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纸鹿
徐万有接着又道:“不过下官曾看过他的呈文,镇城之重反在极边,作五堡以为藩蔽,屏胡虏于关外,他也是一心为了防务。”
“原是如此?”顾青川沉吟片刻,挑了挑眉,“颇有几分?道理,张巡抚原也是个干实事的,能想出这法子,实在是用心良苦。”
陈明见峰回路转,暗暗吁了口气,张文绣是死了,如若要把他做的事情再翻一遍,自己这个活着的少不得要脱一层皮。
连忙附和道:“是啊,您有所不知,张巡抚他为人憨厚老实,爱民如子,常常为了他们,连自己的饭也顾不上吃。”
“陈公公对?张大人了解得倒是深,不过某还有一事不明。”顾青川起?了身?,踱步到他面前。
“既是这样一个人物?,张大人治下的将士为何会变成贼党?”
他这些?日都是亲自上阵迎敌,身?上铁甲未换,甲胄上附着斑斑血迹,或褐或浅。走近时,一股寒意凛然?逼近。
陈明隐隐闻见一股干涸的血锈味,莫名想起?那日在府衙大门外所见之景。张文绣的脑袋被挂在红漆铜铸的门匾下,眼珠子已经不见了,只?有两个黑黢黢的血窟窿,被日头晒得发红。
他不由得倒退两步,后背浸出涔涔冷汗,“这……咱家也不太清楚……”
“我倒是有所耳闻,说张巡抚与一守将起?了冲突,当着军中的面把人砍了。”
顾青川沉声道:“某以为,张巡抚也不是全然?无辜,管着这么些?人,怎可如此莽撞胡来。你说呢?”
陈明自是知道此事,连连点?头,“是,是。”
“张文绣有错,叛乱的贼首也有错。一命抵一命,张巡抚死了,起?事的郭焱,柳中一干人也该赔命,以告慰他在天之灵。陈公公以为如何?”
陈明定?下心神思索一番,点?头道:“顾总兵说的有理。”
顾青川又看向徐万有,“徐大人以为如何?”
徐万有也跟着点?头,“如此安排最为妥当。”
“早就该向陛下禀报此事,因?胡虏一事耽搁到了现在。明日就要整兵回城,再也不好?耽搁下去?。”
顾青川从案下拿出两份空白的奏本,交与他们。“刚刚商量完了,既然?二位都没有异议,奏本就由你们来写,首乱当诛,余宜散遣。”
陈明提起?笔,听到最后四?个字时猛然?一顿。
首乱确是当诛,可跟着起?事的那些?乱军要散遣?纵使招安了一帮乱军,这帮该死的贼寇,谁知哪日会不会又起?事端?
正待说上两句,便有一道锋利的目光落在脸上,顾青川先开口问:“陈公公怎么还不写?”
他唇角掠过一抹淡笑,“这两个月,顾某这双手提刀换枪,陈公公日日坐在帐内,莫非忘了提笔?”
