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娘子打江山 第66章

作者:麻辣香橙 标签: 种田文 甜文 爽文 成长 基建 穿越重生

  野猪岭一夜无眠。

  少小离家老大回,他们当兵从军,很可能一走就是一辈子。

  太平年月寄封信都难,如今天下大乱,多少人已经几年没有家中的消息了。

  军营中也不是不许回家探亲,可那是家近的、当了将领的。尤其对于他们这些边军来说,路途遥远,车马艰难,根本不可能。纵然立了战功获准探家的,一般也没人回去,路费盘缠都花不起,还不如省点钱托人捎回家去。

  浊酒一杯家万里,这会儿要是有一坛烈酒就好了。

  可是叶云岫的军营中素来不许饮酒,更别说降兵营了,只能闷头猛喝两碗粥,回去辗转难眠。

  从这一日开始,整个野猪岭都弥漫着某种异样的气氛。

  尤其那些家在北方、心中揣着希望的,第二日集队训话,便有个赢了的队长大着胆子,问马贺能不能奖赏他也寻找一下亲人,去年匈奴犯边,他的家人应当也南下逃亡了。

  有人开了头,立刻便又有几个人忐忐忑忑地跟着站了出来。

  “你们就不必找了。”马贺扬声道,“大当家已经传令下去,不光山寨,但凡在我们陵州境内落户的流民,家中有人在北方边关从军的,都可以来此寻亲找人,山下有专人接待,帮他们查找名册。你们若有亲人在这边,他们自会来找你,若是没有,那我们也无能为力了。”

  许多人面有喜色,马贺却又语气一转,说道:“不过你们心里有个数,我们山寨当时收留落户的也就三万多人。不是我说话难听泼你们冷水,实则去年匈奴犯边,翼王跟匈奴勾结纵容,你们翼王大军当时打没打仗自己心里有数,逃亡的灾民何止千万,又赶上雪灾,一路饿殍遍地,死的不计其数,单是沂州城外冻饿而死的就有上万人。”

  队列中卫大勇大声喊道:“对,若不是山寨赈灾舍粥,我爹娘和妹妹恐怕也冻死饿死了。”

  马贺赞许地看了卫大勇一眼,说道:“我们大当家和寨主当时是倾尽全力,苦苦支撑半个多月,就只给山寨留了两个月的口粮,其余粮食物资全都拿去赈灾了。你们以为容易呢,我们当时风雪中赈灾吃了多少辛苦,如今我们才刚过上几天好日子,你们就来了,三万大军来攻打我们。”

  “哼,一个个的,不识好歹,大当家和寨主居然还留你们在这浪费粮食,照我说还不如都杀了省事。”马贺训完话,骂骂咧咧走了。

  许多降兵面有愧色,尽管挨了骂,却又心中升起了希冀,盼望着也能有家人亲友来寻他们。

  然而马贺说的没错,希望渺茫。

  两日后,又有一个叫刘贵的降兵在众人的羡慕嫉妒中被叫出队列,他的舅舅舅妈找来了。可惜刘贵的爹娘都已经不在了,他爹娘都一路逃到临阳,却冻死在雪灾之中。

  刘贵痛哭一场,又同样被舅舅舅妈接去家中团聚。

  沉寂几日之后,谢让派了罗燕出场。

  这日一早集队,罗燕一身黑底红缘的劲装,腰配弯刀,背着弓箭,英姿飒爽地站到了队列前的高台上,给降兵营增添了一抹鲜亮的颜色。

  降兵们顿时目光汇聚到她身上,还以为今日换了个女教头来管教练兵呢。

  罗燕却扬声说道:“今日我也来此寻亲,可我也不知道能寻谁,索性托了马统领的面子在这里问一问。我家原是幽州城东门外五十里、大柳树屯子的军户,左邻右舍许多都是在翼王军中的军户,这里可有认识我的?”

  队列中顿时窃窃私语,一个声音迟疑喊道:“你是……罗家的二闺女?”

  “正是。”罗燕循声望过去,见是一个四十岁上的中年男子,那人也赶紧挤出队列走到前边来。罗燕辨认出来,笑道:“你是田武大叔,对不对?”

