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漠小兰
顾远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他身上还穿了软甲,风尘仆仆归来。
脑后垂下的红绸,落在他的肩侧。
英英玉立,顾远比他想象中生得更为俊丽,男女莫辨的俊丽年少。
一双眼朗若明星,然而,他的目光尤其古怪,仿若分毫不为他的言语所动,静静地注视着他,无喜无怒,仿若在观戏中人。
赵若虚其实不明白顾远当日为何要在壶口关隘救他。
莫非真是碰巧路过,顺手为之?
“你起来罢,不必跪我。”他听顾远终于开口道。
赵若虚起身后,便见顾远拱了拱手:“我听说你眼睛好了,特意来瞧瞧,既然真是好了,我便不多留了。”说罢,他转身就走。
赵若虚立在屋中,见他的背影融入了夜色。
大军在湖阳整饬了数日。一部分渡了湪河回到邺城,一部分留在了湖阳,准备春日南下顺安。
顾闯让高嬛暂且留在了凉危城中。
她小心翼翼地过了五日后,眼见顾闯回了邺城,便来求顾淼带她去城里走走。
“你们整日好没意思,每天就是练兵,打靶射箭,连个闲趣都没有。”她拽着顾淼的箭袖,“今日你陪陪我,来了这么些日子,我连凉危城长什么模样,至今都没见过,你带我出去看看嘛。”
军中无女郎,他们在凉危住的地方,是刘湘的旧宅,自然也没有什么丫鬟侍女。
顾淼一时想不到还有谁能够陪她出门。
高嬛虽然不受宠,但好歹是高家的小姐,实在熬不住凉危的“无趣”。
她于是放下角弓,叹气道:“便只有今日一日。”
高嬛见她松口,忙不迭地点头:“好啊,一日就一日。”
她们走到前院,还没出门,便见高檀与小路各自背了弓,迎面走来。
高嬛一下子停了脚步。
小路见到顾淼,高兴地跑了过来:“远哥哥,你回来了!”他转了个身,露出背后的弓弦,“我新得的角弓,远哥哥,我们去靶场练练啊。”
顾淼还未答,高嬛抢先道:“今日不练靶,你远哥哥要陪我出门。”
话音将落,高檀也走到了她们身前,朝顾淼拱了拱手。
高嬛立刻闭上了嘴。
小路瞪向她道:“你是谁?”
高嬛忍了又忍,没忍住地反问道:“你又是谁?”
二人大眼瞪小眼地瞪了片刻,又各自转开了眼。
高檀浅笑道:“你今日真要出门?”
顾淼颔首,却见高檀问小路道:“你先前说要去买笔墨,不如今日便去?”
小路眼中一亮:“好啊,我们和远哥哥同去。”
高嬛张了张嘴,一看高檀,又闭上了嘴。
顾淼本无闲逛的兴致,骤然多了两个人,兴许还能应付应付高嬛。
于是,四人成形,出了府门,朝街市而去。
寒冬已过,凉危城中生机盎然,长街比顾淼印象中,更热闹了一些。
论熙熙繁华,凉危万不及湖阳,可货物风俗有别,高嬛倒也逛得津津有味。
日影缓缓攀升。
他们不知不觉走到了城门之下。
顾淼正打算调头折返,却听身侧的高嬛扬声道:“等等,前面好像有个做首饰的匠人。”
说话间,她抬手拽了拽顾淼的衣袖,朝前走去。
小路闻言,不由得也伸长了脖子跟上前去。
高檀落在几人身后半步,眉心却是一跳。
他原以为高嬛是真握了顾远的把柄,到了凉危,高嬛便再无兴风作浪的可能。
可是,顾远依旧对她处处忍让。
不知何故。
高檀凝眸再看顾远,只见他被高嬛拽到了那匠人的首饰摊前,原本无奈的表情却是倏然一变,他蹙了蹙眉,只垂目细看摊上的玉笄。
素绸之上赫然只摆了两柄玉笄。
一黑白玉笄,一柄白玉笄,成色温润,细细观之,方见玉笄上镌刻云纹水月,纹细如发丝,缠绕玉笄,栩栩如生,仿若微观镜花水月,工艺叹为绝技。
“哇,好生厉害的雕功!你如何刻在这般纤细的玉笄上,犹能如此清晰!”高嬛凑近了细看,哪怕在湖阳见过许多首饰,这两柄玉笄也算得上珍品。
玉笄之后,坐了一个老者,年岁像有七旬,发虚皆白,双目前白蒙蒙,如罩云雾。
他的眼仿佛盲了。
高嬛一看,立刻惊讶得望向身侧的顾淼,却见她望着玉笄,仿佛是在发呆?