乍听是句玩笑话,却没留转圜的余地。
陈明张了张嘴,却只?是尴尬笑了声,“怎会?顾总兵说笑了。”
这两个月,城中战火连天,顾青川来后,一应事务都落到了他手里,陈明常找了借口留在帐中,从没听这位总兵说过一个“不”字,即便有人告状,也没人来寻自己。
原当这些?好?处是平白受的,到现在却成了自己亲口咽下去?的软刀子。陈明简直捶胸顿足,懊悔不已。
他咬着牙,写了奏报上去?。
徐万有见他动笔没有犹豫,便也飞快将自己手里的也给写了,总归是一道商议出来,这位是陛下留的人,跟着他不会出错。
这二人都开始动笔,顾青川才端起?书案上凉透的茶盏,缓缓啜了一口。
此事好?坏其实分?明,只?是他父亲许多?年前在大同?带兵,若是由自己来说散遣乱军一事,难免落人口舌。
一干人等从主帐出去?,已是深夜。顾青川提笔沾墨,开始在案前写奏报。
过得一刻钟,他才放下紫毫笔管,外面跟着便起?了一阵喧闹声。将士匆匆来报,“总兵大人,不好?了,吴参将和陈公公打起?来了。”
顾青川揉了揉额角,吩咐许裘,“都出去?,把帐子里的火把熄了,只?说我歇下了,谁也不见。”
许裘应了声是。
帐内只?剩下书案前一盏烛灯,灯影落进蟾蜍砚台的墨汁里,映出微微干涸的墨迹。
顾青川靠进圈椅,不知怎么,记起?了当初送进岁寒居那块溪墨。
那个丫头,她究竟是怎么知道溪墨要盖一块湿帕子,又是哪里学的写字丹青。
面前的烛盏上套了灯罩,隔着一层薄绢,里面的烛芯影影绰绰,总看不真?切。
三月过去?,上一回人还在扬州,也不知现在是死是活。
第44章 是时候该找回来(无女主……
隔日回城,顾青川先是?关押战犯,整饬城中防卫,抚恤伤患,一应事务料理妥当后?,他才在入夜之时进了总兵府。
大同经年未设总兵一职,内里桌椅门墙皆已斑驳落旧,他沐浴休整一番过?后?,滴漏已至三更。
暗卫查探的消息有?了下落,两封盖了印的密信放在书案,他今早才收到,还未得空拆开查看。
时已春末,顾青川沐浴出来,换了身天青云纹缎面?道?袍,坐在乌木案前,捡起一根长箸拨亮烛芯。
才拆开其中一封,就有?人叩响了房门。
“大爷,吴参将在院中求见。”许裘说完,又低声补充:“他明日要回天成卫,刚刚是?翻墙来的。”
须臾,听得房内淡声回应,“把人请进偏厅,我稍后?过?去。”
抽出一半的信纸落回信封,被骨节分明的手指压进书册之下。
案上烛火轻轻摇动,无人知晓,那?是?某人不着痕迹叹了一道?。
许裘从廊下离开,想起这吴骆成,心中还在纳罕。
这位实是?个奇人,在天成卫当了十几年的指挥使,难得有?这么个机遇暂且提成了参军,等朝廷过?两日论功行赏,必定能坐稳参军之位。可就在这么个紧要关头,他竟和那?姓陈的太监打了一架,先把自己打回了天成卫。让人怎么也猜不透。
偏厅内。
脚步声踏进厅中,吴骆成的目光即刻脱开墙上那?块题字,揭下兜帽,恭恭敬敬行了军礼。
顾青川抬手落向他身后?的红漆楠木灯挂椅,示意坐下说话?。
“吴参将,这样深夜了,找我有?事?”
吴骆成手中提了一坛酒,放在楠木彭牙方桌上。
“听说小顾大人不日就要回南京,我思来想去,这坛酒得给您送来。”
刚挖出来的酒坛子,坛身已用湿布擦过?一遍,坛口封着的黄泥还未敲落。
顾青川微微挑眉,“这酒只怕放了不小年头,你嗜酒如命,今日却舍得割爱?”
吴骆成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小顾大人不知。这还是?明祖十年冬,瓦剌大举来犯,顾将军领着我们两千弟兄守城十日,大败瓦剌以后?领着亲手在城墙下埋的酒。”
“当时只有?我们几个部将在,将军带着我们立誓,要守此河山,精忠报国。如今许多年过?去,酒一坛一坛被挖出来,如今只剩这一坛,我左思右想,还是?等有?朝一日送给您。”
顾青川沉默了少顷,提了提唇角,笑意一起即散。
“原来是?三十年的好酒。”
稍时茶盘送了进来,他挽袖提壶,“夜深多有?不便,只留你喝盏热茶。”
吴骆成双手接过?,仰头一饮而尽,又打了个拱手。
“今夜前来,还要向大人告辞。”他肃起眉头。“这回辜负了小顾大人的好意。只是?做了这个参军,就要日日对?着那?个阉狗,我实在怕哪日自己先摘了他的脑袋。”
“这倒是?我考虑不周。”顾青川笑了笑,“几年不见,吴参将还是?这般率直。”
两人其实没什么话?说,两盏茶后?,吴骆成折身回去,经过?门口的灯架,照见两鬓斑白。
十余年,又十余年,他们这些人好像总是?不变。
顾青川看向了桌上那?坛酒,封口的黄泥上墨迹褪去,却隐约可见,其上最初落下的,是?一个“忠”字。
*
又过?了两日,朝廷分功行赏的圣旨到了大同府,与之同来的,还有?指派过?来接任巡抚都御使的官员。
他们到的前一个时辰,顾青川正在房中听暗卫回话?。
人的下落自是?已经知晓了,离得不远,就在兖州府。只是?他想不出,她究竟是?怎么从南京躲过?重重关卡,到了一千多里外的兖州府内。
这丫头分明孤身一人,没有?能投奔的亲朋好友。
“你们曾在扬州跟丢过?她?”
