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闫桔
“打击同福客栈,查处薛良岳,杀尽魏县山匪,还地方太平,桩桩件件,我陈九娘干的事问心无愧。
“敢问老夫人,大兴村敬重你,可是因着你欺男霸女,侵占田地而敬重,还是因为你盼着他们安稳才敬重?
“你是官夫人,休要在我跟前揣着明白装糊涂。当然,你也比王家更聪明,懂得进退。
“今日你来与我对话,如果还像往日那般冥顽不灵,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钟老夫人沉默,钟志金试探问:“倘若我们钟家主动把田地返还给村民,可有益处?”又道,“若一下子叫他们把以往欠下的税收补齐,只怕难办。”
钟老夫人也缓和神情,“我们大兴村跟其他挂名的不一样,都是脸朝黄土背朝天刨食吃的农户,拿不出多余的钱银补税。”
陈皎爽快道:“也无妨,只要他们愿意缴纳税收,往日便免了,但今年秋收得按时缴纳,他们若是准允,衙门很快就能过户处理妥当。”
听她这般说,钟老夫人半信半疑,“此话当真?”
陈皎:“当真,先前我说过,清查田地不是与民为敌,也不是故意要为难你们士绅。”顿了顿,“据我所知,你们大兴村的田地有四千八百亩,把整个村的耕地都挂到钟老爷子头上,是否合理,想来老夫人心中有数。”
钟老夫人显然对这个处理结果是满意的,倘若要补往年税收,只怕家家户户都不愿意。
“那接下来再谈谈我们钟家的事,目前钟家有三百多亩私田,朝廷有律令,我们钟家是致仕的官员,享朝廷关照,九娘子该不会贪那点田地罢?”
陈皎摆手,“那是你们自己挣的,衙门不管。不过,钟家手里的几桩案子,自然不能没有一个交代。”
提起这茬儿,母子顿时紧张起来,想到曾孙钟祥汉,钟老夫人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陈皎露出微妙的表情,“民不举官不究,你是官夫人,想来其中的道理是晓得的。”
钟老夫人不痛快,“你想要钟家的什么?”
陈皎笑了起来,“钟家祖宅,你们若愿意让给衙门,钟家的案子我自会处理妥当。”
此话一出,钟老夫人怒目道:“放肆!那是钟家祖辈扎根儿的地方,岂能轻易出让?!”
陈皎淡淡道:“有后代,才叫有根儿,若没有后代,哪来的什么根儿?”
钟老夫人瞪着她,气恼不已。
陈皎无视她的愤怒,自顾说道:“要怪就怪你们钟家子孙没甚出息,底下若有一个官儿,估计还能折腾两下子,可是一个都不长进。
“衙门秉公办理查下去,一查一个准,谁都救不了。
“且不说你们钟家,就是那王家,该杀的照样杀,他们又能拿我陈九娘怎么样?
“说句不好听的,我杀了王家人,城里的百姓哪个不是拍手叫好?
“同样,你们钟家也是如此。我劝老夫人还是莫要来赌这一回,你是聪明人,应该晓得其中的厉害。”
她深知钟家楼存在的隐患,是怎么都不会退让的。因为一旦大兴村的村民生乱,全都跑进钟家楼庇护,那外头的士兵极难攻打。
但用于避难却甚好,只有掌握在公家手里运用,才能免除村民生祸。
那毕竟是钟家祖辈流传下来的老宅,让他们出让,一时半会儿肯定难以接受。
陈皎也不逼迫,只道:“只要钟家出让了祖宅,用于衙门往后防备战乱避难所用,你们钟家的过往既往不咎。
“我也不要你们的田地财产,只要钟家楼,老夫人且回去考虑清楚再回复我,若是应允了,我差人走一趟大兴村,替村民们把田地过户办理了。”
钟老夫人恨声道:“想要钟家祖宅,你休想。”
陈皎笑道:“你回去了再想想,什么叫有了后代才叫有根儿。”
钟老夫人狠狠地剜了她一眼,一刻都不想多呆,起身走了。
陈皎送他们出去,行揖礼道:“老夫人心中有大爱,是大兴村民的福气,倘若天下士绅都像你这般通情达理,又岂有中原胡人的机会?”
