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濯濯韶华
刘迁没应她,大步走进院子,望着正厅的软榻、酒食,以及现下恭敬跪在一旁的两名涂抹胭脂的优伶,冷哼一声,“你这日子过的比我还好。”
“阿兄是父王的太子,劳累一些也是应该的。我现在没了爵位,又出不了淮南,难道还不让我享受一下。”刘陵随手拎起一个酒壶,示意刘迁坐下。
她与刘迁一母同胞,关系自然最亲近,往日也算是父王的左膀右臂,现在她被废了爵位,不少兄弟姐妹幸灾乐祸,她懒得应付那些人。
“我知道阿兄想要说什么。”她倒了一碗酒,挪到对方面前,“太皇太后亲自下旨废了我的爵位,若是没有意外,此生也没人敢恢复我的爵位。”
“阿陵……”刘迁面色不忍。
这是他自小一起长大的妹妹,此番在长安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他怎么能不心疼,可是因为长安暗桩暴露,父王这些日子的心情也不好,他也不好劝。
刘陵给身边的侍女使了眼色。
侍女微微颔首,然后将院中的奴仆、优伶都带下去了。
等到正厅人都退下,刘陵轻轻捋起袖子,白皙的手臂上赫然出现连三四道青紫的伤痕。
这是她受的鞭笞,寒冬腊月不好养伤,养了七八日,伤痕还是这般清晰。
她当时受刑时,故意用手臂遮挡,伤在背部被衣服遮挡,不利于卖惨,只有伤在看得见的地方,才能让母亲、阿兄和父王时不时记得她在长安受的委屈。
“父王给的药不管用吗?”刘迁眉头紧紧皱起,心中积压的斥责和说教霎那间崩塌,只留下对妹妹的心疼,还有对长安的不满。
“管用,但我很少用。”刘陵自嘲一笑,目光幽幽,“我要用这身伤痕时刻提醒自己在长安的遭遇。阿兄,我说不在乎爵位是假的,既然太皇太后废了我的翁主,那你有没有信心给我一个长公主呢。”
一般皇帝的姐妹可以被册封长公主。
有了长公主的期待,一个小小的翁主而已,她还不放在心上。
“阿陵……”刘迁瞳孔骤缩,热血上涌,下意识舔了微干的唇,对上对方含笑期待的眸子,他端起手边的酒碗一饮而尽,冰凉辛辣的酒水入腹,一股劲顶上来,不禁长吐一口气,眼眸带着遮掩不住的渴望,“好,到时候你就是我大汉朝最尊贵的长公主,比馆陶大长公主还要尊贵。”
“哈哈咯……”刘陵拎起酒壶给他又倒了一碗,两人举碗相碰,“阿兄可要说到做到,到时候,我要刘嫖跪在我脚下,我要亲自鞭笞她。”
“好!”刘迁喝上了头,大声应下,“不止刘嫖,即使她女儿阿娇也任由你处置。”
“多谢阿兄。”刘陵面色更喜。
酒过三巡,刘迁与她说起探子从长安得到的消息。
过完年后,太皇太后的病情越发严重,现在已经是卧床不起的状态,太医推算太皇太后可能撑不到春日。
太皇太后作为大汉江山的顶梁柱,若是出了事,即使刘彻能力再强,还是会有所动荡,所以要搞事,这段时间是好日子。
而且朝中有人给父王送信,说刘彻有意对匈奴开战。
“开战?陛下确定?阿兄的消息准确吗?”刘陵嗤笑一声。
匈奴有多凶悍,天下百姓皆知,现下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好日子,陛下就想着对匈奴开战,可见他们这位陛下的雄心壮志,若是有真材实料,恐怕不好对付。
刘迁闻言,看了看左右,低声道:“与父王联络的乃是国舅田蚡。”
“哦?”刘陵唇角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田蚡都愿意被父王拉拢,看来父王日后大事可期。”
此事若是传出去,丢脸的也是陛下,毕竟自己的亲舅舅都不看好他,刘彻怕是会将鼻子给气歪了。
“你说的没错。”刘迁赞同地点头。
刘陵又饮了半碗酒,似是醉了,直接瘫倒在席上。
歪头之际,忽觉头上一松。
“啪”的一声,她的金凤步摇掉落在地。
刘陵拍了拍有些发胀的额头,双眸迷蒙地将步摇捡起来,看着步摇上方的金凤,忽而笑了笑,“阿兄,我又给刘彻的皇后送去了解忧秘方。”
刘迁微怔,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神情有些不赞同,“你不应该再对陈阿娇出手,如果再被发现,长安真的会给你赐下一杯毒酒。”
听到这话,刘陵嘴角蓦然一沉,眼神仿若淬过毒的冷刃,阴沉狠毒,藏着无尽的痛苦和怒火,“我的身子也被丹药毁了,若不是她和刘嫖,我也不会落到这个下场,怎么让我不恨。”
“阿陵。”刘迁看着她,欲言又止,唇瓣张合数次,最终还是保持沉默。
让他如何劝解?