  “是我是我。”田武激动不已。

  “田大叔,您且稍等,我回头接您家里去说话。”罗燕笑着一抱拳,却向着面前列队的降兵大声道:“各位,我还有几句话说。我家中几代军户,我大伯、父亲都是在军中战死的,我家的左邻右舍、儿时许多玩伴,如今都还在翼王军中。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从军报国、吃苦戍边,征战沙场卖命,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们在前线拼杀,翼王却为了一己之私,与匈奴人勾结,纵容匈奴犯边侵扰,他好养寇自重、拥寇自肥,趁机谋利坐大,你们不是聋子瞎子,翼王大军这几年有没有真正跟匈奴开战,你们比我清楚。”

  “如今翼王又为了抢皇位,拱手放了匈奴人进来,弄的天下大乱,置中原的亿万庶民百姓与不顾。你们在前线为他卖命拼杀,他却害得你们父母妻儿动荡不安、饥寒交迫,害你们的家人沦为冤鬼饿殍。我父亲戍边战死,我娘亲却死在了逃难的路上。我一个孤女被山寨收留,如今还做了寨主身边的侍卫,我才明白何为是非黑白,何为公道正义。”

  “各位,我言尽于此,你们若还是不辨黑白、不知好歹,那只能说你们枉为人了。”

  罗燕说完一抱拳,快步奔下高台,拉着田武笑道:“田大叔,走,我来时已禀明寨主,这就接你去我家吃顿饭,咱们好好叙叙。”

  她拉着田武说说笑笑走远了,几万人的降兵队列却沉寂下来,许久不曾散去。

  说教没用,大道理没用,可他们亲眼看到身边同袍战友的父母、妻女,因为翼王一己之私带来的战乱而死,又亲眼看到玉峰寨收留的灾民安居乐业,便再也无法不触动了。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因为这种事情能发生在同袍身上,哪一天也很可能发生在他们身上。更可怕的是,有可能已经发生了,战乱,使他们很多人失去了家中消息。

  刘贵想起双双死在逃亡路上的爹娘,当场失声痛哭。他这一哭,许多降兵也忍不住落了泪。

  罗燕带着田武回了玉峰岭的主寨。她一个孤女别处没有家院,跟其他女兵一样,都住在木兰营的营房之中。

  山寨统共就这么一支女兵队伍,又是叶云岫的随身近侍,自然备受优待,女兵们有独立的营房大院,两人一间屋子,加上小校场和附近的马厩,挺大一片地方。

  罗燕把田武带回去,女兵们纷纷关切的问她找到熟人没有,见了田武都大大方方,叫他不必拘束,让罗燕在营房里招待他。两人喝茶叙话,为了让罗燕招待田武,女兵们中午做饭还加了菜。

  军户苦,边关苦寒,军户地位低下,在军中少有升职机会,若有本事立下军功还好,若是资质差不能当兵上阵,那就只能沦为军中苦役,一样逃不脱军户之职。

  且军户世代相袭,不得离开驻屯地,罗燕的父亲死后家中无人承袭军户,她们母女生活艰难,才敢趁着战乱逃难到此,田武的家人至今还留在边关。

  罗燕问起,田武顿时又红了眼睛,他随着翼王大军南下已有半年,边境一带如今这情形,翼王一走,匈奴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也不知他的家人如今怎样了。

  罗燕道:“田大叔,你可以写封家信啊。”

  田武苦笑道:“北方如今四处战乱,朝廷的驿路早就断了,家信谈何容易,再说我如今这样,连寄信的钱都没有。”

  罗燕笑道:“田大叔,你只管写,我来帮你寄。回头我就去禀告寨主,旁人的信能不能送到不好说,只要我们寨主允了,你别说在幽州,你便是在北疆、西域也能给你送到。”

  田武都有点不敢相信。然而罗燕可没说假,如今战乱纷纷,朝廷的驿卒都不能指望,但是他们山寨却还有神威镖局。

  镖局押镖走四方,他们神威镖局又素来强悍,镖局明里走镖,背地里走私盐,为山寨赚回大把的银子,再往回走私生铁、铁矿。

  藩镇割据,战乱四起,却也便利了他们行事。外头人看不到,山寨内部自家人却十分明白镖局的重要。所以谢让也毫不吝啬地往镖局砸了不少银子,如今江南道、河东道、河北道和关内道,重要府城几乎都有他们的分局,其他各地他们也通镖路。

  罗燕道:“如今翼王大军南下,北方边关混乱动荡,哪有一天好日子过,田大叔你不如索性趁着现在,把家里人都接来陵州算了,旁的不说,你自己一路也看到了,起码比在边关日子安稳。”

  田武百感交集,连声道谢,吃了午饭就急着要了纸笔写信,又跟罗燕说,能否帮他通禀一声,他想求见大当家和寨主一面。

  田武道:“也不知道大当家和寨主肯不肯见我,实不相瞒,我在军中做了校尉之职,兴许还有些用处。”

