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闫桔
第86章 双杀
没过多久余奉桢被叫了过来,见陈恩面目阴沉,不由得绷紧了皮,他行礼道:“不知主公召属下有何吩咐?”
陈恩看着他,做了个“坐”的手势,奉余桢跪坐到榻上,陈恩不痛快道:“先前九娘跟我吵了一架,她想请命去中原。”
此话一出,余奉桢诧异道:“去中原作甚?”
陈恩没好气道:“送死。”
余奉桢闭嘴。
陈恩:“你说她是不是疯了,就算现在把南方的所有国力都搭上去,也没法跟中原的胡人抗衡。她却求我派兵与她去攻打胡人,简直是天方夜谭!”
余奉桢皱眉,糟心道:“现如今南方才刚刚安稳,哪来的钱财砸进中原去?”
陈恩不满道:“那就是个无底洞,她若想图许州还好,离得近,就算出了岔子也能及时拉回来。可是中原皆是胡人的地盘,一旦发兵过去,无异于白白送死。
“往日她任性,我尽数忍下,唯独这回断不能由着她去,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余奉桢点头,赞许道:“主公说得有道理,攻打中原需得把国力都压进去。眼下许州未图,就算要打,也得先打许州,万万没有去伐中原的道理,九娘子此举着实叫人匪夷所思。”
陈恩缓缓起身,背着手来回踱步,“所以我说她是疯子,这些年纵着她,愈发无法无天了。”又道,“她一个女郎家,日后总要有夫家傍身,我连她的婚事都不敢提,说什么若逼她嫁人,便要吊死在城门口,让天下人评判。你听听,这都是些什么忤逆话,简直把我气死!”
余奉桢难以置信,“她当真这般说的?”
陈恩愠恼道:“我诓你作甚?”
余奉桢闭嘴。
陈恩叉腰,愈发愤慨,“当初我许她从后宅走出去,反倒成了过错。现在南方安稳,她也该消停了,要什么我许她什么,却还不乐意,她究竟想干什么?”
余奉桢捋胡子,深思道:“九娘子跟寻常女郎不同,主公仔细想想她来时的路,哪一条不是反常理?
“她若有心安于后宅,当年就不会跳出来了,如今既然见识过外头的世面,主公若让她嫁人相夫教子,多半会逆反。
“可是这么多年来九娘子不仅在民间有口碑,也亲手扶持了不少文臣武将。说句难听的话,她的名声和才干甚至比郎君们要好。若主公处理不慎,激起她的愤怒,恐造下是非来。”
这话陈恩不爱听,拧眉道:“她敢!”
余奉桢:“许州未图,这会儿正是用人的时候。像方家、吴应中那些有才干之人,主公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折断九娘子的羽翼。
“还有裴长秀、徐昭这些武将,日后大有用处。可是他们都是被九娘子一手提拔起来的,若主公在这个时候父女生出嫌隙,对这些人势必会有影响。
“还请主公三思,暂且忍耐,断不可父女反目。就算日后要剪羽,也绝不是现在。”
他一番苦口婆心,把陈恩心底的愤怒压了下去,不耐问:“那你说这个烫手山芋该往哪里扔?”
余奉桢也有些发愁,说道:“九娘子这样的人,断不可让她参政,若不然那帮文臣武将多半会与她站队,只怕连主公都压不住。”
陈恩发出灵魂拷问,头大如斗道:“我这个做老子的还不敢让她嫁人,那把她塞到哪里才合适?”
余奉桢:“……”
这着实是一道难题,打不得,杀不得,哄又哄不住,还真成了烫手山芋。
两人大眼瞪小眼,也不知过了多久,余奉桢才道:“若主公信得过,可否让属下与九娘子议一议此事?”
