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麻辣香橙
叶云岫心里一琢磨,这任务真得手搓火箭炮才行了。于是问道:“那你怎么想的?”
“我当然跟他说清楚,我可没那么大胃口。”谢让道,“你知道的,我们养活一个山寨就够不容易了,哪有他那些称王称霸的想法。不过他还是留下了。”
叶云岫道:“随他吧,他知道我们太多的底细,谁知道会不会泄露出去,我们原本也不能随便放走他。”
“嗯。”谢让应了一声,坐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背。他这阵子雪灾之中奔波忙碌,难得安生休息一回,睡了个好觉,身心都舒畅了许多。
他侧头看看依旧眯眼赖床的小姑娘,脸颊是睡醒的水嫩红润,傻乎乎的,睫毛颤动,那样子竟让他有上去咬一口的冲动。
不过这会儿她醒着,谢让是半点也不敢的。
“云岫,谢谢!”
“嗯?”
叶云岫睁眼,眼睛里是不明所以的问号。谢让噙笑,原想下床的,却又披着衣裳往后一倒,半靠在枕上说道:“我昨晚大半夜也睡不着。”
叶云岫便明白他是在谢她昨晚收留他睡觉的事情,漫不经心说道:“睡不着很难受的,我以前也有过,不过我是白天睡太多晨昏颠倒了,我父亲就陪着我睡,好一阵子才调整过来。”
谢让心念一动,想到昨晚无忧子说她“必有奇遇”的那些话。她以前也几次提到过父亲,他还曾纳闷宣州叶家的嫡长子怎会有诸多离经叛道的言论,如今再想想,叶家理教森严的嫡长子,即便再如何,也不可能留在女儿的闺房之中哄睡陪睡。
显然,她口中的父亲,不可能是叶家的那位嫡长子。
那就难怪她只记得父亲,却从不曾提起过叶家的其他人。
可当日他在净慈庵找到她时,她身上又的的确确带有两人的订婚庚帖,叶家之前传信也是约定在净慈庵中,一切都对得上,她的身份来历应当无疑。
难不成,是叶家出于某种缘故,比如因为她的命格,自幼将她寄养在别处,另有一个父亲?
也不知她究竟是怎样的奇遇,她父亲又是何方高人。她不会煮饭,不会洗衣,不会女红针线,想必之前也是养尊处优,生活优渥,捧在手心里宠大。
如今阴错阳差,却在这里跟着他当了山匪,在荒山野岭吃苦。
尽管谢让知道不切实际,可作为他来说,昨晚无忧子说的那些,也不可能完全没有触动。身为男儿哪能没有一番宏图志向,而眼下世道纷乱,这场雪灾也给了他很大的触动,尤其无忧子所述这一路所见的灾民惨状。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他如何不想称霸一方,一来乱世中能有一方立足之地,二来也能庇佑一方百姓。然而眼下,他们发愁的却是连守住这小小柳河城的能力都没有。
更何况……他看看身旁赖床的小姑娘,她这般年纪,却跟着他当山匪,跟着他风雪中奔波吃苦,她这么好,她值得更好的生活,值得万众跪伏,万民敬仰。
谢让靠在哪里半晌没动,也没言语,叶云岫就推了推他:“起来吧,今早我想吃你煮的荷包蛋,加个饼,行不行?”
“行。”谢让一口答应,却又问了一句,“念在我天天做饭给你吃,能不能以后让我上床睡?”
