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纸鹿
大爷住的地方在岁寒居,地方不小,却是茕茕孤立在园子最东,大小宅院座落在矮山山腰,也叫它后山房,胜在一个景好僻静。
素月将林瑜送到时天都要黑了,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山下石阶后,林瑜折身往回,及至抄手游廊,对侧有脚步声走来。
林瑜退至一边,待那人近了,微微屈膝,“大爷。”
顾青川停也未停,只一阵风轻轻带过身侧,留下极淡的松香味道。
当天晚上,林瑜粗略弄清了这里的情况。内院伺候的有四个丫鬟,分别是满春,满夏,满秋,满冬。丫鬟们都是一个年纪,只有满冬小一些,才十岁多。
丫鬟们住在邻着内院的后罩房,彩云与满春早就相熟,与她住进了一间。剩下的满夏,满秋,满冬住在一间。
林瑜来得最晚,一个人住进最里,也是最破旧的一间下房。
翌日,杨瀚墨过来安置新到的人手。先是把院外的洒扫活计派给了林瑜,继而与彩云一道迈进院中。
彩云提起簇新的水蓝西番花挑线裙,她上身是鹅黄云纹衫,挽起的百合髻油亮密实,丫鬟不能戴簪,插了一把红檀描花梳,只站在那儿与旁人就显出不同。
“正房还缺人,那几个丫鬟手笨,雀儿姑娘先跟着我进去看看罢,有哪里不清楚的,我再细说。”
彩云被喊错名字,撅起嘴来,满不乐意道:“谁是雀儿,我叫彩云。”
“你不是雀儿?”杨瀚墨顿步,回首看去,先时那丫头竟然没影了。
“管事记错了罢,我叫彩云,一直跟在老太太身边伺候。”彩云还想继续说几句,和他打好关系,忽见一只手臂横在身前。
“确实是我记错了,还请彩云姑娘停下。”杨瀚墨打断她,把先时吩咐林瑜的话原封不动对她说了一遍,疾步去院外找到了林瑜。
“雀儿姑娘。”杨瀚墨略含歉意地笑笑,“方才弄混了,这里不用你打理。”
林瑜手里拿着扫帚,并不想放下,正琢磨推辞两句,就见彩云满脸怒容走了过来,“为何又是我扫院子?还能出尔反尔?”
杨瀚墨和她赔礼,“我方才眼花,认错了姑娘,实在是抱歉。”
“我看你现在才是眼花!”彩儿挽袖,红翡玉的镯子从腕上滑下一截,熠熠闪光。
“你是不是糊涂了,我可是老太太派来的,在她老人家身边服侍了七年,你现在让我扫院子?就算是大爷身边的管事,也没有这样磋磨人的道理。”
请神容易送神难,她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叫杨瀚墨颇为头疼,昨夜大爷交代了要让雀儿去正房伺候,他理所当然认为雀儿应当是出众些的这个。
杨瀚墨思量稍顷,道:“姑娘说的也有理,你在这儿稍等一会儿,我先将她排好了,再给你安排。”
彩云心底仍不满意,却知道适可而止,这毕竟是大爷身边的管事。她扭过头,狠狠瞪了林瑜一眼,才要开口刺她,杨瀚墨忙闪身挡在二人中间,拿走林瑜手上的扫帚。
“雀儿姑娘,随我进去罢。”
“大爷不喜欢笨手笨脚的人,正房现在是满夏和我轮值打理,你来后就交给你了。剩下几个丫鬟都在内院,有跑腿的活可吩咐她们。掌灯时分便能回后罩房歇息。”
林瑜自是应下,昨日她还听说了,入夜之后,正房都是这位管事伺候。
杨瀚墨见她没有要问的,带她进了正房,一面看一面讲解,让林瑜有种参观名人故居的体验感。
这里比碧梧居还要大上许多。
堂中一扇泰山狩虎五折围屏,气势磅礴,里面一张黑漆金丝楠木架子床,旁边摆着高几,香炉。西间碧纱橱里两张彩漆禽鸟纹的顶箱柜,帘子后有张卧榻,角落的白釉青花瓷缸里放了几卷画轴。
“大爷平日要换的衣物放在这儿,平日只稍作打扫即可。”
林瑜应声,这里的家具皆为雕花彩漆的檀木,仔细闻来,还有一股悠悠的沉香。
推开东间雕花镂空的槅扇门,青绿的竹帘垂下。里面是顾青川看书写字的地方。杨瀚墨只提了一句,停在竹帘外,叮嘱道:
“此处无需你打理,寻常若无吩咐,不得进去。”
“我记下了。”
杨瀚墨点点头,把这里交给她。
这两日顾青川很忙,他回来的消息一传出去,杭州城中官员的拜帖纷至沓来。早出晚归应酬好几日才渐渐消停。
林瑜虽与他见不着几次,却也没有因此放松半分警惕。
她打听过,春喜被打了三十个板子后发了烧,无人看管,春喜沦落如此,自己真的能独善其身,不被迁怒么?