  罗燕道:“大当家和寨主都十分繁忙,大当家今日去了柳河县,寨主上午巡查卫戍营练兵刚回来。田大叔你且在此歇息会儿,回头我去问问孟统领。”

  大中午的,叶云岫上午练兵巡查辛苦,吃了饭刚刚午睡。

  女兵们对寨主一向是无脑护,决计不会这个时候打扰她休息的。等她下午睡醒,孟姚和罗燕才来回禀了这个事情。

  原本这些事情都是谢让管的,可谢让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呢,他这次去柳河事情多,可能要在那边留宿一夜。所以叶云岫没人可推诿,便在聚义厅召见了田武。

  她如今可是降兵营口中的“女魔头”,田武亲眼见证她一招斩首了主将庞用,半点也不敢大意,进了门赶紧跪拜,头都不敢乱抬,口称:“小的田武,拜见寨主,谢寨主不杀之恩。”

  叶云岫叫他起来回话。

  校尉是中级武官,在军中仅次于将军了,这个田武既然是校尉,必然比寻常兵士知道的更多,叶云岫便问了一些翼王军中的情况,田武知无不言,半点也不敢隐瞒保留。

  叶云岫心中衡量此人可用,便问道:“你既然要见我,可还有什么想说的,或者还有什么需求?”

  田武立刻跪下,俯首抱拳道:“小的斗胆一问,寨主是否会善待降兵,一视同仁?”

  叶云岫玩味一笑道:“这要看你们了。所谓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大当家几次跟我说,你们原本也都是中原百姓,家中也有父母妻儿。我眼中并无降兵,只有敌人和自己人,是我的兵,我必善待,而若是我的敌人,我必除之而后快。”

  “寨主爽快!”田武叩头到底,郑重道,“小的田武,愿为寨主所用,但凭寨主驱使,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田校尉请起。”叶云岫示意罗燕上前虚扶了一下,等田武起身,她颔首笑道,“我听罗燕说,你从军二十余载,在军中颇有些威望,且熟读兵书,擅长列阵,精通各种阵型,若不是出身寒微早该升职拜将了。我们山寨不缺能打的将领,却是正缺了田校尉这样的人才。”

  “寨主过奖了。”田武受宠若惊,忙又抱拳行礼。

  “听罗燕说,你想联系家人?”叶云岫问。

  “正是。”田武说道,“小的家中尚有七旬老母,妻子体弱,两儿两女,幼子才刚刚三岁,边境如今混乱不堪,实在是不能放心。小的想给他们写封家信,先报个平安,如有可能,叫我那长子带着他们,慢慢往陵州来寻我。”

  “小的来了山寨之后,一路亲眼所见,寨主和大当家庇佑一方,山寨之中百姓衣食充足,生活安稳。因此小的也想接他们过来,在此定居落户,不光能脱了那军户的籍,总好过他们老弱妇孺在边关朝不保夕。”

  “这样啊,”叶云岫道,“那你写封信,把地址交代清楚。”

  她说着示意了一下孟姚,“传令无忧子,叫他安排一下,把田校尉的家人送来陵州。”

第73章 二斤盐的暴动

  隔日谢让一回来就喜滋滋地告诉叶云岫,他找到接任柳河县令的绝佳人选了。

  不光找到了,还顺便给州学找到了一位当世大儒的学正。

  叶云岫忙问:“哪里找来的?”

  “路上捡的。”谢让笑道。

  自从谢宗跑来当说客,谢让便想到既然谢宗、谢宏都可以自行离开,流放地必然没人管了。如今这局面,朝廷已彻底失去了对北方边关的控制,边关大乱,许多流放边关的人可能都会回来。

  而这其中不乏许多文人名士,难得的人才。毕竟这年头会被昏君朝廷流放的文人儒士,有许多是因为不肯同流合污,有气节有见地。柳河县恰好处在通关南北的官道上,可能其中就有不少人要途经柳河。

  于是谢让便叫俞虎传令柳河各处,沿途行个方便,若遇上生活困顿、情况艰难的,必定不是什么贪墨官员或大家族出身,不妨适当帮上一把,助他们平安归家,也算传扬一下他们玉峰寨的名声。

  于是俞虎便在官道各处张贴了告示,言明北方边关经此南下之人,若有难处尽可以向防守巡查的柳河县官差驻兵求助。

  昨日谢让去柳河巡视当地兴修的抗旱水渠,恰好听俞虎说,日前柳河来了一位名叫洪勉的老者,听说是一位从北地流放回来的大儒,还带着两个学生。那洪老先生途中病倒了,被俞虎安置在城中馆驿养病。