“你那边不是有床吗。”叶云岫给了他一个嫌弃的眼神,说道,“你又不是天天失眠。”
“……那我今天晚上还得失眠。”谢让自己说着没憋住噗的一笑,起身下床,一边穿衣裳一边盘算道,“今日都大年二十九了,城里的酒楼饭铺都该歇业过年了,我晚间应该能抽出些工夫,咱们晚上多蒸点包子,年初八之前人家饭铺都不开业的,你就自己熘包子、煮鸡蛋吃。”
“不是说缺菜吗,你还有菜做包子?”叶云岫问。
之前就听说,街上已经买不到菜了,城中封闭这么多天,从他们来之前魏蠡就已闭城多日了,这几日叶云岫叫人买早饭,包子店都只有豆腐包子了。
好在眼下是冬季年关,百姓家中多少都有存粮和冬储菜,之前年货多多少少也备了一些。危机当头,能凑合且凑合,饿不着人就好。
“保证有你吃的。”谢让坐着矮凳穿鞋袜,一边笑道,“咱们这三百多号人总得过年,我前日已经让人传令刘四,叫他派人从山寨送些菜来。咱们山寨入秋后存了不少的冬储菜,如今他们留在山寨的人少也吃不完,正好送来,还有鸡蛋,山寨的鸡蛋每日都得下几筐,如今送不进陵州城,应当是十分充足的,就是运输费劲罢了。”
前几日道路积雪难行,再说城外灾民围城。如今天气好转,城外灾民在这几日的引导约束下也稍稍安置下来,运几车东西进城应当还是可以的。
“我让他们杀一百只鸡送来,再去周边村民家里买些猪羊杀了,若是不好买,就索性去庄子里,把咱们庄子里养的羊都杀了,反正兄弟们辛辛苦苦这一年,总不能叫他们过年连肉都吃不上吧。”谢让道。
山寨众兄弟们这一年可真够不容易的,这一年他们又是建房修路、又是开荒种地,一点一点亲手建起了如今的山寨,平日还得每日练兵,如今这都大年节了,还在忙于赈灾的事。
说实话,这么一想,谢让自己都心疼这帮子山匪了。
叶云岫听他这一番安排,知道不担心没饭吃了,便嘱咐道:“那你再包点儿豆沙包,我想吃了。”
“嗯,萝卜猪肉,白菜羊肉,豆沙包。”谢让整理好衣服鞋袜,拿起氅衣披上,一边数着又补上一样,“再包一锅素的,白菜豆腐。”
“干菜荤油?”
“没有干菜,你凑合吧。”谢让笑道。
行吧,反正冬季里也都是这些菜,萝卜白菜南瓜,再有就是大葱、腌菜之类的了。
叶云岫如今得出结论,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冬季了,天冷冻人,瓜果蔬菜还少。
谢让收拾好了出去,叶云岫跟着也起床洗漱,两人吃了一顿水煮荷包蛋和葱油饼的早饭,荷包蛋里谢让加了姜片、放上红糖,薄薄的葱油饼煎得金黄,焦香酥脆、葱香浓郁,叶云岫这几日吃多了外食,便觉得果然那还是家里的饭更合口味。
饭后谢让出去忙了,两营都忙的飞起,叶云岫如今不用每天练兵,城内城外那些事她又帮不上忙,居然成了眼下县衙里最闲的人。天气难得放了晴,她就在县衙里随意走动一下,散散步,结果就遇上了另一个跟她一样闲的人。
经过一道月洞门,无忧子正在那边跨院里一招一式练剑,招式如行云流水,十分洒脱。这道士今日似乎有些变化,道袍穿得端正了许多,头发看来是认真梳过,混元髻盘得还算端正,横插着一根木簪,竟把自己收拾得像个样子了。
叶云岫瞧着专心练剑的老道士,观察片刻,便悠然走了过去。
“谢娘子安。”一见她过来,无忧子忙收了招式,持剑抱拳行了个礼。
“道长会舞剑?”叶云岫走过去,隔着几步背着手站定。
“谢娘子见笑了。”无忧子笑道,“雕虫小技,贫道当日在终南山,师门是教授过剑法的,可惜贫道只学了点皮毛,这些年游历天下,好歹也能有个防身之术。”
“道长刚才练的,是你师门的剑法?”