钟老夫人不痛快道:“乳臭未干的狗东西,休要给我戴高帽。”
被她骂,陈皎倒也不恼,毕竟她讨的是人家的祖宅,没被骂断子绝孙就很不错了。
送走钟家母子后,吴应中听闻这边的情况,过来了一趟。
陈皎同他议起对钟家提出的要求,他皱眉道:“九娘子讨要钟家楼,他们只怕不允。”
陈皎:“我管不了这许多,我只知道那钟家楼如铁桶一般,用于避祸甚好。
“那大兴村的村民个个凶悍,且又团结,一旦他们生乱,惹了事就躲进钟家楼,衙门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吴应中捋胡子深思,“此话甚有道理,不过……”
陈皎打断道:“我开给他们的条件已经很不错了,既保住了村民的利益,也保住了钟家人。那钟老夫人既然来了这趟,可见心中有成算,且等着罢。”
话语一落,忽见胡宴有事来报,人们进屋,他从袖袋里取出一封信函,说是昨日从王家信使手里搜出来的。
陈皎接过打开细看,里头是写给奉州那边的,为搬救兵。她把信函递给徐昭他们看,对胡宴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胡宴点头,“已经杀了。”
陈皎:“瞒着,让他们慢慢等救兵。”
吴应中忧心忡忡道:“奉州那边有王家的旁支在做官,这是想要借助外力捅到朝廷里去。”
陈皎:“只要等到生米煮成熟饭,我由着他们去捅。
“现在王家若想让钟家跟着他们沉沦,只怕不易。该打的打,该安抚的安抚,只要士绅内部意见不一,就没法掀起浪来。怕就怕他们一个鼻孔出气生事,单单一个王家,我爹应能压下。”
吴应中:“九娘子考虑得周全,想来崔郎君也该回来了。”
陈皎挑眉,“他回来了你们都给我按住。”
吴应中:“……”
徐昭:“……”
另一边的钟家母子回去后,钟老夫人很不服气,骂骂咧咧道:“陈九娘那龟孙子,好大的口气!”
钟志金急得团团转,“她要把我们赶出钟家,这可如何是好?”
提起这茬儿,钟老夫人气恼道:“谁叫你们这些孙子不争气,竟给我惹出祸端来,让她拿捏住了把柄?
“衙门里还留着你们这些孙子的案底,一旦秉公办理,牢狱之灾免不了。”
钟志金闭嘴。
钟老夫人的心情不大好,他们家宅院有好几处,倒也不缺住的地方,只是祖宅到底舍不得让出去。
可是想想钟家后人,一时陷入两难。心里头厌烦,她去到半瘫的丈夫跟前。
这些年钟县令被病痛折磨得只剩下皮包骨头,钟老夫人坐到榻沿,看着他道:“老头子,咱们钟家要完蛋了。”
钟县令从昏昏沉沉中醒来,两眼浑浊,嘴唇嚅动,无法言语。
钟老夫人似有感触,呢喃道:“我跟你风风雨雨走过了这么些年,年轻时也曾闹过,不想到晚年,竟会落到这样的光景。
“大兴村我是护不住了,咱们钟家宅也护不住了。我倒要瞧瞧那陈九娘到底有多大的本事,能把魏县的天给翻了。
“听说现在王家老儿病得很重,你钟老儿可得比他多活些日子,好好看看他们家是怎么被搞垮的。
“把老宅让出去,我也是权宜之计,眼下陈九娘手段强硬,我们钟家没有力量与其抗衡,只能委曲求全。
“我得保钟家的子孙无忧,若日后咱俩去到阴曹地府,被列祖列宗骂,你老头子可得替我说话。
“若运气好,能等到朝廷清查下来,老宅自然能讨还回来。且等着罢,看惠州日后是不是淮安王一手遮天。
“这样的年头,换皇帝换王侯比换衣裳还勤,谁知道淮安王府会不会被朝廷收服呢?”
