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纸鹿
现在婚事黄了,老太太已给姚家去信,现在妙华还留在碧梧居,只等姚家来人接她回去。春喜则是被打了三十个大板,还不知要如何发落。
她们两人算是闹得不可开交,热火朝天,林瑜在其中隐了身,无人提起。
毕竟她确实没参与过。
那为什么……林瑜抱紧包袱,“那为何又把我抓回来,她们可以分说清楚。再者,我的身契本就只有三年,姑娘不是也替我说过这条么?”
素月牵着林瑜的手紧了紧,也是气得不行。
“要不我说你这丫头倒霉!衙门那些天杀的狗官,为了攀附人情什么都做的出来。那差役过来时送的竟是张签好的新死契!主家还特地写的国公府顾家,生怕这边拿不到你的把柄。”
她气急被口水呛住,偏头咳了两下,压低声音继续,“老太太当时虽然生着姚姑娘的气,却也没打算拿你这个出了园子的小丫头做什么。看到了也烦心不是?我看她是不想要这个人情的。
偏偏这个时候,一直没出声的大爷说话了,他问——‘这个人,可仔细问过?’。老太太心一偏,便叫人把你找了回来。”
林瑜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大爷是昨日上晌回的明净堂么?”她原以为出这种事,自己一定会伤心到不行,可是一开口,平静到连她自己都有些吃惊。
“正是。”素月点头,“你怎么知道?那时候还在这儿?”
“差不多。”林瑜笑了笑,原来那天遇见的真的是他,他必然也清楚那天见到的不是妙华了。
果然是倒霉透顶。
明净堂廊下。
三两个丫鬟或站或坐,应是刚刚被打发出来的,几人叽叽喳喳说着小话。待素月领着林瑜走近,一齐噤了声,好奇的目光纷纷落在林瑜身上。
“呦,原来是雀儿姑娘,现在可算改朝换代,更上一层,当上国公府的家奴了。”彩云啧啧叹道:“可是不得了呀。”
好些日不见,她的言语比起以前更加刻薄刺耳,林瑜没心思计较,注意力全在她那句“家奴”之上。
素月倒是扭头瞪了彩云一眼,彩云不若以前那般顾忌,冷哼着撇头,待到林瑜近了,她扭身与旁边的丫鬟说话,一双绣鞋却是往林瑜跟前伸了伸。
坏心刚起,下一刻,她就痛呼出声,“死雀儿!你故意的是不是!”
林瑜从彩云脚背踩下来,冷冷睨着她,“管不住嘴就算了,你怎么连脚也管不住?”
语气并不重,但以前任敲任碰的闷葫芦忽然那么一响,着实让彩云惊愕了阵,傻楞着忘了出声,待她反应过来,视野中只剩下门口柳绿的裙摆一角。
素手轻掀,那一抹绿影随即也消失在雕花红漆的隔栅门后。
素月把林瑜领进厅中,便退了出去。堂中剩老太太和林瑜二人,林瑜跪在地上,敛眉垂眸,良久过去,都没听到上首的老太太说一句话。
林瑜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像这样的情况,她可以沉默整整一日。但审时度势后,她还是开了口。
现在沉默对自己没有好处。
“婢子愚钝,敢问老太太找婢子过来,是想知道什么?”
老太太捻着串小叶紫檀佛珠,垂眼看着林瑜。她中年丧子后开始信佛,时日久了,面目和善许多,叫人快要忘记往事——
这位老太太早年为夫守寡时,为了不让儿子被抢走,曾害死过族中亲戚三条人命。
她可不是什么心底柔软的妇人,即便半阖着眼,目光中的威严凌厉却不容人忽视。
“你是几岁卖到姚家的?”
“十四。”
“赏花宴上发生的事都知道了?”
问题的跨度有些大,林瑜面不改色,“婢子在回来路上问过素月姐姐,现在都知道了。”
老太太眸色一冷,“既如此,你便说说,你那个主子所做的事,他们是几时开始的。”
厅中寂静半晌,响起林瑜的声音:
“婢子以为,姑娘从未开始过。”
林瑜垂首,在光亮的石砖地面看见自己的影子,地上的她也在冷冷淡淡地看着自己。
“以前在姚府,姑娘与家中两位哥哥最为要好。来到国公府后,二爷常常照拂姑娘,她年纪尚小,对二爷只是孺慕兄长之情,往来时亦未曾逾越过兄妹间的关系。”
“照你这么说,她最无辜?是旁人不识好歹冤枉她了?”老太太肃声问道。
“婢子不敢。姑娘虽无心,但确做了私相授受这等不合儒家规矩礼法之事,算不得冤枉。此事怪在婢子愚钝,来时姚参军千叮万嘱,可婢子只想着三年的身契,未能尽责劝诫主子。”
老太太原是一腔子的火,听完这番话给浇熄大半。
如今妙华失势所有人看在眼里,这丫头本就是不得宠信的那个。她最聪明的做法该是撇清关系踩妙华一把,再主动交些妙华有错的“罪证”,来换取脱身的机会。
刚刚自己有意施压,可这丫头却能不为所动,还主动替妙华澄明缘由,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
她在宅门见惯阴私互损的争斗,已经许久未曾遇到这样的品格,心怀都舒畅许多。老太太端起茶盏,扣盖时不动声色看向林瑜。
这个丫头相貌虽是平平,气度却很不凡。跪在地上从容镇定,脊背挺的笔直,未有卑颜趋承之态。
老太太心中愈发满意,前几日给姚妙华送了几个丫鬟,身边空出几个缺,不妨把她留下来用着。
“行了,起来说话。”
林瑜正要站起,身后忽有道脚步声踩厅中,那人声音清冽温和:
“来得不巧,祖母这就问完了?”
