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闫桔
河床上也会有它们的身影。
陈皎不认识,崔珏挑挑拣拣找来两块石头,用干草十分娴熟地生火。
看着他的举动,陈皎多少还是有点吃惊,毕竟在她的印象里,他不像是会适应野外生存的样子。
见他把火堆生起,陈皎连忙把串好的鱼儿拿过去,好奇道:“崔郎君真厉害,好像什么都会。”
崔珏不领情,毒舌道:“你当我南逃是喝西北风过来的?”
陈皎:“……”
崔珏忽地阴森森道:“你知道人肉的滋味吗?”
陈皎似被吓着了,一屁股坐到地上,冷不丁想起他杀人时的狰狞,骂道:“变态!”
她确实被他那种死鬼的病态阴郁眼神吓着了。
崔珏很满意她的失态,咧嘴笑,故意露出白森森的牙,仿佛真吃过人肉一样。
因为没有盐,烤熟的小杂鱼自然不怎么好吃,且还刺多。但不管怎么说,多啃几串还是勉强能管一会儿,总比先前饥饿的滋味好多了。
陈皎一边嫌弃一边剔鱼肉,不得不承认她是真的被腐蚀了。想想自己穿过来的日子,她吃饱饭才多久,竟然已经忘了以前在申阳那种猪狗不如的生活。
那个阶段她连油水都沾得少,这才过多久,竟然开始嫌弃起来。
陈皎的心情一时很复杂,不禁萌生出吃饱饭的心思。
但仔细想想,现代的国人吃饱饭也不过几十年,这里搞不出杂交水稻,也没有玉米红薯土豆,那些东西全靠引进。
一顿小杂鱼吃得她脸上表情五花八门,崔珏觉得她有毛病。
把肚子填得半饱,崔珏灭了火堆,毁了石头圈,放里头的鱼儿一条生路,继续前行。
二人寻到进入山中的路口,想着汪倪他们定会沿途寻来,又顺着上游折返回去。
这会儿汪倪等人确实沿途追寻而来,那帮山匪被斩杀六人,捉到两名活口。
带来的兵也死了三人,受伤七人,谢必宗负责处理现场,汪倪带兵找人。
南方的山林茂密,两人钻入林中,崔珏拿木棍开路。
陈皎跟在身后,林中蚊虫贼多,鸟雀声、夏蝉声、昆虫声,各种声音混杂到一起,好不热闹。
他们行得小心,怕遇到捕猎陷阱。
尽管崔珏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陈皎跟在他身后还是觉得心安,皆因他稳定的情绪。
仔细一想,上回他掐她,她作死亲了他一嘴,那厮面色剧变的样子可见内心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她觉得他有点反应过度。
一路走走停停,两人身上的衣物已经彻底干了。林中不比河道,没有阳光照射,要凉爽得多。
崔珏会观察树冠辨别方向,闷着头领陈皎前行。
陈皎心中不免好奇,问道:“崔郎君以前南逃时……”
话还未说完,崔珏就板着棺材脸打断:“无可奉告。”
陈皎撇嘴。
这个时期南方的王朝已经摇摇欲坠,中原胡人政权一茬又一茬更换,南北交融更是一团糟乱。
最初南渡而来的北方人跟南方土著们格格不入,因为历史上的南方被称为蛮夷之地。
陈皎穿过来就是“蛮夷”,也得是经过好些年的交融,南北才逐渐融合。
崔珏南逃算是晚的,尽管北方被胡人侵占,仍旧还有不少汉人居住。他从来不愿提起自己的过往,就像见不得光似的,陈皎也不敢多问,怕讨人嫌。
今日两人运气说不好也算好,汪倪带兵寻人,在下午未时寻到二人踪迹,他们成功汇合。
见两人虽然挂了彩,但是皮肉伤,算是万幸。
陈皎忙问起谢必宗那边的情况,汪倪回答得很简洁,“死六,捉二。”
陈皎:“???”
崔珏解释道:“山匪杀六人,捉活口两人。”又问,“我们这边的伤亡如何?”
汪倪:“死三,伤七。”
陈皎问:“伤得重不重?”
汪倪摇头。
他还算心细,带了水和干粮,陈皎渴得要命,接过水囊灌了几口,又啃了一块饼,才觉舒坦了。
回想初来魏县遭遇山匪的情况,她推测这群山匪人数众多,且个个身强力壮,还有马匹,可见平日里养得不错。
崔珏点头表示赞许,能养得起马的山匪不简单。
一行人与谢必宗汇合,那边已经差人就近通知猎户报案。
崔珏查验尸体,看他们的体型应是北方人。
眼见天色不早了,他们只留了几人善后,便接着前行。
现在已经入了武门县地界,明日便能抵达法华寺。
晚上他们在一处村庄驻扎,当地村民看到官兵就害怕,生怕遭遇无妄之灾。
陈皎去打听一番,结果村民无人敢开门,她怕引起他们的骚动,也只得作罢。
回到村头,她同崔珏发牢骚,郁闷道:“吃了闭门羹。”
崔珏已经习以为常,手里摆弄一根狗尾巴草,“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官过如剃,总是有道理的。
“你若是百姓,看到这么多兵,倘若家中有貌美的小娘子,你敢不敢开门?”
