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也望
第一桩事,发生在宋吟两岁那年。
夜半,她听?闻奶娘伙同外院做工的相好潜入内宅偷窃,强压下惊呼,搂着软枕装睡,免得因撞破“好事”而遭人灭口。
所幸奶娘极属意慕家这?份差事,拦着不让入内,谨慎地劝:“拿了东西便走,莫要节外生枝。”
堪堪避过危机,宋吟却不敢声张,愣是捱到天?光大亮。她一如往常地与?奶娘周旋,待去了膳厅见到双亲,方活人大变脸,操着稚嫩嗓音声泪俱下地告状。
慕长?生素来爱女如命,并不当作是稚子的玩笑话,命护院将奶娘与?同伙押去县衙,由官爷定夺。
一经彻查,牵扯出?近来的五六桩拐卖案,轰动了整个?隋扬城。
好在孩童们尚未被拐子领走,虽受了些皮肉苦,总归安全无虞。宋吟瞧着也不似受了惊,时间一长?,日子复又恢复以往平静。
至于第二桩事,便是婚嫁。
长?姐慕雪柔今年十八,与?青梅竹马的陆家二郎已成婚两载,夫妻伉俪情深,脾性也日渐稳重。
于是乎,慕老爷与?慕夫人明着暗着替宋吟相看夫家,盼她如长?女一般变得沉稳。挑来拣去,还真有了合适人选,正是知根知底的江鹤安。
宋吟欲哭无泪。
若她仅有一世记忆,能?与?熟识之人结亲,娘家、夫家比邻,不失为一段佳话。
可惜,她见过小鹤安鼻涕乱淌的傻气模样?,也见过小鹤安左脚绊右脚的狼狈模样?。尽管他摇身长?成了清秀少年,实难生出?男女之情。
偏两家主母聚在一处,话头总要引至结亲,若非她佯装跌跤,或是悄然掐哭茫然啃着手指的小鹤安,怕是婚书早已落定。
然,糊弄得了一时,糊弄不了一世。
宋吟既已及笄,议亲便成了头等大事,愁得她接连两日不曾出?府。
她并非抗拒成婚,只十五终究小了些,至多情窦初开,哪里能?为人妻、为人母。更何况,芯子毕竟来自后世,盲婚哑嫁她可不愿,需得两情相悦才行。
慕夫人支使身边的大丫鬟翠英来探口风,宋吟诚实道:“我不愿嫁与?江公子。”
翠英慈爱地笑了笑,温声问:“小姐可是有了心仪之人?”
“暂且没有。”宋吟斟酌一番,“不过我都想?好了,要么招一脾性温和的赘婿,要么嫁一闲散剑客。”
大令朝素来崇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鲜有女子如她这?般丝毫不害臊地谈及婚事,翠英微怔,下意识回道:“为何?”
宋吟亲热地拉过翠英的手:“温姨,我的性子你也知道,做不来大家闺秀。嫁与?前者呢,将来不必入旁人家的后宅,受婆母、妯娌、姬妾诸事蹉跎;嫁与?后者——”
她顿了顿,露出?向往神色:“夫妻二人结伴云游,看遍山川河流,岂不快哉。”
之于深居内宅的翠英,自是惊世骇俗,沉默片刻,无奈地摇摇头:“奴婢会一字一句禀告夫人。”
待人走远,宋吟摊开话本,却见贴身丫鬟双喜不解地望向自己,好奇道:“小姐,江湖有什么好的,听?起?来怪吓人。”
“唔,我也不晓得。”
慕家世代从商,她亦是早早学着打理铺子,其中?,属兵器铺与?书坊最合心意。可转悠来转悠去,皆不必走出?隋扬城。
大抵是不曾亲眼所见,反而心向往之。
她手中?正拿了一本《剑客恩仇录》,是颂风先生的新作,目光扫过注释,一边补充:“我不知江湖是何模样?,但?知道,成日窝在宅子里着实无趣。”
双喜似懂非懂,又道:“要奴婢说啊,咱们隋扬最出?挑的郎君便是大姑爷、小公子,还有江公子,与?您顶顶般配。”
“江鹤安给了你什么好处,竟来替他做说客。”
“嘿嘿。”双喜吐了吐舌头,“小姐,那您告诉奴婢,究竟为何不喜江公子。”
“太过熟悉,于我而言和雪靖并无差别,是极好的友人,却非心上?人。”宋吟抬指翻页,故事正说到剑客从天?而降以一当十,她眼睛亮了亮,“好酷啊。”
“好库?”