叶云岫这下来了兴致。
她转身径直走了出去,无忧子正在纳闷,很快便又见她拿着一把大刀回来,站在几步之外,笑道:“道长,我看你这剑法舞得很好,招式行云流水,很有章法,不如我们过几招吧。”
无忧子表情为难了一下,笑道:“贫道昨日就听说谢娘子好身手,山寨的兄弟都说谢娘子神功盖世,谢娘子这不是抬举贫道了吗。”
叶云岫也没谦虚,坦然笑道:“不瞒道长,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身手究竟怎样,山寨的人说话自然偏心向着我,我自己觉得只不过是没遇到高手罢了,一直想找人切磋一下试试。”
“贫道可也称不上高手,谢娘子既这样说,那贫道就舍命陪君子,陪谢娘子切磋一二,咱们点到为止。”无忧子不再推脱,抱拳抬手示意,“谢娘子先请。”
叶云岫迟疑了一下,拎着刀为难说道:“还是道长先请吧,我不会摆招式。”
无忧子时至今日,统共见过叶云岫两回,昨日刚知道她会武,已然惊讶万分了,实在是她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子,看起来又太过孱弱。
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儿家,真没看出来,竟然还会武功,并且胆识过人,能够率领山寨众人迎敌,并亲口下令杀掉魏蠡。至于“神功盖世”这种话,一听就是玩笑奉承罢了,显然不能当真。
这会儿又听她说不会摆招式,无忧子心下便暗自印证了自己的推测,觉得叶云岫大约也只是会些武功,真实的身手未知怎样。
他既然决定追随谢公子,自然要关注他身边之人,公子对他这位娘子显然十分在意,日后谢公子若是逐鹿中原,谢娘子单凭这份胆识,也能助公子一臂之力。
因此对于叶云岫身手如何,无忧子也想试一试她。
无忧子毕竟有几分真本事,他既能断定这女子身上必有奇遇,便也知道她身上必有不寻常之处,并不敢心存轻视。
但是双方切磋,他总是个男子,又年长她许多,因此他依照一般的江湖规矩,就请叶云岫先出招,没想到叶云岫却叫他先出招。
无忧子迟疑一下,口中道:“谢娘子,得罪了。”便横剑当胸,脚下滑步,单臂由屈到伸,力点集中剑尖,一招“飞燕入巢”,直取叶云岫面门。
双方初次交手,彼此都不知道路数,总会互相试探几招,尤其对手是个柔弱女子,无忧子自然更慎重些,用剑出招便都带着几分试探,见她右手持刀,便出剑攻向她的右路。
他心中是留了余地的,已想好下一步应对,若是叶云岫出刀格挡,他可以向左避让,万一她躲闪不及,他也可以及时回身收招。这位毕竟是谢娘子,手下该有分寸。
所以无忧子这一招出手,便只使出了三四分本事,意在试探,他手中的剑寒光闪闪刺向叶云岫,却见她站立不动,闪都没闪,无忧子这下子可完全没预料到,不禁担心误伤了她,正打算挪开剑锋,眼前银光一闪,叶云岫手中的刀已然放在了他肩膀上,刀背凉冰冰抵着他的脖子。
无忧子狼狈地收住攻势,心下大骇,他竟没看清她是怎么出刀的。
叶云岫也连忙收了刀,有些抱歉地说道:“道长勿怪,我手上力气弱,控刀不稳,收不住刀。”
无忧子摸了摸被刀背撞了一下的脖子,冰冷的感觉犹在,让人莫名寒颤。
“无事,谢娘子手下留情了!”
无忧子审视着面前娇娇弱弱的小女子不禁苦笑,双方切磋总该要互相试探几招,哪有她这样一上来就用大杀招的。
他心中再也不敢有半分大意,抱拳笑道:“快哉,谢娘子果然好身手!那贫道就得罪了!”
