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闫桔
去年时疫州府里下放得有钱银补贴,陈皎从账册里发现可疑之处,也一并丢给他复查。
不仅如此,百姓听闻父母官被查,有不服气的老百姓壮大胆子二次上告。
一家姓何的夫妻原是在东街那边靠卖豆腐为生,前两年何大郎生了一场重病,为治病把家底掏空了。
当时他们的闺女何月年仅十四岁,主动去往士绅王家做丫鬟,签的是活契。
那何月在王家当差半年,每月都有五百钱月例,帮家里头渡过难关。
起初何家夫妇还能见一见女儿,哪晓得后来怎么都见不着人了。
王家月例照给,却总找理由搪塞,何大郎不禁生疑,数次交涉无果,便告到了衙门。
结果王家竟然说何月自己跟外男私奔跑了,他们也不知情形,可把何大郎气得半死。
好好的一个闺女,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郑县令把事情压了下来,草草结案。何大郎悔不当初,曾私下里偷偷打探,却无女儿踪迹。
现在得知郑县令被清查,夫妻俩又一次前往衙门,恳请上头主持公道。
也该他们运气好,恰逢陈皎外出碰见二人求助,便随口问了一嘴。
夫妻说起闺女的情形,何大郎连连抹泪,陈皎吩咐道:“把二人领到吴主记那儿去。”
马春应是,当即差人把他们带给吴应中。
这还是第一个牵连到士绅的案子,鉴于陈皎想搞士绅群体,吴应中对何家的情形特别上心。
事情是前年发生的,吴应中翻阅档案,确实发现了不少疑点。
傍晚陈皎回来,吴应中就何家的事一番讨论。
陈皎看过档案后,觉得何家闺女多半遇难了,说道:“一个才十四五岁的女郎,凭白无故没有了踪迹,且她平日跟家中关系尚可,断然没有理由私奔。”
吴应中捋胡子,“明日差人走一趟王家,查问个清楚。”
陈皎点头,“此案疑点重重,确实值得推敲。”
二人又说起这些日郑县令手下判的糊涂案,吴应中说他嘴巴硬得很,怎么都撬不开。
陈皎轻哼一声,“他承不承认已经不重要了,你只需把一笔笔账清算出来。”
吴应中忽地说道:“只怕县里的士绅和薛家坐不住了。”
陈皎:“坐不住才好。”顿了顿,“越是在这个时候,就越要谨慎行事。”
说罢看向他,“让胡宴他们继续蹲守,都给我沉住气,我就不信摸不到大鱼。”
她怀疑魏县的山匪跟当地的官绅有牵连,当初才来时被进犯,哪有那么巧合的事?
翌日李士永受了差遣,带着王学华和于二毛去往何家了解王士绅那边的情况。
夫妻把三人请进院子,备上茶水招待,李士永坐到方凳上,问:“你们家的何小娘子是在王家做什么活计?”
何大郎答道:“她是内院的粗使丫鬟,上头的管事是一个婆子,姓冯。”
王学华好奇问:“你俩见不着人,那去问过冯婆子吗?”
何大郎:“问过好几回,每次她都搪塞,后来回数多了,连见都不愿见了。”
李士永觉得冯婆子作为何月的管事,肯定是晓得她的去向的,当即又问冯婆子的情况。
何大郎一一应答。
三人在这里耽搁了一个多时辰,决定去冯婆子那里打探。
他们行事的方式可没有衙门差役那般和软,手段极其粗暴。
当天冯婆子下值得迟,等她回到家天都已经黑了。她的儿子和儿媳妇皆被捆绑起来,听到外头的响动,嘴里发出“呜呜”声。
冯婆子刚进院子就意识到不对劲,试探喊了两声。
厢房里的二人连忙回应,冯婆子听到声响,立马进来探情形。
哪晓得一只大手不知从哪里伸了出来,忽地捂住了她的嘴,用蛮力把她拽进了屋里。
油灯照亮了昏暗,一家子像鹌鹑似的被扔到了一块儿。
见到屋里的三个壮汉,冯婆子委实被吓得够呛。
李士永给王学华使眼色,他出去把大门反锁了。
冯婆子年近六十,虽生得壮硕,到底害怕丧命,恐慌道:“各位英雄好汉,我们家平头百姓,实在不明白到底哪里得罪了各位,还请各位指条明路。”
李士永双手抱胸,说道:“指明路也无妨,不过我问过你儿子,他不老实。”
冯婆子紧张地看向自家儿子,她那报应儿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近来又染上了五石散,糟心得要命。
以为是报应儿惹来的祸事,冯婆子怒目骂道:“你这混账东西,究竟干了什么混账事,把诸位英雄给招惹了?”
程刚哭丧摇头,于二毛把他嘴里勒紧的破布取掉,他急忙辩解道:“阿娘,我没有啊!我都不认识他们!”
冯婆子压根就不信他的鬼话,气恼道:“诸位英雄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我冯氏绝无半点怨言!”
程刚急了,“阿娘,我真没招惹他们,是你出了岔子!”