她没有半点把握,只能尽力把自己分内之事做好,盼着有人能看到,念她一点好。
这日掌灯时分,顾青川自外归来,宴上喝多了酒,似是微醺,杨瀚墨将人扶在榻上,出门叫醒酒汤。
好巧不巧,满春在正房东侧的抱厦外头用饭,林瑜刚出来,在抄手游廊上被他瞧见,来不及走远,被一把喊住。
“雀儿,去要碗醒酒汤来。”
顾青川半靠在榻上,听到是她,扭头望了眼窗边,什么都没看着。
窗牖关上了,同一个时候,屋中却比前几日要亮。外头迟暮的薄光透进来,窗纸染了层淡淡的晕黄。
斜阳如有意,偏傍小窗明。
他细瞧去,才发现是窗纸上新涂过桐油,变得通透了许多。两面四扇的菱花窗,新涂过桐油,竟然闻不出来。
杨瀚墨再进了房中,顾青川问道:“这窗纸是怎么回事?”
“雀儿昨日问小人,说着窗子太暗,问要不要涂桐油,小人答应后,她便自己将这正房带纸的门和窗都涂了一遍。”
杨瀚墨说完,又想起什么,道:“雀儿往桐油里放了煮过的树叶子和花,不知具体哪些,涂完开一会儿窗,竟然没了味道,还有股子清香。”
顾青川沉默片刻,眼神清明起来,“叫你去查的事情如何了?她什么来历?”
第12章 替我更衣
“雀儿父母俱已离世,十四岁在京城被牙人卖进姚家,此前的事情已叫人回京查探,暂未回信。随姚家小姐到国公府后,行止无有差错。或因口头不大伶俐,不是很讨人欢心,姚家小姐身边常常带着另一个丫鬟。”
杨瀚墨这个人老成稳重,未有十成的把握绝不肯定说出来,口中的“或因”则有八成可信,常常能当真的听,这次却用得正好。
“难得你的讲究有用的上的时候。”顾青川枕臂,挑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
他见过这个叫雀儿的丫鬟如何对自己撒谎,不止如此,她后来又能凭三言两语转变老太太的态度。
这般敏锐的观察力和口舌,若是想谄媚讨好别人,哪里会见出口齿不伶俐?
杨瀚墨仔细思索了番,耿直道:“属下不明白。”
顾青川没给他解惑,“继续说。”
“还有就是——”杨瀚墨迟疑了下,道:
“雀儿十分爱钱,园子的丫头们提起她都说她做的裙子好,她不知收钱替人做裙子,还做些荷包帕子交给人卖。属下细查过,她并没有欠债,亦没有什么穷鬼亲戚,这钱都是给自己赚的。”
恰这时,廊上传来调羹碰到青瓷碗壁的一声清响。杨瀚墨及时收声,回首看见对侧廊下的林瑜。
他恍有所悟地抬头,“属下又明白了。”
原来真的不是口齿不伶俐。
顾青川从门口看过去,她今日穿着碧青的裙,从远处廊下缓缓走近,仍是那日焦黄的脸,面上点着几颗雀子,把她眼角的那颗红痣也遮去了。
他稍抬下颌,杨瀚墨出了门,廊外响起细细的说话声。
“杨管事,一碗够么?厨房的药罐子里还剩着呢,若是不够,我现在再去端一碗来?”
