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藤鹿山
傅大郎说:“好了,也别多说这些话了,你要真是有心,日后守着你的良心!”
……
今年夏日热的早。
还没到六月,天上没有一丝云彩,透蓝的天空四处都是橙红的烈阳,烈日炎炎。
穆国公府上,老爷们升官的喜事儿接二连三传来。
穆国公身上又加一层官职,兼了门下侍郎,二老爷升职,任中书监。
一时间,梁氏本就显赫的门庭更是烈火烹油,乃世家诸姓之楷模。
穆国公府未曾开府设宴,一连数日朝臣们却都不请自来往公府送上升迁贺礼。
重臣女眷们更是频频入府来与穆国公府交络,女眷们借着各种节日寿礼过府来探望几位夫人。
盈时也殷切的体会了一回被世人奉承追捧的感觉。
以往她与京城这群女眷们鲜少说得上话,以前她是寡妇,人们多是避着,后来她又是这般身份更是少往外走动。
只是如今,一切都不同了。
各府上女眷们来梁府总想要见一见盈时,给盈时送礼与她交好。
盈时不常与外人打交道,却也能察觉出她们对自己的态度,想方设法要与自己搭上话。
是的,这群人竟都是在追捧自己?
盈时很是惊诧,后知后觉起来——自己如今莫不是母以子贵了?
呵呵,可真是好笑的紧……
盈时不喜欢这种场合,可又要时常被请过去。今日她索性摆烂,谁来请都不去,只一个人待在院子里躲清闲。
已经到了夏日,她怕热,早早穿起了薄衫。
晌午时最闷热,她最喜欢的便是临着窗边的贵妃榻上躺着,窗外有细细微风吹进来,十分惬意舒服。
刮着风,很快便也睡着了。
婢女隔着窗扇悄声请安的声音,梁昀脚步很轻,并未惊醒她。
他只是几日没见到她,如今竟有一种过了许多年的感觉。
他来时,盈时正在午睡,身上盖着薄薄的衾被,睡得很是香甜。
随云髻被压得有些松散,鬓角缀着几颗七宝珠花,几缕细碎的鬓发搭在薄肩。
轻衫罩体,下坠曳地的织锦烟笼荷花百水裙,薄薄的衣裳勾勒出的体态,胸口大片的波澜。她鲜丽的像是一朵盛开到极致的花,再不能满了,再满便要溢出来。
眉眼便是没有睁开,也是天然的一派妩媚留香。微微张开的红唇润泽的像一颗樱桃,诱人上前采撷。
夏日里的时光除了屋外蝉鸣,总是静悄悄的。也不知过了多久,盈时睡饱了悠悠转醒,这才瞧见榻边立着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玄袍,站的挺直,身姿巍峨不动,眉目低垂。
竟然不知以这样的姿势……看了自己多久。
漫天晴光,窗外日光斜洒。碎光落在他的眉眼间,更像是揉碎了的碎金。凌厉的眉骨,清冷的下颌,令人望而生畏。
盈时惊讶的坐直身子来:“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从软榻上起来,睡得太久了,又是一直压着自己的手,如今手指早就绵软无力,想要撑着身子都撑不住。
梁昀微凉的手握住了她无力的手臂,扶着她:“有一会了。他们都在前院宴客,我过去没看到你。”
“哦,我不是很喜欢那些,就不想过去……”
盈时睡时是光着脚的,如今便从榻边下来低头趿着鞋,要寻来罗袜穿上。
可她肚子如今早已像是一个圆鼓鼓的小西瓜,弯腰这种动作已经不太方便。
梁昀一语不发的走到她身前蹲踞下来,握起她白瓷一般的脚心,便给她套上罗袜,往外再穿上丝履。
动作行云流水,很是流畅。显然已经不是头一回给她穿鞋袜了。
人的习惯是会被慢慢改变的。
盈时靠近他久了,已经不知不觉的对他全是信赖。
他给她穿鞋,她便也等着他给自己穿,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甚至还会抽空替他端来一杯茶水,像是一对夫妻一般,问他:“渴不渴呀?”
梁昀不渴,可她端来的水他还是浅浅抿了一口,便顺手送去角几上放着。
他这才注意到角几边上放着一个箩筐,萝筐里摆着许多只鞋袜,很小很小的鞋袜。
那鞋袜小小一颗,比枣儿也大不了多少,当真是万分可爱的模样。
梁昀拿起一只鞋袜来放置手心里掂量,不过他指节的大小。可却像是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叫心面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怎生这般小?”