她坐在榻前叨叨絮絮念了许久,也不管钟县令有没有听。
八十多的年纪了,如果不是为了后辈,还有什么可争的呢?
只要能保住钟家大部分家财,子孙性命,度过这一劫,就算不错了。谁叫他们生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年代,万般都是命。
钟家跟衙门达成协议的消息不胫而走,吴应中亲自来替大兴村村民们过户田地。
现下天气热,钟家要秋收后才会搬离老宅,陈皎应允了。
钟家的退让换来了村民们的安稳,有人极不服气,愤怒斥责衙门欺人太甚。
吴应中亲自与他们辩理,问道:“诸位啊,你们大兴村的四千多亩田地都不用缴纳税收,可是这些税收都会按时收缴到州府。
“敢问,它们又分摊到了谁的头上,你们可清楚?”
一村民大声道:“分摊到谁头上与我们何干?”
吴应中:“将心比心,若是隔壁村的税收都分摊到你们大兴村,你们可乐意?
“咱们魏县有近两万亩田地都没有缴纳税收,这些欠下的全都分摊到其他村民头上了,难道他们就该为你们负重吗?
“倘若他们日子过不下去了,像闵州那般发生暴乱,来抢你们大兴村的粮食,杀你们这些不交税的村民,抢士绅们的田地,你们又当如何应对?
“别跟我说等着朝廷派兵来救,等朝廷的兵派下来,咱们黄花菜都凉了!
“且朝廷的兵是什么性子,你们心里头没有点数?
“俗话说匪过如麻,兵过如篦,等暴民抢过一回,官兵再搜过一回,我就问你们哪家扛得住?!
“更别跟我说让淮安王府护你们,州府里没有税收钱银给军饷,哪个当兵的愿意去拼命?”
他一番反问把村民们问得郁闷不已,也有人说税重。
吴应中道:“诸位稍安勿躁,日后九娘子总会跟淮安王提一提,咱们惠州可否减些赋税,毕竟老百姓的日子着实艰难。”
因着钟家事先跟村民们协商过,故而拿回田地进展得还算顺利。
王家那边得知钟家的举动,被气得够呛,他们万万没料到钟家的骨头这般软。
王震博气得不行,恨恨道:“妇人之仁!妇人之仁!陈九娘都欺负到头上来了,钟家竟然连老宅都不要了,简直荒谬!”
王震秋:“他们选择断尾求生,实在窝囊。”
王震博骂骂咧咧道:“一个老娘们掌家,迟早完蛋!”
王震秋忧心忡忡,坐立难安,“近来出魏县的路都被查封了,也不知求援能不能送出去。”
王震博:“问问娄家是什么个情形,他们若也像钟家那般窝囊,亲家都不用做了!”
殊不知娄家比他们更聪明,采取了折中的方式,先差人去钟家探情况。
钟志金也不由得吐苦水,同三房娄长云道:“那挨千刀的陈九娘委实心狠,逼我们把老宅出让。
“我阿娘也是不得法,娄老弟也是见到了的,王家二房和四房都被陈九娘弄死了,现在王老爷子也重病不起。
“我们钟家害怕呀,我爹卧病在床多年,我阿娘年事已高,底下的后辈们又不争气,谁敢去以卵击石?”
这话得到了娄长云的同情,“钟兄所言甚是,自陈九娘来魏县之后,事端不断,让我等受了不少苦头。”
钟志金:“可不是吗,可是她爹是淮安王,我们又在淮安王的地盘上,还能怎么着?
“倘若上次的联名上书管用,哪还有这么多事端,不明摆着是淮安王纵容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