“不用。”
杨瀚墨重新进屋,醒酒汤端出托盘,贴在手心的温度正好适宜,微微诧异了番,心道像这样能干点事又不邀功的丫鬟真是少见。
“那丫头倒是细心,端来正好是温的,爷,您现在喝了罢。”
顾青川捏着调羹在瓷碗里拨了拨,眸光微动:“以后晚上,让她到正房里伺候。”
*
长廊外,林瑜怔了怔,“你刚刚……在说什么?”
太过惊讶的缘故,她省略掉一贯礼貌的管事称呼。
杨瀚墨也不介意,重复说:“以后晚上,也是你留在大爷房里伺候。”他看着林瑜呆怔的表情,觉得自己有必要提示一下。
“雀儿姑娘,你昨日的汤不错,大爷这是要提拔你。”
“哪种提拔?”
林瑜问的毫无顾忌,反而把杨瀚墨给噎住,顿了顿,“你怎么想这儿去了?”
他看了眼面前这张黄澄澄的脸,想说大爷在京城什么佳人没见过,能被你这等姿色绊倒?
可也忍不住犹豫,大爷待这女子的确与旁人不同,既查她的身份,又要把她调到房中伺候。此前大爷的房里,是不许有女子在夜间出现的。
倒不是身体有疾,而是京城上下有许多眼睛盯着大爷的破绽,只要开了色字这个口,不知有多少人要将女子往府上送。
杨瀚墨出了会儿神,被林瑜刀子一般锋利的眼神割了一下,迅速回到现实。
“大爷交代的事情还没办,我得先回去。”他恍然拍拍脑袋,转身走出一段距离,又回头道:
“对了,碧纱橱的帘子后有张卧榻,你晚上就歇那儿。”说罢在心虚的促使下健步如飞,离开林瑜视野。
晌午,林瑜收拾了几样物件,由后罩房出去,至左侧游廊,便见对面许裘吃力抱着一口沉沉的箱笼进了正房。
他双手叉腰,立在东侧靠里的红漆团花酸枝木博古架前,等林瑜进来,便扭过身子,指着那口箱笼。
“雀儿姑娘,这博古架空着不好看,大爷叫我搬来这些东西,你记得摆上去。”
林瑜碧纱橱里放好自己的包袱,走了出来,“我放么?”
许裘说是,箱笼钉着嵌银鸟兽纹的锁,两边雕绘繁复花纹,他拨弄两下打开来,里面放的全是大大小小的木匣。
“都是些玉器古玩,大爷外头忙完了,要在家中待上一阵,这些是库房搬出来的。”他说罢,扔出个对牌给林瑜。
“这是库房的对牌,还有一半在杨瀚墨那儿,正房里要是缺了什么,你自己去库房找。大爷说过,这里由你布置。”
“知道了。”林瑜撑起腰,望着箱笼里套娃似的大小木匣,认真点头。
搬东西对林瑜而言不是难事,她是个铁骨铮铮的社畜,别的同事挤完地铁来到办公室,第一件事是贴上腰贴,而她一定要把饮水间的水桶给换上。
即便到了这里,每天也雷打不动要去井口提两桶水,权当举重。
拳击教练提醒过,在应对不良事件时,如果力气不够,技巧会随之失效。力量练习是很重要的功课。
林瑜呼了口气,待许裘出去后,把箱笼里的木匣一件件打开,里面存的大多是玉器,白玉蟾蜍摆件,墨玉椿枝花插,青玉贴花水色玉壶……她很快体会到拆盲盒的快乐。
一件件水润精致的玉器经过手中,视觉上是一种很丰富的体验。林瑜她爸以前很爱摆弄这些古玩,林瑜常常听他念叨收藏的各种玉器,渐渐也知道了怎么分辨成色好坏。
过手的每件玉器,都比自己家以前收藏的要好,雕工细微入神,赞一句巧夺天工也不为过。
箱笼里不止有赏玩的名贵摆件,再往下,还有文房用具。林瑜一一摆好后没舍得走,站在博古架前观赏起来。
顾青川进来时,她在看那件墨玉椿枝花插,玉匠的雕工实在太妙,细枝末节处像是画出来的一般。林瑜看的入迷,直到脚步声到身后了,才恍然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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