盈时轻轻嗯了一声,“才出生的小孩儿都是这样小的脚呀,你不记得元儿了么?他的脚就只有这般大。”
她边说着边将萝筐里一对又一对的小鞋袜拿出来,仔细的摆放整齐,依次从小到大。“你手上这只是他出世时穿的,当然小了,诺,这是他两个月的时候穿的,你瞧瞧,是不是大了许多……”
盈时想绣满十二双,只是有些懒散,如今才做了四双。
不过不着急,还有几个月。
“我要在他出生前给他做好一年的。”她眼里亮晶晶的,显然是如此的渴望,如此的热切欢喜。
每每聊起再过几个月就要出生的孩子时,梁昀也忍不住眼里氲起柔和。
温凉的大掌贴着她圆鼓鼓的肚子,里头有个已经十分活泼的小娃娃,轻轻游来游去。
他笑的很儒雅:“等生出来慢慢做便是了,他还能长得多快啊。”
盈时说:“肯定长的很快呀,一天一个样。”
原来王妃说的是真的,随着月份渐渐大了,坐久了腰就是会酸的。
她微微蹙起眉头,将鞋子丢回萝筐里。
二人间十分默契,只肖她一个动作,盈时伸出手臂投入他的怀里,圈住他的脖颈。
“好酸……”她嘟囔。
梁昀大掌放在她的后腰,替她轻轻揉着。
“过几个月,生下来就好了。”他只能这样安慰着她。
盈时苦恼着:“才六个多月呢。”
她仔细算了一下说:“还有一百来天……”
生儿育女这种事上,只能由着女人一个全部辛劳着,男人没任何法子代劳。他只能在她难过时,尽量安慰着她,用最无力的方法,笨拙的安慰着她。
屋内是一对璧人紧紧抱在一起私语,连屋外的日头都显得柔和了不少。
香姚却是没来得及通报就急匆匆跑了进来。
“娘子,赶紧……赶紧的……夫人过来了!”
盈时吓得一颤,赶紧从梁昀肩头下来,纤纤如玉的十指推搡着他的胸口,叫他躲起来。
几乎是前脚梁昀才站去屏风后,后脚韦夫人就匆匆踏了进来。
盈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以为韦夫人如此兴致冲冲是来抓奸的,谁知好在——韦夫人倒是没怀疑她房里有男人。
韦夫人进来时,手上拿着一副纸包。看到盈时坐在窗边榻上,便走了过来。
她打量这间屋子里一圈,瞥见盈时桌面上吃了没两口的樱桃,眉头微蹙:“这些都是些寒凉的水果,你吃了是要凉到身子怎么好?”
大夏日里,只是吃点水果就能凉到身子?
盈时对着韦夫人,早已经没有脾气,她淡淡解释说:“我没吃两块。”
韦夫人今日来却不是与她计较这些的。
这些时日她也是从前院那些多嘴多舌的夫人们那儿听的,那群夫人们是见过盈时的,一个个都背地里说盈时的肚子:“肚子圆圆,瞧着也不大,不大像男胎。”
这话可叫韦夫人气坏了。
一个两个这般说便算了,都是这般说,韦夫人难免起了旁的心思。
她将手中药包给了盈时,便悄声说:“这可是母亲千里迢迢替你从南边儿求来的转子汤。你喝了,便是女胎,也定能转成男胎的。”
这也太扯了,盈时目光有些冷:“哪有那么灵的方子?谁知里头放了什么?”
韦夫人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忍不住凝眉提高了声量:“当年我就喝过了,这才生了冀儿的!怎么不灵?”
“二房一举得男,你比她晚了许久,生不出长孙已经是矮了一头了!如今老夫人病了满府就等着你肚皮里这个带把儿的出生。要是个丫头怎么给老夫人交差?你与老大莫不是还想有下一回不成?到时候叫满府的人都笑你,就连我也没脸见人!你且听我的话,赶紧混在水里煮沸喝了,日后什么事儿都顺了。”
盈时不想此时与她置气,便糊弄着答应下来:“我知晓了,您就放心吧,我比您更怕呢,晚上偷偷喝了。”
韦夫人半点没怀疑这世上还有人不想生儿子的,她心满意足的走了。
韦夫人并不知她身后那围折屏之后,男人巍然静立,指骨攥的发白。
盈时打开看到是一个茶包样式的东西,里头却全是灰,她将它丢去远远的。
梁昀走了出来,他沉着脸,捡起被她丢在地上的纸包。用指腹捏了些撒出来的粉末,道:“这种多是符纸烧过后的灰烬,观音土,炉灰……”
眼看他还要继续说里头的脏东西,盈时恶心的说:“我是傻了才会喝!”
梁昀几不可见的眉心松开。
他怕她真信了这种荒谬至极的话。
“这世上,没有什么转子丹。”
“不用你说,我当然知道了……”盈时前一刻还义正言辞的赞同他的话,后一刻又是闷声道:“可……要是真是个女儿该怎么办呢?老夫人会不会很失望啊?夫人呢?她们会不会逼着我们再生一个?要是再生一个又是女儿呢?要是……一直生一直都是,可该怎么办?我可不想一直生下去……”
梁昀是个克制的性子,哪里听得她说这种话?
他忍不住偏头清咳了一声,赶紧阻止她乱说下去。
“别想太多。”
“是男是女,已经早早定了。”
“可是我怕……”
他忍不住动手捏了捏盈时柔软的脸蛋,眼神却是渐渐肃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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