦哟。”说罢看向他们那群年轻人,“还是你们运气好,日后的前程不可估量。”
文远和道:“都说这乱世生不逢时,如今看来,乱世也有机会。”
方孝宣接茬儿道:“这就叫绝处逢生。”
说罢众人皆笑了起来。
他们的心情无比高兴,对未来充满着憧憬,因为腐败的朝廷已经被赶下台,等待他们的将是属于他们这代人的新生。
炎炎夏日,蝉鸣声声。
原本想对朝廷动刀的朱州得知惠州捷足先登后,懊恼不已。现在说什么也已经晚了,州府大多数人还是不想动兵。
因为打仗不仅劳民伤财,还不一定能讨到好。
两州暂且僵持。
待吴应中等人入到京城,世家大族已经被诛杀得差不多了。京中百姓无不震惊,因为往日换皇帝但绝不会换世族,现在是皇帝和世族都换了个底儿朝天!
这完全不按套路来。
之前那帮惠州兵还说什么清君侧,结果连天子都懒得立了。陈氏皇族虽没被杀,但全都被圈禁起来,跟圈里养的猪差不多,随时会宰。
在那些血腥杀戮中,陈皎彻底体验了一把掌握生杀大权的快乐。她蓬勃的权欲心得到了满足,无比贪恋这种主宰他人命运的滋味。
权力,会让人变得面目全非。
有时候她会在宫里看天子玉玺,拿到手里沉甸甸的。以前曾在博物馆见过那玩意儿,如今拿着这枚代表着封建君主至高无上的权力玉玺时,心里头有点飘。
女皇武则天都能拿,为什么她就不能拿?
冰冷的玉玺上不知沾染着多少人的鲜血,它就是一块石头,然而无数人为它痴迷,为它疯狂。
陈皎把它物归原位,背着手在大殿里走了一圈。
地板被擦得锃光瓦亮,尽管南方的百姓穷得叮当响,但京中的皇宫和世家们的府邸仍旧豪横奢华。
这些由民脂民膏堆积起来的宏伟建筑无不彰显出帝王威仪,哪怕它早已日落西山。
崔珏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大殿门口,当时陈皎东摸摸西摸摸,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崔珏盯着她看了好半晌,才道:“九娘喜欢这里吗?”
听到他的声音,陈皎回头,答道:“不喜欢,太过空旷,阴森森的,还死过许多人。”
崔珏嗤鼻,“你撒谎。”
陈皎没有吭声。
崔珏缓缓走进大殿,说道:“你这般野心上进的人,怎么可能不爱荣华?若说你不爱红妆,我是信的,但不爱宫里头的权势,我不信。”
陈皎淡淡道:“崔郎君话太多。”
崔珏缓缓朝她走去,用蛊惑的语气问:“你方才可摸过玉玺?”
陈皎:“不过是一块石头。”
崔珏失笑,“口是心非。”说罢附到她耳边,低声道,“待你父亲进京,那块石头就是他的了,而他手里的石头,以后自会传给底下的儿子们。”
陈皎斜睨他,没有吭声。
崔珏轻嗅她身上的脂粉气息,轻言细语道:“我相信你是不会心甘情愿双手奉上的。”
陈皎后退两步,神情有些冷。
她非常清楚因为自己是女儿身,便再无资格能从便宜爹手里获得些什么。他可以许给她食邑,头衔赐封,金银财宝,唯独家业不可。
她更明白,不论是陈贤树还是陈贤戎,就算她斗夸了大房和二房,还有三房五房这些,毕竟便宜爹的儿子多得很。
她不能跟那些兄长们窝里斗,得外放出去。因为放出去意味着兵权也会给予一部分,哪怕很小的一部分,都是她立足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