高嬛不由打趣道:“你怎么了?是不是也喜欢这玉笄?这般挪不开眼。”
喜欢么?
从前自然喜欢。
顾淼记得这玉笄,这一柄白玉笄是她的,而高檀有另一柄黑玉笄。
白玉笄,是大婚之时,高檀送给她的。她自然以为是宫制的东西。
天底下竟真有如此相像的东西么?
顾淼抬手轻轻翻转了两柄玉笄。
果不其然,白玉笄的另一侧有一只飞鹤剪影,而黑玉笄的另一侧却是一只飞鹳。
第34章 春雨
“姑娘喜欢这一对玉笄么?”
老者忽然开口开口,顾淼一愣,下意识地松开了手中的玉笄。
高嬛一听,便答:“是啊,很喜欢,多少银钱?”
老者耳朵动了动,抬手捋了一把胡须说:“老朽眼睛不中用了,这一对玉笄是孤品,只此一对。”
高嬛笑了一声:“说得这般好听,说吧,到底多少银钱?”
老者却摇了摇头:“老朽这一对玉笄只卖予有缘人。”
高嬛柳眉倒竖:“我才不信,你如此说,不过是想卖个好价罢了。”说着,她伸手便要去拿其中的白玉笄。
老者突然伸手一拦,他的速度极快,稳稳捉住了高嬛的手腕。
捏得她大叫一声:“啊!”顿时收回了手去。
“好凶的老头。”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似乎是在确认她是不是真的瞎了。
顾淼将她的手拽了回来:“算了,你不是有缘人,别惦记了,时辰不早了,也该回去了。”
高嬛只得悻悻作罢,转身将走两步。
身后的老者却开口又问:“姑娘,真不买么?”
高嬛头也不回,怒道:“你这老头好生奇怪!我不买了,不买了。”
顾淼沉默地走着,掐指一算,算起来,该有四年,此时距离上一世他们大婚至少还有四年,难道这个老者前一世并非在此凉危城中。
不若然,如果高檀真的在他手中买了玉笄,为何迟迟不送,等了四年,再给她?
可是,高檀真是为了她买的玉笄么?她记得,当时他总是对自己爱答不的。
“你在想什么?”
高檀不知何时,竟走到了她的身侧。
顾淼霍然回过神来,敷衍道:“没什么。”
高檀回身又望了一眼城门下的方向。顾远自见到一对玉笄,便有些古怪。
既如殷殷切切,又如避之不及。
他不禁定睛又看,玉笄在暖阳之下犹泛冷光。
他心中倏尔升起一种诡秘的冲动,让他几乎顿住脚步,折返而去。
然而,这念头稍纵即逝,他回过了头来,只见小路跑到了顾远身侧,仰头问:“远哥哥的生辰是不是快到了?”
高檀一愣,听顾远答道:“是啊,难为你竟还记着。”
小路嘿嘿一笑:“远哥哥想要什么贺礼,我现在已经学会做竹箭啦!”
顾淼情不自禁一笑:“小路送什么,我都喜欢。”
高嬛一听,忙追问道:“真是你的生辰,究竟是哪一日?”
“初六。”
顾淼侧目,却见高檀也朝她望来。
她心中一跳,莫非玉笄是高檀原本赠给她的贺礼?
不对,彼时的高檀又怎么会想到,要送她贺礼呢。
顾淼暗自摇头,决定再也不去想那一对玉笄了。
反正玉碎人消,她的玉碎了,顾淼也死了。
金乌几欲坠地。凉危城门将要落锁,往来商贩在门前排起了长队。
那个老者还在,自盘坐于夕阳的余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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