  洪勉这个名字谢让是知道的,当世大儒,曾是京城西山书院的山长,门生遍天下。于是谢让便带着俞虎亲自去馆驿探望了一下,老先生病体已经好了许多,谢让和俞虎并没有透露身份,谢让自称谢信之孙,给他们师生赠送了一些盘缠。

  结果洪勉却跟谢让透露出想要在柳河落脚住下的意思。

  洪勉是京城人氏,几年前因为针砭朝政触怒皇帝,被流放到北方苦寒之地。如今他回来了,京城却又落入翼王手中,老先生有家归不得了。

  洪勉本打算往江南、淮南一带寻一处栖身之地。师生三人一路南下,到处兵荒马乱,见惯了生民疾苦,到了这柳河县却一片祥和,百姓生活安稳,欣欣向荣,就连盐都卖的比别处便宜许多。

  老先生大受触动。他们这一路逃过来,走了小半年了,也知道玉峰寨威名赫赫,可外界的人提到他们,似乎总要跟“悍匪”连在一起。因此来柳河之前,师生三人还担心了一下子,生怕路经此处会被为难。

  谁知他一路劳苦困顿,到了此处就病倒了,先是被柳河营兵士所帮,柳河营派人将他送到城中治病,后又被县令大人亲自关照,安置在馆驿免费住下。洪勉才知道传言误人。

  于是洪勉索性想此处住下了,又担心他这种被朝廷流放、没有户籍的能否在此落户。

  这对谢让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便坦然亮明身份,当场邀请洪勉担任州学学正。

  谢让笑道:“等过几日老先生病体痊愈了,就叫俞虎将老先生送去陵州,我已告知陈同升接洽。他那两个学生也都是饱学之士,你想想,能陪着老师流放几年的,必然也不会是奴颜婢膝之人。”

  “其中一个曾庭彦,我让他做了柳河县令,叫俞虎再留十日,给曾庭彦适应过渡一下,十日内两人交接好了就把俞虎调回山寨。另一个叫吕懋的,暂且安置到州学,老先生病体才刚好,身边也需要人。”

  总算把俞虎调回来了。这两年柳河在他们治理下,减赋税,开荒地,抗春旱,兴水利,老百姓日子好过了许多,衣食充足,百业兴旺,柳河已然成为周边最安定富庶的县,反正比陵阳、茂山两县富足多了,俞虎这个不识字的“假县令”实在是辛苦颇多,谢让更是隔三差五往柳河跑。

  “回来就让俞虎接手山寨的庶务。”谢让笑道,“他这两年锻炼了不少,可说是已非吴下阿蒙,竟然也认得一些字了,临来时还问我,能不能把他日常惯用的两个书吏带回来,我叫他自己跟新县令商量。”

  前任州学学正跟刘炳私交甚笃,真才实学没有,却是个投机钻营之辈,他们进驻陵州后就被谢让撤了。如今有洪老先生掌管州学,用不了几年,州学的学子就能任用了。并且洪勉乃当世大儒,有他这块金字招牌,也能更有利于他们招贤纳士。

  谢让怡然地靠在椅子上跟叶云岫说这些事,心情十分不错。

  叶云岫笑道:“我没你这运气,路上能捡到大儒,我在家里倒是也得了一个将才。”

  她把田武的事情一说,谢让也连连点头道:“此人可用。我们几个得力的统领,都是勇猛善战,打仗没的说,但野路子出身,田武这样的熟知朝廷军队规制,又熟读兵书、擅长阵法,正好是咱们缺少的。”

  叶云岫点头同意。马贺、杨行他们很能打,敢拼敢杀,但若是要大规模带兵,恐怕还缺一点经验火候。之前他们山寨兵力少,几位统领都是从五十人的队长干起来的,靠的是武力、义气服众,去年春山寨招兵,各营顶多也就一千兵力。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若有一日他们也能发展壮大到几万、几十万兵马,就目前她手下的各营统领来说,除了一个徐三泰勉强可以,其他的恐怕都不能胜任。

  不要说马贺、杨行他们,便是叶云岫自己,也不曾带过那么多的兵。

  许多事情,没有人天生就会,但总是要一步步锻炼、一点点学起来的。

  至于田武的能力,叶云岫还是想亲眼见识一下,便授意马贺,叫他接下来把降兵营练兵交给田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