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闫桔
马春问:“就这样吗?”
陈皎点头,“就这样,只要主动补齐税收,便没有惩罚。若想钻空子,那些田地就会变成公家的。”
得了她的话,于是马春把流程放了出去,心里头不由得美滋滋。跟了这样的上司,何愁日子不蒸蒸日上啊!
渐渐的,有商户开始去衙门报备,吴应中非常大方鼓励他们拿回自己的田地。
一茬又一茬的商户往王家跑,找他们拿证明函,搞得王家人烦不胜烦。
拿到证明函的人生怕田地被充公,主动补齐以往欠下的税收,有些是用的钱银布匹,有些则是粮食。
甭管交的是什么,陈皎都收。
有道是树倒猢狲散,近日王家的变故搞得人心惶惶。在听说王震凤病倒了,他们心中更是恐慌,纷纷向王家讨要田地。
起初王家还通情达理,后来见落井下石的人多了,心中懊恼,便不愿出证明函,把人们惹急了,一纸诉状告到衙门,状告王家侵占田地。
一时间,官司不断。
王家的风波引得钟家惴惴不安,先是七家状告,而后又是杀王震林,再来又是清查田地,每一步都是下了死手的。
钟老夫人害怕自家也会步入王家的后路,生了畏惧心。她把大兴村能说得上话的村民召集到钟家商议应对之策。
钟志金是个怂包,忧心忡忡道:“王老爷子那般厉害的角儿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我们钟家只怕……”
村民钟远强道:“我们大兴村可没有王家那般好欺负,他们家里头一堆烂事,只要咱们村拧成一条绳,就不信陈九娘敢屠杀整个村!”
“对对对,只要咱们不分彼此,衙门就甭想动我们!”
“我们跟王家不一样,我们整个村都是拜的一个祠堂,官兵若敢来放肆,定饶不了他们!”
人们七嘴八舌,个个不服气。
见钟家人这般团结,钟老夫人甚感欣慰,说道:“诸位的一片好心,我老婆子领了,只是光凭一口气是不行的,那帮官兵跟土匪强盗一般,若与他们拼命,得不偿失,咱们得挑活路走,方才是上策。”
钟志金忙道:“对对对,阿娘言之有理!咱们得挑活路走!”
这些年钟老爷子中风偏瘫,钟家全靠钟老夫人支撑,在村里说话也是一言九鼎的。
众人见她发话,全都沉默着看向她,等待下文。
钟老夫人语重心长道:“现如今王家被清查,很快就要轮到我们钟家了。
“村里的田地尽数挂在我们头上,说句不好听的,万一哪天老头子熬不住去了,那些田地全都得被收回去。
“现在我们已经得知王家官司连连,皆因挂到他们名下的户主要讨回去,若不然就会被衙门收回充公。
“咱们钟家跟王家是一样的情形,得早做应对之策。并非是我这个老婆子不通情达理,而是钟家实在无法与官府抗衡,还请诸位理解一二。”
一老儿道:“老夫人言重了,你待村民们好,我们都记下的。”
“是啊,老夫人客气了,只要是你说的话,我们都听。”
钟老夫人点头道:“我想问大家,可有保全全村不受官府迫害,每家每户老老小小都能活下来的法子?”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全都沉默了。
钟老夫人严肃道:“咱们大兴村能有今日的兴旺,除了老头子的庇护以外,还有诸位的齐心协力,我想要七十四户个个都平安度过这场劫难,你们明白吗?”
这话说得人们窝心。
一妇人道:“可是老夫人,官府那帮人又凶又恶,咱们要怎么才能平平安安?”
钟老夫人温和道:“这话问得好,我就问你们,现在官府想要的是什么?”
众人各自沉默,他们当然清楚是田地。
钟老夫人继续道:“王家已经是前车之鉴,我们不能走他们的路子,得挑活路走。故而我想亲自与陈九娘谈判,可否为诸位讨得一些利来。
“若是可以,还请诸位配合,莫要闹得生伤,恐伤性命,得不偿失。”
有人不满道:“陈九娘实在欺人太甚,老爷子是致仕的官员,哪能受这等欺辱?!”
钟老夫人无奈道:“世情如此啊,这是淮安王的地盘,她是淮安王的女儿,那王家这般厉害,就算他们闹到朝廷,只怕也是不了了之。
“淮安王拥兵自重,朝廷对地方也是无能为力,总不会为着咱们这几家发兵过来大动干戈。
“打仗是要烧钱银的,朝廷内斗四分五裂,自顾不暇,哪里管得了咱们地方上的鸡毛蒜皮?