“……没什么。”
关于江鹤安的事就此揭过,她斜斜倚在榻上?,一边轻晃小腿,一边读得津津有味。
“有鬼啊!”
慕雪靖陡然从未阖紧的轩窗外冒头,故意扬声吓她。见宋吟惊得肩膀抖了一抖,咧嘴大笑。
宋吟手握成拳:“慕、雪、靖。”
姐弟二人绕着院中?奇石你追我赶,她仗着年岁大,轻易揪住胞弟后颈,伸手挠他痒痒:“我看你是一天?不打,上?房揭瓦。”
慕雪靖哇哇乱叫:“谋杀亲弟啦!”
正跨过月洞门的慕老爷:“……”
慢了一步的慕夫人:“……”
书房。
双亲黑沉着脸坐于太师椅,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宋吟与?幼弟并肩跪在蒲团上?,低垂着头,佯作乖巧。
慕夫人不解,分明自己喜静,话亦不多,为何三个?孩儿俱是闹腾性子。
慕老爷故作愚钝,略过妻子控诉的眼神,板正着脸念叨宋吟:“成日与?弟弟打打闹闹,没个?姑娘家的样?子,将来说亲怕是要愁死你娘。”
宋吟绽颜一笑,柔声奉承:“女儿有爹的智慧和娘的相貌,何愁嫁不出?去。”
“笑什么笑。”慕老爷压住不断上?扬的唇角,“听?说你又爽了江家的约,这?回是头疼还是腿疼还是心口疼?”
“……”宋吟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慕雪靖趁机祸水东引:“二姐在房中?偷看话本,还说要去闯荡江湖呢。”
“什么?”
慕夫人果真忘了训斥儿子,美目怒睁,“早说了少看些没正形的书,你细胳膊细腿的闯荡江湖,嫌命长?是不是。”
“娘,夫子说弟弟雇了同窗抄诗。”
慕雪靖两眼一黑,从齿间挤出?音节:“你这?个?歹毒的女人!”
宋吟悠悠然回呛:“让你告状。”
慕老爷瞥见妻子满面?愠色,为免一怒之下动用?家法,抢先发话:“来人,给我将两个?讨债鬼打发出?去。”
于是,慕雪靖被连夜送回书院,宋吟则被“发配”去了城郊的避暑山庄。
儿女债向来如此,成天?在眼前晃时,少不得火冒三丈。打发出?去清净几日,又盼星星盼月亮似的将人接回。
宋吟悠哉悠哉地躺在宽敞马车里,小几上?是临出?门母亲塞过来的蒲桃,个?个?圆润饱满,入口香甜。
“都听?好了。”慕老爷再三叮嘱众护院,“盯紧小姐,不许她乱跑,也莫要听?她差遣去买话本。”
“是。”
……
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到了山庄里头,宋吟不慌不忙地扮作丫鬟,留青桃在房中?,自己则随双喜提着食盒离开。
护院们皆是男子,原就不敢光明正大地打量女眷,约略瞧清衣衫,见是红绿相间,继续眼观鼻、鼻观心。
她轻车熟路地翻找出?鱼竿,与?双喜合力搬动木梯,边爬边嘱咐:“你一会儿去客房歇息,果子该吃便吃,等天?色暗了再来寻我。”
双喜点头称是,待宋吟爬上?墙头,默契地将木梯移开,做贼似的走远。
宋吟先将鱼竿扔至草丛,而后欲顺着早前江鹤安藏在院外的木梯爬下,岂料垂眸一看——
不是,梯子呢?