陈皎噎了噎,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崔珏仰头望满天繁星,自顾说道:“陈小娘子这么快就忘了自个儿曾经也是怕官的吗?”
陈皎老实道:“我怕狗官。”
崔珏:“这个世道就是如此,你知道衙门的差役就算没有俸银,也有不少人愿意挤破头去争吗?”
陈皎点头,“滥用职权从百姓身上刮油水,比那点俸银多。”
崔珏:“你说百姓见着官怕不怕?”
陈皎闭嘴。
正如崔珏所言,村里关门闭户的村民们正惶恐不已,特别是靠近村头的那几家,他们把门窗堵得死死的,一家子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响动。
时值夏日周边的稻田里蛙声一片,呱呱叫个不停,不少萤火虫也飞了出来。
如果是盛世,这样的乡村田园场景是叫人欣喜的,陈皎却无心思欣赏,因为周边好多蚊虫。
若不是她管束得严,按以往官兵的尿性,村里只怕早就鸡飞狗跳了。
现在他们对她颇为信服,一来最初割鸡又鸟有唬住人,二来她会分补贴下去,查抄薛家他们也分了钱银的。
一个巴掌一个枣,把这群兵蛋子整服帖了,都觉得跟她混能长久吃利,在她跟前无比温驯。
然而茅草屋里的村民却不这么想,一对母子压低声音道:“他们要在这里宿一晚么?”
“天菩萨,这得熬到什么时候?”
“今日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遇到这么一群祖宗,只怕在劫难逃了。”
另一家也在小声抱怨,他们弄不明白怎么会忽然来这么多官兵,就像哪里要打仗似的,无端叫人恐慌。
那种不安笼罩着整个村子,就连狗叫声都少了。
也有人胆子大些,偷偷趴到窗户缝隙窥探,从月色看到那群人东倒西歪休息,没有人随意走动。
他们心中既好奇又害怕,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这一夜终究是不眠夜。
夏日昼长夜短,翌日天不见亮众人就起身离开了,村里的鸡鸣声响起,人们已经走了大半。
一夜没合过眼的村民提心吊胆过了整晚,听到胆子大的人说外头已经无人了,其他村民才敢偷偷出来探情形。
众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纷纷说起昨晚的经历,无不感到恐慌又稀奇。
因为这是他们第一次躲过官兵收刮。
也有人抱着质疑,怀疑那群人不是兵,一老儿毫不犹豫说道:“那些人就是兵,我见过官兵。”
“咱们惠州的兵什么时候这般规矩了?”
“真是奇了,昨晚我连觉都不敢睡,生怕他们来抢东西。”
“谁睡得着呢,那么多兵驻扎在外头。”
众人聚到村头七嘴八舌议论,一来人们平安度过了一晚,无不庆幸;二来家中粮食鸡犬没有丢失,简直不可思议。
另一边的陈皎等人迎着朝阳赶往法华寺,路上谢必宗道:“想来昨晚村里的人只怕没合过眼。”
陈皎有些抱歉,“下回不要挨着村子驻扎了,省得他们害怕。”
她到底生长在红旗下,不禁生出土匪竟是我自己的荒谬感。
崔珏瞟了她一眼,有时候觉得她骨子里卑劣又无耻,可有时候又觉得她极有人情味。
真是一个复杂的女人。
大热天赶路并不爽,明明可以呆在后宅享受安逸,却偏要出来吃灰。
陈皎嫌太阳太过热情,在路上掐了一支荷叶盖到头上当帽子遮阳。
随行的官兵皆觉好笑,她索性又手贱掐了一支盖到崔珏头上。
崔珏挺无语。
陈皎后知后觉看被当成帽子的荷叶。
欸?
好像是绿的?
沿途没有停息,还算顺利。待到傍晚时分,他们才与胡宴碰头。
双方说起各自的情况,提及过来遇到的山匪是北方人,胡宴忙把自己了解到的信息同他们交涉。
“我们曾在当地仔细打听过,那群山匪大半是从中原南逃而来的,有的人甚至还做过兵。
“他们之中有剔了光头冒充和尚,也有背着人命案的通缉犯,据当地村民说人数众多,有数十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