陈恩:“也罢,你问问她,究竟想干什么。”
余奉桢点头。
于是他亲自走了一趟陈皎的府邸,当时陈皎正在人工湖那边投喂锦鲤,脑中算计着自己若跟便宜爹翻脸后能用的筹码。
忽听家奴来报,说余奉桢前来拜访,陈皎一点都不意外,扭头道:“把他请过来。”
家奴毕恭毕敬退了下去。
约莫过了茶盏功夫,余奉桢才背着手过来了,老远就笑盈盈道:“郡主好雅兴啊。”
陈皎看向他,也和颜悦色道:“今日休沐,余老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
余奉桢行礼,陈皎回礼,“实不相瞒,主公动怒,我这老儿挨了一顿训。”
陈皎挑眉,开门见山道:“若余老来当说客,劝我陈九娘嫁人相夫教子,那便不用费口舌了。”
余奉桢连连摆手,忙道:“九娘子巾帼不让须眉,你的才干有目共睹,天下儿郎若能与你并肩而行的只怕没有。”
陈皎嗤鼻,似笑非笑道:“你这是抬举我,还是打趣我?”
余奉桢严肃道:“自然是抬举。”顿了顿,“主公同我说起九娘子想出兵中原,余某其实满腹疑问。”
陈皎做“请”的手势,“但说无妨。”
余奉桢一本正经道:“如今南方初定,但许州还虎视眈眈,九娘子若想出兵,为何不是出兵许州,而是去中原?”
陈皎不答反问:“我头上有那么多兄长,他们连一个小小的许州都拿不下吗?”
余奉桢:“……”
一时被噎住了。
陈皎:“许州虽然是粮仓,可是易守难攻,只要他们死守在关口,外头的苍蝇都甭想进去。若是跟他们打持久战,许州二十一郡自给自足,州府经得起这般耗吗?
“眼下我们虽夺取了六州,却要 防备中原的胡人挥军南下。那许州不足为惧,只要把他们堵死在里头,南方暂且就能得安稳。
“我想图谋中原,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未雨绸缪,且要求也不多,只需要州府能提供粮草即可。
“那徐昭裴长秀之流的战绩你们也是看到的,他们甚至比郑威等人更彪悍勇猛。但这些人都是从中原而来,那边才是他们的故土。他们与胡人有不共戴天之仇,这是他们愿意为重回中原拼命的根本原因。
“余老你回头看看,我陈九娘走的路哪一步不是未雨绸缪,做的哪一件事不是为惠州图强?莫要以为我发兵中原就是发疯,我自有我的道理。”
听了她的这番解释,余奉桢久久不语。他行事也跟陈恩一样求稳,但她的所作所为确实把惠州 推到了难以达到的高度。
在某一瞬间,他忽然觉得眼前这女郎叫人看不透,看不透她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陈皎向他行礼道:“余老是我爹的亲信,还请你多劝劝他,我并非儿戏,而是为天下汉人筹谋。南方纵使安稳,一旦胡人挥军南下,那这个安稳窝势必遭殃,早做打算过去筑墙抵御,日后若打过来,也能及时应对。”
她把理由说得冠冕堂皇,余奉桢就算心里头不认同,却也不好说什么。
把他打发走后,陈皎心中冷哼,这是她唯一的翻身机会,趁着现在便宜爹用人之际不好剪羽把徐昭他们带出去。若等以后,她的羽翼被折断,那才叫死得冤枉。
卸磨杀驴,她可不是一头蠢驴。
这不,陈皎这根刺头成功让陈恩咽不下吐不出,他忽然想起当初她讨兵去魏县的情形。
那时候所有人都不同意,都觉得她是胡闹。如今她再次讨兵,也是所有人都不同意。
陈恩陷入了矛盾中,如果她是儿子,那州府里随便哪里都能安置,甚至让他把家业让出都心甘情愿,毕竟她的才干确实出众。
但老天给他开了个玩笑,是个闺女。女儿怎么能延续下陈氏一族的血脉呢,这世上就没有女人做君王的道理。
父权君权的洗礼根深蒂固,陈恩是父权的拥护者,更是坚定的执行者。他可以给陈皎一切,唯独不能是家业。
若是寻常家业倒也罢了,偏偏是南方的江山社稷,底下的儿子们铁定会争打起来,他还没这般昏庸。