第11章 她怕的另有其人
林瑜听着有几分熟悉,继而便想起,昨日也是这道声音,在问自己的名字。甚而更久之前,他还叫自己抬起头来。
是顾家大爷。
前两次阴差阳错,她不能肯定他是谁,这回却清清楚楚。
刚刚离地的双膝起也不是,落也不是,林瑜正要认命跪回去,老太太瞧见了,解围道:“叫你起来了,还跪什么。”
林瑜闻言起身,瞥见进门那道长长的身影在自己左侧,自觉挪去右边站着。
顾青川落座在她对面的榆木太师椅,目光掠过她的脸,面如黄纸,两颊许多雀子,看着颇吵闹。
“没什么好问的,这丫鬟跑得快,心眼倒是实诚,说的尽是好话。”
老太太把林瑜解释的兄长那套说辞大致说了遍,叹气道:“说的倒也有些在理。”
顾青川轻笑了声,“果然是个心眼实诚的丫鬟。”
不知是不是他语气掌控的太好,林瑜听起来阴阳怪气的一句话,老太太没觉出有异,舒心道:“你不见气就好,这丫鬟的身契现在我们府上,还怕碍着你的眼。”
“祖母说笑,不过是多长了几颗雀子,碍不着我的眼。”顾青川瞥向林瑜,正对上她抬眸。
视线相连,林瑜胸口猛地跳了跳,仓促垂低眸子。
他一定认出了自己。
林瑜还不想在这时候被拆穿,叵耐由不得她,能做的只有一直垂着脸。
老太太在林瑜面上睃巡了遍,眉心微动,“你出去候着罢。”
“是。”林瑜巴不得快些离开,然而心中再迫切,步态依旧不疾不徐。
端看衣着外貌,同那日园中所见全然不同,可他进门时便认出了,这人就是她。
一如昨日,姚家的女儿穿着与园中一模一样的衣裙跨进厅中,只是背影,他一眼就辨出了不是她。
柳绿衣角掠过门槛,顾青川不着痕迹收回目光,聊过一番闲话,他道:
“忘记提了,我那院子繁杂琐事多,前日来的几个丫鬟总是手忙脚乱。祖母若有空,再替我点一个过去打理罢。”
老太太略一沉吟,“那些个丫鬟原是从我院子里拨过去的,许是换了地方不大习惯,你且放心,必定再挑个妥当的给你送去。”
“不必费心挑拣。”顾青川指尖轻敲扶椅,仿若不经意似的:“祖母院子里的人都用趁了手,不敢再叫您割爱,倘或有新来的,随便往岁寒居扔一个就是了。”
他离开后,老太太的目光落向门外,直到彩云进来,才回过神。
“老太太,雪梨汤煨好了,虽说天热,您这几日嗓子有些哑,该趁温喝下才好。”彩云放下炖盅,用汤匙盛了小碗,递至老太太面前。
雪梨切成小块,煮得软烂,放了几颗冰糖,老太太尝了两口,甜得正正好,小半碗喝完,两日里沉到谷底的心情显见好了不少。
“你这丫头最会体贴人,今日这汤熬得好,说说,想要什么赏?”
“老太太都开口了,那我可要好好想想。”彩云眨了眨眼,调皮一笑,“婢子什么都不要,老太太喝了这汤能开心些,就是对婢子最好的赏赐。”
她正是二八年纪,水葱似的漂亮姑娘。老太太喜她嘴甜,在跟前又是个乖巧懂事的,一时满意非常。
“素月,你去卧房一趟,柜子上壁有个紫檀盒子,里面有只如意纹红翡玉镯子,给这丫头戴着试试。”
素月取了镯子回来,老太太当即给彩云戴在手上,“瞧瞧,我这院子里就她最白,戴着这镯子果然好看。”
素月:“老太太的眼光,哪里出过错?”
彩云收了镯子,跪在地上磕头,“谢老太太的赏。”
老太太:“你先下去罢,好生歇会儿。”
待彩云出去后,她问道:“你和这孩子相处了也有好些年,觉得她怎么样?”
素月在老太太身后给她捏肩,“彩云出落得水灵漂亮,我娘上次看到还以为她是哪家的小姐。依婢子看,就是脾气直了些,容易给人落话柄。”
“她年纪尚小,没受过挫折,比别人娇气些也是寻常。”老太太摸着自己腕上的镯子,替她圆融。
大哥儿这次回来,身边连个丫鬟也没有,因想着有一桩婚事在,他搬进岁寒居那天,她特意从自己院中调了几个踏实肯干的丫鬟过去。
孰料婚事闹成了这样,大哥儿今年都二十七了,这些年在京城住着,打听下来也没有个妾室通房,想是要等着妙华及笄。可现在婚事没成,房里还空下去可不像样。
彩云是自己看着长大,样貌身段都不差,遇着人了说话体贴。老太太早些年就有这个打算,如今他开口要个新来的打理院子,趁此机会把彩云一起送去再合适不过。
老太太愈想愈满意,“就这样罢,吃过饭了,叫她和那个雀儿一道去岁寒居伺候。”
*
林瑜听完这个消息,愣愣站在了原地。
素月拉着她坐下,“别怕,彩云估摸着已经到了岁寒居。待会儿我送你过去,和她说两句,让她收敛着些。”
林瑜回过神,对她摇摇头,“姐姐不必去说,她也就是动动嘴皮子厉害,我不怕的。”
她怕的另有其人。
“大爷院子里缺人打理,为何会想到我呢?”她本是姚家的丫鬟,按理老太太不会把自己派过去给人碍眼才是。
“大爷这次回来身边没有丫鬟,前头那几个都是从明净堂里拨的,许是哪里做的不好,他这回特意提了要新来的。”
听着像是自己正好赶上,林瑜抿抿唇,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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