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帘风 第55章

作者:漠小兰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女扮男装 轻松 穿越重生

  师兄自九岁起,便师从谢朗,可是除了谢氏之中寥寥数人,再无外人知晓。

  谢昭华忙侧身引他进门:“高公子快快请进,在下略备茶水,以谢公子。”

  高檀一笑,拱了拱手。

  他的态度温和有礼,白日里乍见他的惊愕,此时已看不见。

  谢昭华心中稍定,伸手合上了门,转身却见高檀静立棋盘之前,默默端详他适才留下的残局。

  谢昭华自觉赧颜:“此局是个死局……”话音未落,却见高檀挪动了一角白子。

  他定睛一看,眼中愈亮,忙走到棋盘前:“师……高公子,可否与我对弈一局?”

  高檀拔下发上白玉笄,拨亮了灯上烛芯,笑道:“好啊。”

  棋盘之上,黑白两子复又移动,绝处逢生之局。

  谢昭华全神贯注地与高檀对弈,耳边唯闻落子之音。

  过了三刻,他手中的黑子便露出了颓然之势。

  他捏着一颗黑子,迟迟不敢落子,不禁自言自语道:“方如棋盘,圆如棋子。动如棋生,静如棋死。”

  高檀凝眉看他,忽问:“谢公子从前见过顾将军么?”

  “嗯?”谢昭华一愣,不知他为何有次一问,顿了数息,方才答道,“从未,我先前从未离开过道郡,无缘得见将军。”

  高檀低应一声,谢昭华终于落下了手中黑子。

  落子无悔。

  他紧张地望向高檀手中的白子。

  不过转瞬,白子落地。

  谢昭华忽地一怔,眼前棋局霍然明了,白子合围,如一柄快刀,斩断了棋中乱局。

  他输了,饶是尚能周旋几时,最终,他也是输了。

  谢昭华朗声而笑,拱手道:“是在下输了。”

  *

  子时过半,月至中天。

  厅中诸人尚在豪饮,其中有人已经喝得东倒西歪,可是顾闯尚还坐于上座,与谢朗对饮,众人不敢离席而去。

  顾淼不愿饮酒,干坐了两个时辰后,实在坐不住了。

  她的目光又望向谢朗,见他的面色依旧不改。

  谢朗千杯不醉,顾闯断断不是他的对手。

  她与其枯坐,不如归去。

  因而,趁无人注意,顾淼快步绕到厅后,由侧门出了花厅,沿着后院的石道折返。

  晚风一吹,吹散了她袍上沾染的酒气,她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走出不多远,四周悄然无声,饮宴的喧闹,隔了院墙,再听不见。

  顾淼低叹一声,抬头望月,心中想到,康安,她竟然又回到了康安。

  今时今日,高恭没有取下康安,反而是阿爹取下了康安。

  前世,高恭取廉州,名义上是为高宴复仇,他足足带了十万人南下。顾闯彼时尚在花州,根本无法与之匹敌,是以,康安就此落入高恭之手。

  然而,这只是其一。

  康安城中,朱门氏族盘根错节,稍有不慎,高恭便是取了城,亦无大用。

  其二,是谢朗帮了他。

  如同此时无异,谢朗亲去康安,为高恭定下了城中人心。

  若非潼南孔聚来得太快,倘若高恭再多一些时日经营康安,他未必做不成皇帝。

  眼下……眼下,兴许亦然。

  顾淼心中挣扎由来已久,进退两难。

  阿爹想做皇帝,从来都想做皇帝。

  可是他会是个好皇帝么?

  顾淼不得不承认,谢朗曾经的谏语,句句为真。顾闯做不了好皇帝,可做枭雄,做不了明君,而高恭胸襟狭隘,手段龌龊,也做不了明君。

  顾淼心中又叹了一口气。

  “盈盈究竟有何心事?何故夜半在此叹气?”

  顾淼悚然一惊,原来她适才竟不知不觉地叹出了声。

  她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黑漆漆的人影正斜靠于枝干之上。

  高宴。

  “你鬼鬼祟祟地坐在那里,做什么?”

  高宴伤势不轻,不静卧养伤,竟还有气力登高爬树。

  高宴笑了一声:“我在赏月啊,府中宴饮去不成了,莫非连孤月也不能赏了?”

  顾淼不愿与他费口舌纠缠,抬脚便要走,却被高宴叫住:“不若上来一起赏月?”

  “不必了。”

  她脚下不停,却听高宴又道,“盈盈,我有话同你说。”

  又是一声“盈盈”!