这两年大房乖顺不少,他以前不看好的三郎也长进许多,晓得替父分忧,他很是欣慰。
进京来把世家屠杀后,郑氏一族也老实不少,没再像以往那般不知分寸,他很满意他们的识趣。
若无意外,他手里的家业多半是会传承给嫡子的。正妻所出,名正言顺,只要陈三郎自己争气,就没有人有资格来争抢。
这样的抉择符合主流价值,是儒家遵循的君臣父子。
可是现在陈皎的位置无法摆正,暂时不能剪羽,恐引起州府内部动荡;杀不得,怕引起天下人非议;嫁不得,她会以死相博。
陈恩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把陈皎养成这么个怪物。她现在在他眼里就是一个怪物,一不小心就会扎得满手血。
陈恩无比痛恨这种滋味,仿佛又回到最初被郑氏一族掣肘的抵触厌恶。他独自坐在榻上,看外头的郁郁葱葱,思绪飘到了很远。
不过是个女娃,他就不信他这个老子还制不住。如果她听话,养一辈子都没关系;如果不知进退执意作死,少一个女儿也没什么。
陈恩轻轻摩挲手中的玉佩,忽然把它砸到地上,顿时稀碎。他已经走到了这个位置,不再是以前的马贩子,谁也不能让他不痛快。
他是南方的霸主,谁若敢爬到他头上,杀了便是。
但他不能做这个恶人。
余奉桢再次入府,陈恩似乎想明白了许多事,再无先前的毛躁,心平气和跟他说起陈皎的安置,无奈道:“九娘既然执意要北上,便由着她去罢。”
余奉桢愣了愣,忙道:“主公万万不能糊涂,这怎么能行呢?”
陈恩:“不管怎么说,九娘为惠州付出得有,她想去中原,也是为了南方好。”
余奉桢着急道:“眼下朱州才刚平定,中原就是个无底洞,她若带兵出去,南方迟早会被拖垮。”
陈恩不紧不慢道:“你管钱粮,晓得州府里的情况,能供应多少兵和粮草,你先核算核算。
“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州府里肯定要能正常运转才行,既要驻军防许州,还得以防日后中原的胡人南下,屯兵屯粮这些少不得规划。”
听他这般念叨,余奉桢一下子开窍了,试探道:“主公的意思是,南方为重,要图中原也行,但得先保住南方做后盾。”
陈恩斜睨他,“难不成我弃了南方,全都砸到中原去吗?”又道,“南方是退路,也是老巢,哪有弃了家的道理?”
余奉桢连忙点头,“对对对,保住了南方,才能源源不断供应粮草。”
陈恩起身道:“这事便交由你去主事,我不想再烦心了。”
余奉桢道:“属下领命!”
困扰了他们多日的难题得到了解决,陈恩借刀杀人,因为余奉桢经过一番核算后,抠门的只愿出四千兵供陈皎北上。
听到这个数字,陈皎被气笑了,拿四千兵去打中原的胡人,简直是疯了。
裴长秀是第一个炸毛的人,发牢骚道:“四千兵能管个鸟!那余奉桢简直荒唐,一个文官,哪里知道打仗的不易?!”
陈皎倒是比她淡定许多,“我爹根本就不打算对中原发兵,这是要叫我知难而退。”
裴长秀着急道:“那我们作何打算?”
陈皎端起茶盏,垂下眼眸看茶水中的倒影,“迎难而上。”
裴长秀:“!!!”
陈皎忽地抬头看她,露出奇怪的笑来,“我爹要杀我,就用那四千兵杀我。”
裴长秀整个人都惊住了,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陈皎面无表情抿茶,眉眼里沉静得可怕。裴长秀眼皮子狂跳,忐忑道:“好好的怎么就父女相残了?”
陈皎没有答话,裴长秀愈发心神不宁。
过了许久许久,陈皎才道:“我若待在京城,他会慢慢剪羽,拔掉我的爪牙,最后关进笼子里。我若离京去中原,用四千兵去打胡人,你觉得我能活着回来吗?”
裴长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