适逢赵桢仪十七岁生辰,他在圣上?跟前磨了两日,终于获允随卫辞来隋扬。
卫辞其人,平素喜爱摆弄兵器,听?闻隋扬城内出?了位了不得的锻造师,一刻也不愿等。
二人带上?精锐侍卫,连夜驱车赶来,兵器铺的管事却道东家暂且不在,可代为传信,只是需得费心等候。
既如此,赵桢仪做主租下了号称是隋扬境内景色最佳的避暑山庄,与?卫辞各占半壁。
“卫让尘。”赵桢仪晃了晃折扇,一派风流,嘴里亦在谈着风流事,“离了京,家规还顶个?屁用?,你就不想?尝尝女子是何滋味?”
卫辞正翻看兵器铺管事相赠的传单,懒得搭腔。
“真是油盐不进。”赵桢仪望一眼天?色,估摸着到了时辰,“你当真不去?今夜,第一美人可是会登场,回头莫怨我吃独食。”
他嘲讽地扯了扯嘴角:“第一美人。”
“……”
也是,卫母未出?阁时冠有京中?第一美人之称,圣上?后宫中?亦不乏倾城样?貌的妃嫔,赵桢仪知他眼界高?,收起?折扇,退让道,“爷自个?儿去。”
避暑山庄地势不高?,依山傍水,风景如传言中?宜人。听?闻慕、江两家乃世交,盘下此地分用?,赵桢仪租的正是江家那半边,至于另半边,是慕家私宅。
卫辞叠起?所谓的传单,心道幕后东家有些奇思?,可惜今日见不着。
左右无事,他顺着石径漫无目的地行走,穿过西向窄门,赫然见一荷塘。
接天?莲叶,拥簇着精美小舟,底板系了麻绳,一端钉在岸边的柳树枝干里,轻轻拉扯,漾开圈圈金纹。
“公子。”苍术指了指几步外。
有一做工粗糙的木梯斜靠着慕家院墙,虽用?绿叶遮掩,仍是惹眼,再配合着黑色劲装的侍卫,像极了要私闯民宅做些偷鸡摸狗的事。
卫辞嘴角轻抽,凉声道:“扔了。”
苍术单手拎起?木梯,大力一掷,扔进池塘深处。水花飞溅,在光下化为朵朵金蝶,美不胜收。
兵器铺碰壁所带来的郁气稍稍散去,卫辞抱臂端详小舟,见内里陈设十分新奇,正欲弯身细瞧,却听?两道脚步声靠近。
轻盈,似是女子。
缓慢,似在搬动什么。
隔着九尺高?墙,他无需回避,足尖一点,跃上?小舟。
舱内竟有两排书橱,设计巧妙,并不显得逼仄,而方形矮几有镇纸压了画稿。
尚未瞧清内容,慕宅中?的女子竟爬上?墙头,紧接着,娇俏嗓音讶然道:“我梯子呢?”
卫辞转头,与?苍术面?面?相觑。
他难得生出?几分尴尬,思?忖着是否要趁来人发现?之前离开,权当无事发生。
谁知女子急得呼喊:“双喜、双喜,救命!”
透过茂盛枝叶的缝隙,卫辞瞧见一抹鹅黄身影,秀眉琼鼻,赛雪肌肤教日光晒得透出?薄粉颜色,含情杏眼氤氲了水意,端的是清丽。
若非姿态不大雅观,倒像是天?女下凡。
他鲜少逾越地打量女子,意识到自己目光停留过久,心虚收回,朝苍术颔首:“把她弄下去。”
苍术臊得挠挠头,不敢抬眸细瞧,只轻咳一声,故意弄出?动静,免得将宋吟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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