叶云岫点头,向后退了一步,双方重新站定,无忧子手中长剑一摆,斜劈而出,害怕再丢脸,这一招已经是使出了浑身本事。
他一招劈出,叶云岫脚下微动侧身闪开,无忧子手中长剑灵蛇一般紧随而至,斜刺而出,便只见眼前的身形鬼魅似的一闪,仍是还没等他招式用完,那把刀便突然到了他脑后,冰冷的刀背撞在了他的后脖子上。
瞬间两败,无忧子不禁也激起了斗志,当下也顾不得别的了,头一低身形一矮,一个蹲身滚地,手中长剑顺势往后一招斜削。
无忧子心中成算,叶云岫此刻正在他的身后,他这一剑削出,必然逼得她撤刀避让,他便可避开后脖子的大刀,同时回身反杀。
然而后脖子的刀是撤了,下一瞬,纤弱的身形竟不合常理地出现在他身前,刀背已经端端正正横在了他的喉咙上。
无忧子:……
第49章 威震八方谢云芝
无忧子整个人都凌乱了,这谢娘子,招招都要取他项上人头啊。
若不是他此前统共只见过她两回,自问没有任何得罪冒犯之处,无忧子都要怀疑,叶云岫是对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了。
想他无忧子,虽然算不得什么排得上号的江湖高手,可二十年来游历天下,踏遍三江五湖,一身本事也能保自己平安无虞。像这般切磋,输赢倒也寻常,可他这哪里是输,他竟然在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手上一招都走不出,根本没给他还手的机会,毫无招架之力。
更令无忧子惊异的是,他自问也算见多识广,却完全看不出叶云岫的武功路数,她身法太快,手中刀更快,出刀诡异莫测,完全摸不到招式路数。
无忧子凌乱之后却又激动不已,他果然没看错,谢公子雄才大略、年少有为,就连谢娘子都有这般身手,这小夫妻两个,简直就是专为了江山帝业而生的,将来谢公子逐鹿中原问鼎天下,谢娘子堪为左膀右臂!
叶云岫瞧着无忧子兴奋不已的样子,不禁就纳了闷了,这老道打架打输了怎么还两眼放光,打傻了?她又没真下手。
“道长承让了。”叶云岫收了刀,退开一步。
“谢娘子好刀法!”无忧子也收了剑,持剑抱拳道,“贫道能否问一问,谢娘子师承何人?”
叶云岫:“我没学过武功。”
无忧子那眼神:“……”再次怀疑自己是哪里得罪这位谢娘子了。
见他不信,叶云岫一脸认真道:“真的,我就是从小玩刀,动作反应比旁人快一点,也不会什么武功招式,只学了一点保命的本事罢了。你不信去问谢让。”
无忧子见她说的言之凿凿,转念一想,这女子身负天机,命格奇特,必然是有寻常人梦寐难求的大机缘。她既然认定自己不会武功,想必教她武功的是哪位隐世高人、武功大能者,潜移默化把一个幼童教成这般身手,她不知道自己是学了绝世武功倒也合理。
“谢娘子勿怪,实在是谢娘子刀法无双,贫道一时好奇,那又是哪位高人教谢娘子玩刀?”
高人……养父个子确实很高。
可她要说父亲,这道士又该追问她父亲是谁了吧。于是叶云岫随口道:“他不让说。”
无忧子一听,果然!
他便不好再追问了,笑着赞叹道:“此人想必是世外大能,超脱名利。”
“哪里呀,”叶云岫慧黠的黑眼睛瞥了他一眼,慢吞吞一本正经说道,“那人说了,叫我日后惹出祸来,不把师父说出去就行了,下山后便不准我说是他的徒弟。”
无忧子:……还说没有师承!
可惜无忧子不认识某个大闹天宫的猴子。
他虽然总觉得这话哪里不对,却也不好再追问下去。总之谢娘子有这般机缘,这般身手,却恰恰出现在谢公子身边,谢公子果然得天独厚,是有大气运者,注定是要成就一番天下霸业。
于是下午谢让回来时,便发现无忧子看他的目光又热切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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