“若是咱们发起民变,只怕死得更快,那闵州的百姓起初闹得何其凶悍,这才过多久就被灭了。
“诸位得挑活路走,我不想在没有外援过来之前大兴村已经成为白骨,我只盼着大家都活着,好好活着。”
她说话的语气不紧不慢,却苦口婆心。
之所以做出这般决定,是因为她已经活到八十多岁了,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
但她更明白,此次如果硬碰硬,全村都会遭殃,钟家更会像王家那样遭遇灭顶之灾。
断尾求生,总比死无全尸好。
钟老夫人的高瞻远瞩不仅保全了钟家,还保全了大兴村,因为村民们回去经过商讨后,愿意配合她的计划。
做下决定后,钟家书信送往衙门,请陈皎来一趟大兴村,商议钟家田地一事。
陈皎颇觉意外,把那封信函看了好几遍。
吴应中过来时也看了看信函,捋胡子道:“倒是个聪明的老婆子,知道断尾求生。”
陈皎:“那老夫人要亲自与我谈判,她年事高了经受不住颠簸,请我过去呢。”
马春道:“小娘子万万不可,谁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陈皎点头,“那钟家跟城堡似的,进去容易出来难,且整个村又都是钟家人,我若去了,只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吴应中点头,“他们若真有诚意,便亲自来衙门罢,我们差人去接都无妨。”
于是马春走了这趟,亲自去往大兴村,回复钟老夫人。
当时是胡宴带兵跟着去的,村民们听说衙门来人了,全都戒备观望。
马春被钟家仆人请进钟老夫人的院子,她仔细观望,里头的布局真如同城堡一样,若是粮食足够,只怕藏个几年都不成问题。
钟老夫人跂坐在榻上,马春被婢女请进厢房,她步入室内,行礼道:“马春给钟老夫人请安问好。”
钟老夫人上下打量她,问道:“你是陈九娘身边的婢女?”
马春点头,“我家小娘子差我来回老夫人的话,说钟家若有诚意,还请辛苦一回,小娘子在衙门恭候大驾。”
钟老夫人冷冷的笑了起来,嘲讽道:“她在魏县这般能耐,竟然连钟家这样的地方都不敢踏足吗?”
马春把周边扫了一圈,不客气道:“上回我们小娘子过来,大兴村的村民们手持农具喊打喊杀。钟家这样的地方,无异于龙潭虎穴,小娘子女儿家家的,可受不住这等恐吓。”
钟老夫人冷哼道:“牙尖嘴利。”
对方既然表明了态度,也没心思多说,没一会儿马春等人就离开了钟家。
回去的途中她同胡宴发牢骚,“那钟家当真跟铁桶一般,只怕连苍蝇都不易飞进去,更别提飞出来了。”
胡宴:“九娘子矜贵,有什么需要她涉足的事,让我们这些皮糙肉厚的去做便是。”
马春:“正是这个道理。”顿了顿,“我现在可盼着小祖宗步步高升,她若是出人头地了,我们就跟着发大财了!”
胡宴失笑,那活祖宗,确实得盼着她步步高升,因为她能给他们带来出路!
没过两日钟老夫人不辞辛劳亲自进城去了一趟衙门。
时下天气炎热,她年纪大了,确实受了点颠簸。
陈皎得知她到来,亲自接迎。
那一刻,一老一少,跨越了上千年的时代,进行了一次女性之间的谈话。
第39章 狗东西崔珏
钟志金搀扶着老母进屋,他对陈皎心生畏惧,连看都不敢看她。
双方各自落座。
马春和徐昭站在一旁,其余闲杂人等皆被请了出去。
钟老夫人审视陈皎道:“九娘子小小年纪却出手狠辣,当真人不可貌相。”
陈皎和颜悦色道:“老夫人过奖了,跟你们钟家比起来,我这点小把戏可差远了。”又道,“所谓一呼百应,莫过于此,你们钟家的能耐,可比官府厉害多了。”
钟老夫人不痛快的哼了一声,端起茶盏道:“好一张伶牙俐嘴。”
陈皎:“想必老夫人大热天来衙门,不是来与我斗气的。”
钟老夫人放下茶盏,直言道:“我们大兴村几乎都姓钟,拜的是一个祖祠。
“灾年来,大家相互救济,邻里和睦不分彼此,这是村里能兴旺的根源。
“村民们在魏县从未生过是非,你陈九娘想收回钟家的田地,我们也闹不出什么名堂来。
“今日我走这趟,是要与你说一说大兴村的田地。
“该村七十四户,都是挂在我们家的,你若非得强收回去,村民们便没有赖以生存的根儿,若引发民变,我是管不住的。”
陈皎挑眉,“老夫人言重了,衙门清查士绅手里的田地,不过是为清查避税罢了。
“我就想问你,大兴村七十四户的田地都不用缴纳税收,那淮安王府拿什么去养兵保惠州安稳?
“实不相瞒,魏县耕地约六万亩,挂在士绅头上的就有近两万亩,这些耕地都不用缴纳税收,它们全都会分摊到老百姓头上。
“长此以往,老百姓负重不堪,那闵州就是前车之鉴,惠州若动荡起来,民不聊生,大家都得陪葬。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大兴村的村民不一定能躲得过战乱,我说的可有道理?”
钟老夫人冷漠道:“你无需跟我讲大道理,举国上下哪位官员的名下不是挂着数百上千的田地?
“我们钟家不过是诸多官员中的一位,天底下那么多士绅世族,你陈九娘灭得完吗?”
陈皎笑了笑,坦然道:“与世家士绅为敌,自然会死得很惨。我更明白,这天下就是世族的天下,想要动他们的利益,便是与他们为敌。”
钟老夫人皱眉,不客气道:“那你何苦相逼?”
陈皎淡淡道:“因为我想试一试,到底是得民心者方得天下,还是得世家者才能得天下。
“今日钟老夫人愿意来衙门,想来也是为了大兴村的村民,你们钟家能得他们的民心,为何淮安王府,就不能得他们的民心?”
钟老夫人愣住。
陈皎继续道:“我为何家女讨回公道,是为民;为彭家寻妻女,也是为民;为七户被王家霸占田地的村民讨回田地,更是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