  顾淼不禁四下一望,此刻夜中凄冷,不见旁人,可她心中还是恼怒不已。

  高宴口口声声叫“盈盈”,分明是在威胁她。

  顾淼顿住脚步,深吸一口气,索性利落地爬上了枝头。

  雪白月光穿透枝杈,照在她的脸上,也照亮了高宴的脸孔。

  他面色犹白,目中含笑,问道:“如何?此处是不是观月的好地方?”

  顾淼根本无心观月,只压低声道:“你以后不能再唤我盈盈。”

  高宴挑眉,明知故问:“为何?”

  顾淼沉下脸,高宴却是一笑,凑近了些,附耳道:“你不若仔细思量一番,倘若我娶了盈盈,此局便可解?”他的气息微凉,拂面而过,惊出了顾淼一身鸡皮疙瘩。

  她忙退远了些:“你这话什么意思?”

  “将军大才,一举取下康安,可是高恭便会就此罢休么?与此大动干戈,不若真以姻亲巩固双方盟约,从长计议。”

  这个道,她当然晓得,但是……

  顾淼拉长了脸,正欲说话,却听高宴低声又道:“而我,却也不是真要娶盈盈。”他的双眼暗沉如墨,唇角笑意愈深,“我呢,无心姻缘,盈盈呢,也无心嫁娶,如此一来,岂不正好,做一对假夫妻,既结了两姓联盟,往后又少了许多烦恼。”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便是你不想做盈盈,你也可以做‘顾远’,等到高氏哪一日没了,我的去留你便随意处置。”

  高宴要娶她,做一对假夫妻?

  顾淼思索片刻,将才被他一番话绕来绕去,险些绕了进去。

  她冷笑一声,附耳道:“好啊,竟然你想娶盈盈,我便给你找个盈盈。”

  她的气息混合清凉微风一道擦过耳际。

  高宴面色一僵,忽觉身子左边,从耳朵到脖侧皆又麻又痒,他声音不由低沉了些:“你这话什么意思?”

  顾淼没好气道:“你说呢?”

  高宴回过神来:“鱼目混珠?”

  “珠,倒是不敢当。”

  高宴不由一笑,“你以为我就那么好糊弄,高恭就那么好糊弄,便是盈盈来了……”他的声音更低,“你真能让她去做顾闯的女儿?我就能娶个不相识的陌生女子?顾闯真能安心?”

  顾淼怔然不语,正要细想,却觉手背一凉。

  她低头再看,高宴的手掌盖住了她放于膝上的左手。

  他的声音萦绕耳际,恍若鬼魅:“好盈盈,不若细细想想我将才的提议,我们做不了恩爱夫妻,在人前,做一对夫妻便是,你是你,我是我,你照样做你的小将军,我呢,便是闲人一个,往后是去是留,但凭你心意。”

  “为何?”顾淼一时想不明白,高宴为何真要娶她?

  诚然,高恭最初让高宴娶她,是为结盟。眼下,顾闯虽取了康安,但潼南仍有孔聚,北面突兰之外还有北项,强敌环伺,为了巩固结盟,联姻是上选。

  可是高宴真能任凭高恭摆布,难道高宴也想做皇帝?

  顾淼不禁凝视他的脸,似笑非笑。

  不,高宴虽是湖阳“太子”,可是他太过喜怒无常,志不在此。

  那么,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高宴低声而笑,答道:“自是为了盈盈。”

  顾淼翻了一个白眼,一万个不信。

  她垂眼望去,高宴的手掌还牢牢按住自己的手背,她连忙收回了手。

  高宴凤目微闪,月色之下,真若脉脉含霜:“我今夜与你说的,尽是肺腑。如有半句虚言,叫我不得好死。”

  顾淼神色不变,一言不发地审视着他。

  高宴似是忽地想起什么来,又开口道:“还有一事须提前告予盈盈,他日若真成了一对恩爱夫妻,盈盈便有两个孩儿。”

  顾淼不由愕然地瞪大了眼。

  高宴似乎十分满意于她的惊愕,缓声又道:“她们是双生子,一个唤作念恩,一个唤作念慈,今岁将满三岁。”

  她自然晓得念恩与念慈。

  令顾淼大惊的是,高宴居然真地将她二人和盘托出,仿佛……仿佛真打定了主意要娶她一般。

  顾淼定了定神,道:“痴心妄想,你想娶顾盈盈便能娶么,高恭将军便能让你娶么?”

  父子之间早生了嫌隙,高橫死后,嫌隙愈深,他肯让高宴娶顾闯的女儿么。

  顾淼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