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闫桔
她得不停地打,不停地扩张,把周边所有不安定因素彻底铲除,只为迎接一场内斗。
要么成为命运的主人,手握玉玺,夺下陈家的家业。
要么死。
忽听外头传来谢必宗的声音,说吴应中他们进京了。陈皎看了崔珏一眼,自顾离去。
崔珏背着手站在大殿里,脑中不禁冒出一个念头来,如果哪天陈九娘反了她老子,天下人又当如何看她?
他似乎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当初她为何要去魏县了,以她目前累积下来的口碑,想来惠州的百姓们也没什么反应。
毕竟,她曾那般诚挚地为他们请过命。
与吴应中一行人久别重逢,气氛热络欢愉。方孝宣一进京就去找他的四叔了,当方世林听到他过来时非常高兴。
方孝宣父亲是老大,已经去世了,他上头有三位姐姐,长房只有他一位男丁。
方月笙把他带在身边照料,处处亲力亲为教导,如今能独当一面委实难得。
方世林许久没见过这个侄子,不由得感慨,“好些年未见,阿齐出落得愈发仪表堂堂了。”
方孝宣道:“这回走得匆忙,未来得及给四叔捎些家乡味来。”
方世林笑眯眯拍他的脸,怜爱道:“你小子倒是有孝心,什么时候待这边的局势稳定了,也把你大父接过来。”
方孝宣:“那敢情好。”
他甚少在京中,方世林引着他去见同族兄弟姐妹们。
另一边的吴应中同陈皎说起地方上的情况,他对朝廷里的事务有点怵,陈皎道:“咱们都是一帮草台班子,摸着石头过河,没有那些世族我就不信朝廷还转不动了。”
众人皆笑了起来,崔珏道:“现在的朝廷朝纲不振,需得重新清理,吴都官就把它当成大一点的惠州便是。”
吴应中忙道:“那可使不得,京里头跟地方上还是有差别。”
陈皎:“哪有使不得的,一个萝卜一个坑,只要各就各位,各司其职,总能应付下来。
“待爹进京以后,明年春日地方上就可以推行科举,先由县里初筛,而后经过初筛的士子汇聚到郡里考试,录取之后再聚到州里选拔,而后才进京会试,把几个州的人才都笼络到京城里分配,那时候总有萝卜来填坑。”
这个法子得到所有人的推崇,屏弃身家背景,一层层考核选拔上来,再不济也有几成,可比以前被世家把控好多了。
这群草台班子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他们一点都不怕出岔子,因为晓得有陈皎兜底。
入秋的时候陈恩携家眷进京,州府里的骨干成员跟随而来。
陈贤树似乎对进京没有任何兴致,老老实实镇守在交州,防止许州生事。
随从赵彻替他打抱不平,说道:“也只有主子沉得住气,听说府里所有人都进京去了,多半会加官进爵,主公却把你丢在这儿不闻不问,着实过分了些。”
陈贤树默默地望着蔚蓝天色,淡淡道:“这样的日子以后还长着,习惯就好。”
赵彻皱眉,“属下替主子不甘,当初去奉州九死一生才回来,哪能让他们出尽风头?”
提及此事,陈贤树忽地笑了起来,似乎彻底觉悟了,“我父亲有很多儿子,他不缺我这一位。”
“主子……”
“就算我去了京城,又能如何呢?”
赵彻闭嘴。
陈贤树冷漠道:“以前我总想着处处讨好,现在不乐意了,生了厌,也倦了。”
他的父亲,既然那般重视嫡子,那就守着陈三郎过去吧。
他不想再把心思放到那个随时都会翻脸的父亲身上,他得替自己筹谋退路。
而交州,便是他的立足之地。
同时也是刺向淮安王胸口的一柄利刃。
第81章 韬光养晦
待淮安王抵达京城那天,陈皎携众人亲迎。
许氏坐在马车里,时不时撩起帘子窥探外头,跟她一起的四房苏氏笑道:“我这辈子呀,沾妹妹的光,一辈子锁在那四方宅院,竟也有机会来京城见世面了。”
许氏摆手道:“我也是沾了阿英的光。”
苏氏道:“谁说女子不如男,是妹妹教养得好,我看九娘不比府里的郎君们差,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许氏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姐姐莫要说大话,阿英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苏氏忙打了自己一嘴巴,“瞧我,一时得意忘形。”
街道上的百姓见到浩浩荡荡的队伍,无不顿足观望。
有人窃窃私语,问是何人这般大的阵仗,一青年男人应道:“听说是淮安王进京了。”
“哎哟,看这情形,是要改朝换代了。”
“换什么代,还不是姓陈。”
“也是,陈皇叔,都是陈氏争来抢去。”
“上头换了天儿,咱们老百姓就要遭殃了。”
周边百姓小声议论,也有人抱着乐观的心态,一来因为惠州兵攻进城后没有滥杀百姓,大家都相安无事;二来京中世家尽数遭殃,倒霉的都是京官们;三来则是听说惠州兵的口碑甚好,那陈九娘在惠州当地就甚得民心。
综合下来,抱着乐观心态的百姓还是觉得日子应该能过下去。若是以往,谁不说贪官污吏横行霸道,这回没人这么说了,因为官都被杀得差不多了。
这简直史无前例,叫京中百姓开了眼界。
并且陈皎为了给科举造势,还差人在市井 里散布消息,说惠州杀那些世家大族就是为了给底层读书人开路,让他们靠真本事考上来,而不是仗着家世背景一手遮天,腐败朝廷。
有不少人是信了的,因为杀得实在惨烈,拿着族谱杀呢。曾经王郑崔谢李这些氏族,一夜之间全都被斩尽杀绝。
现在那些显赫的府邸全都成为无主的家宅,那般荣耀说塌就塌。
浩浩荡荡的队伍抵达皇城,陈皎等人行跪拜礼。陈恩满面春风上前扶她起身,笑眯眯打量她道:“我儿巾帼不让须眉,着实给你老子长脸。”
陈皎拍马屁道:“那是爹英明决断,方才有今日的机会。”
陈恩笑眯了眼,“一张小嘴儿就知道哄我。”
陈皎咧嘴笑,“爹进宫里看看,开开眼。”
陈恩点头。
底下的官员和家眷们被崔珏等人安置,上回陈贤戎被陈皎收拾,这回老实许多,知道今天是她的主场,不敢讨人嫌。
陈皎引着自家老子参观皇宫,纵使陈恩见多识广,还是被宫里头的奢华晃花了眼,啧啧道:“瞧瞧那些亭台楼宇,全都是钱呐。”
陈皎:“地方百姓苦不堪言,宫里头和那些世家府邸却享尽奢华,这世道烂成这般,南方它怎么不乱?”