此话一出,冯婆子拔高声音,尖声问:“混账东西,你老娘能出什么岔子?!”
话语一落,李士永就问:“十里巷何大昌家的闺女何月,可是在你手里当差?”
听到这话,冯婆子愣了愣,有些反应不过来。
于二毛没甚耐心,朝她吼道:“问你话呢,哑巴了?”
冯婆子被吓得缩了缩脖子,支支吾吾道:“何月那丫头我记得。”
李士永冷声问:“她去了何处?”
冯婆子回答道:“她跑了,十四五岁的女郎,正是怀春的年纪,受不起外头的引……”
话还未说完,于二毛抡起一巴掌扇到程刚脸上,他痛呼一声,被打翻在地,甚至连嘴角都沁出血来。
冯婆子被唬住了,惊恐地住了嘴。
李士永指了指她,“编,继续编。”
程刚是个怕死的,哭丧道:“阿娘,儿不想死啊!”
冯婆子脸色发白,李士永做了个手势,于二毛一把揪住程刚的头发把他拖了出去。
王学华故意道:“我这个兄弟是个暴脾气,下手不知轻重,若是不慎折断了两根骨头,只怕日后下地都难。”
冯婆子听得眼皮子狂跳,咬牙道:“你们这群强盗,还有没有王法了?!”
李士永把方凳一摔,“老虔婆,别以为你在王家当差就了不得!今儿爷爷我就是王法,有本事去把王家请来,说道说道!”
见他口气这般狂妄,冯婆子知道遇到了硬茬儿,气势顿时软了不少。
李士永继续道:“你这老媪,莫要考验我的耐性,问你话就如实回答,若敢撒谎,折了你儿子,就该来折你了。”
王学华接茬儿问:“何月在内院当差,你又是她的管事,她的踪迹你肯定比任何人都晓得,倘若真是私逃了,那当初何家来问人时何故遮遮掩掩搪塞?”
冯婆子嘴硬,辩解道:“英雄,老婆子真没撒谎,说的都是……”
外头忽然传来程刚的惨叫声,冯婆子冷汗淋漓。
李士永道:“说,继续说。”
王学华:“我再问你,何月去哪里了,是不是被王家杀了?”
冯婆子压制不住内心的恐慌,嗫嚅道:“我真的不知道,真的……”
“阿娘,你就招认了吧!冤有头债有主,他们寻不到程家的头上!”
“你闭嘴!”
“阿娘,儿想活命呐,我若没了,以后谁来给你养老送终?”
程刚到底怕死,一个劲儿哭嚎,扰得冯婆子心神不宁。
边上的邻里听到这边的动静,无人敢过来管闲事。
冯婆子还想硬撑,程刚又挨了揍。
听到他的惨叫和某种折断的声音,冯婆子彻底慌了。她虽然嘴上嫌弃,但终归是独子,还是承受不住丧子之痛,连忙哭道:“英雄,英雄,我说!我说!”
李士永双手抱胸,等着下文。
冯婆子不敢敷衍,哆嗦道:“那丫头命不好,原本在王家当差好好的,不曾想一次偶然,夫人得知她的生辰八字,便动了心思。”
李士永听不明白,皱眉问:“什么心思?”
冯婆子心惊胆战道:“夫人曾有一个小儿子,才养到十一岁就夭折了。
“按当地习俗,未婚配的子孙是入不了祖坟的,此事一直是夫人的心病。
“后来有观花婆出主意,说若寻得与小郎君匹配的未婚女郎凑成阴婚,便可把小郎君的坟迁回王家。
“恰好何月那丫头的八字跟小郎君是相合的,便被凑成了阴婚,入了小郎君的墓。”
听到这里,王学华炸了,用俚语骂骂咧咧道:“你个悖时砍脑壳的,人家才十四五岁,就被活活弄死了,简直猪狗不如!”
李士永倒是听过冥婚,但素来都是死去的男女配对,把活人拿去配阴婚还是头一回听说,也不由得毛骨悚然。
一个才十四五岁的丫头,活生生的一条命,临死前得有多绝望啊。
这内情委实震碎了他们的三观,个个都心情沉重。若是何家父母知晓女儿的下落,不知是什么心情。
现在问清楚何月的下落,三人并未逗留。
待他们走后,冯婆子连忙出去看程刚,还以为他伤得有多重,结果并无大碍。
冯婆子气恼地打了他一下,焦灼道:“大祸临头,大祸临头了!”
程刚不满自己受到的折磨,诉苦道:“这是王家自己造的孽,与我们何干?”
“你懂个屁!”
“我不懂!我只知道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想活命!”
程刚冲自家老娘咆哮,又挨了她一巴掌。
第二天上午李士永三人偷偷去了一趟王家的坟地。他们家的祖坟埋在城郊的龙井坡,有家奴守墓。
三人避开守墓人,挨着坟头一个个找,多数都是老坟,只有最后方才有新的泥土痕迹。
他们没上过学,自然不认识字,王学华也姓王,只晓得“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