“是?。属下接令后?,在第五日到了扬州码头,拿了夫人的画像,在客栈门口问过?。那?里的小二说确有?一个长相相似的男子住了进来,只快上一两个时辰。”
“属下问到了厢房,敲门不应,推开里面?却是?空的。未收拾的包袱还在房内,一件男子穿的棉袍,桌上还有?盒杏黄的胭脂膏子。属下没能在,奇怪的是?,夫人没再回来,那?间?房当日住进了另个男子。”
暗卫说到此,抬头偷觑了眼。
顾青川正把玩着手中的薄胎冰裂纹青釉盏,神色淡淡,无有?变化,“继续说。”
暗卫低着头,“客栈跟丢了夫人以后?,属下日日在码头守着。想夫人没有?路引,扬州码头查得严,必定会被拦下来。但一直没能等到,过?了半个月,每到入夜的时候,常常能见着一个穿褐袍的男子在附近张望。”
“他说有个呆子客商看上了他茶摊的茶叶,许诺要花四十两银买他的茶叶回乡里卖。已经付了定金,可迟迟还不过来取他的茶叶。”
“属下察觉有?异,逮住细问才知那个客商先是许了重金要买茶叶,后?又推辞说没有?路引需得稍等两日。他一时贪财,就给那?个客商办了假路引。客商……夫人自称是兖州人士。”
顾青川靠进圈椅,“她倒是会想主意。”一番装傻犯浑之后?,反而把别人弄得稀里糊涂,还得因为害怕露陷替她守着秘密。
顾青川靠想要笑,偏偏心中又有?气。
想来在最开始,她也是?这般唱念做打,使出百般手段,把自己给蒙骗了过?去。
原来这只雀儿?,不止是?有?一腔意气,还很有?几分头脑,比他想得还要聪明果断。
男人修长清瘦的指节屈起,用力?捏住盏壁,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唯有?手背薄透的皮肤没能藏住情绪,青筋微微凸起。
他缓缓吁出一口气,“进了兖州呢?她是?一个人到的济宁府?”
暗卫拱手,“是?,夫人确是?自己到了济宁府。”
兖州府有?四州,他和兄弟们去得迟了,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确定夫人入了济宁州。到济宁州内,又因?前次被发现的教?训,再也不敢拿着画像去寻人,查找起来要更费功夫。苦苦寻了一番,才碰巧听得下落,找到了人。
在夫人所?典屋宅附近蹲守了两日,他不敢再多作耽搁,马不停蹄来了大同,禀报自己急急查来的消息。
“夫人作男子打扮到了济宁州,先是?自己住了几天客栈,随后?便典屋住了。最近正在逛书肆和铺面?,约莫是?琢磨自己做些生?意了。”
顾青川听到这句,倒是?不怎么意外,点了点头。将书案上一个麒麟白玉镇纸给了他,“回去后?问杨瀚墨领赏,叫他别忘了弟兄们的。”
暗卫得了赏,面?上喜不能收,当即磕头道?谢。“是?,多谢大爷。”
*
总兵府外,一顶小轿停了下来。
轿帘掀开,出来那?人穿正红官服,胸前绣孔雀补子,玉带皂靴。正是?京中新派来的巡抚都御使杨施问,此前在太常寺任少卿。因?着大同这个差事没人愿意接,就把他提了上来充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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