陈恩点头,“我儿所言甚是,你胸怀天下,有大格局,为我们惠州挣来口碑,此次清君侧,我瞧着地方上也没什么反应。”
陈皎:“那是因为爹也是陈氏,清理门户,理所应当。”
陈恩笑着指了指她,父女俩肚子里的那点小心思心照不宣。
陈皎还是挺孝顺的,特地把天子玉玺捧给他。陈恩这辈子从未想过能摸这玩意儿,忍不住道:“烫手。”
陈皎怂恿道:“拿到手里就不烫了。”又道,“我们清明攻进京来,群龙无首也没出什么岔子,儿以为,爹还是取而代之罢。”
陈恩摆手,“说好的清君侧就是清君侧。”
陈皎劝说道:“我们迟早会与朱州一战,爹立幼帝多此一举,大不了仍旧为王,省得落下诟病。”
陈恩试探问:“你把皇室都杀光了?”
陈皎:“没有,留着等爹处置。”顿了顿,“世家尽数图绝,就算咱们不立幼帝,也没人敢狂吠。说到底,京城就是大一点的惠州,南方在没有把许州和朱州收服之前,只能算个王。”
陈恩想了想道:“容我跟余奉桢他们商量商量。”
陈皎点头,“儿自盼着爹芝麻开花节节高。”
陈恩欢喜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两年确实有奔头。”
父女一边走一边唠。
晚上许氏到陈皎这边来,母女睡一个被窝。哪怕闺女已经长大了,许氏还把她当成小孩子,说道:“我儿跑得快,你娘都快跟不上了。”
陈皎失笑,“阿娘若跑不动,我背着你跑。”
许氏爱怜地抚摸她的脸颊,“今年你都二十岁了,以往我总担心你日后没有家,如今看来,阿英这辈子只怕都没打算成家了。”
陈皎:“成家有什么意思?”顿了顿,“阿娘伺候男人有劲儿吗?”
许氏老实道:“没劲儿。”
陈皎:“既然伺候男人没劲儿,那我为何还要走阿娘的路?”又道,“我得像个男人一样,以后有权势了,养俩面首也不错。”
许氏嫌弃道:“那不行,我这般好的闺女,断不可被那些腌臜玩意儿占了便宜。”
陈皎:“阿娘迂腐了,男人能玩儿的,我也能玩儿,婚姻于我来说并不是人生的必要,我不需要靠它来庇护。可是我得强大,唯有强大了才能护住阿娘,不被爹欺负。”
许氏看着她欲言又止。
陈皎:“阿娘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许氏试探问:“我儿这般拼命去挣前程,若是男儿身,怎么都得分些家业。可你爹迂腐,无论你怎么上进,都不会给得太多,我儿可曾想过退路?”
这是许氏第一次关心陈皎的退路,不是把她当女儿的退路,而是男子那般。
陈皎颇觉欣慰,她觉得自家老娘的觉悟还挺高,可见是尝到了甜头的。
“阿娘若是我,又当如何?”
许氏把心一横,说道:“谁若拦你去路,便杀了谁。”
陈皎抿嘴笑,调侃道:“阿娘什么时候也变得这般凶残了?”
许氏严肃道:“我跟你说正经的,若你爹把家业给了大郎或三郎,他们定然容不下你。我儿这般为惠州卖命,若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那还不如在后宅里扯头花呢。”
陈皎压低声音道:“就算我去争去抢,爹也不会把家业许给我。”
许氏盯着她没有吭声,陈皎意味深长道:“阿娘,他可是你的男人。”
许氏沉默了好半晌,才道:“我只在乎生我的和我生的,生我的有生养之恩,我生的有血脉相连。你爹不是我许惠兰一个人的男人,他还是其他女人的男人。”
在男女关系上,她显然是悟透了的,经历过这么多坎坷,也该悟明白了。
陈皎无比庆幸这个被父权世道驯化过的女人能生出觉悟心,她能被自己的行动影响,从而做出改变,着实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