她呈送给陈皇后的丹药都是父王送过去的,父王到底知不知晓丹毒的事情,暂时说不清,也猜不透。
如果父王在丹药动了手脚,就是将刘陵置于危险之地,事实上,确实是这样。
刘陵支起腿,靠坐在墙边,单手支颐,一副要睡不睡的神态,含糊道:“阿兄,咱们说定了,将来我要当长公主……”
“……好!”刘迁低声应下。
他会推着父王一步步往前走,然后接过父王的位置。
刘陵似是满意了,眼眸彻底闭上。
……
刘彻现在确实被田蚡气到。
当然不是因为他与淮南王暗中联系的事情,目前刘彻还没有查到。
而是因为田蚡又又贪污了,贪污的还是他预备打匈奴的军费。
事情被人揭露后,不等刘彻处置,皇太后先哭哭啼啼地来个忆往昔,诉说那些年,她与刘彻在宫中的不易,田蚡那些年劳心劳力给他们送东西……再说田蚡之前被太皇太后贬职,赋闲在家,弄点钱也无可厚非……
刘彻:……
最后刘彻只能责骂了田蚡一顿,事情不了了之。
刘瑶看的直摇头。
都说大汉的外戚屡禁不止,这些当皇帝的就不能反省一下自己吗?
外戚干政的现象历朝历代都有出现,但是为什么西汉时期却成为一种常态。
阿父,你要深刻反省啊。
……
四月初,春暖花开,万物盎然,东方朔与卫君孺的婚礼也如期举行。
可惜刘瑶年纪小,不能去凑热闹,不过她也派人送了东西。
三日后,东方朔与卫君孺一起进宫。
刘瑶绕着两人看了两圈,尤其卫君孺,恨不得将她每一根头发丝都查看一下。
看的卫君孺满脸红晕,手足无措,怀疑自己今日是不是穿错了衣服,弄错了发饰。
东方朔有些无语,“长公主,微臣又不是洪水猛兽,阿孺不会有事,要有事也是微臣。”
这些时日,他觉得自己娶了卫君孺,着实入了“虎穴”,卫家那群人,上到长者卫媪,下到稚童霍去病,都能说会道,时不时拿捏他。
刘瑶一脸无辜,“我又没说和你有关,你对号入座干什么?”
“……”东方朔语塞。
他就不应该开口,反正被瞧一下又不会掉肉。
“噗呲!”卫君孺忍俊不禁,手肘碰了身边男人一下。
示意他端正态度。
阿瑶再聪明,也是小孩子,不要欺负小孩子。
看清楚她眼神的意思,东方朔更加无语凝噎。
到底谁欺负谁,以长公主现在的地位和年龄,全天下她不能欺负的人屈指可数,就连陛下对上她也要败下阵来。
“大姨母,东方白现在长大了吗?”刘瑶扑到她怀里,把玩她腰间的配饰,脚尖时不时踢一下跪坐在旁边的东方朔。
“长大了,马上要当爹了。”东方朔大手拨拉她的小脚,示意她快挪开。
卫子夫与卫君孺含笑看着两人动作,也不打断。
“当爹?”刘瑶眨了眨大眼,“你不是说东方白是母的吗?”
怎么一下子当爹了,难道东方朔将小黑狗养死了,偷梁换柱,又换了一只新狗。
东方朔闻言,神情有些尴尬,“当时卖给我的老妪就是那样说的。”
后来他看到偷溜出去的大黑狗骑了邻居的黄狗,才反应过来小黑狗是公的。
刘瑶瞪眼,“那小小白呢?”
“小小白?”卫君孺迷惑,看向卫子夫。
卫子夫凑到她耳边,低声解释道:“东方朔之前哄阿瑶,说等狗生了狗崽,让她挑一个。”
“就是小小白?”卫君孺经不住弯眉浅笑。
东西一旦起了名字,就上了心,东方朔也真是的,居然连狗的性别也弄糊涂。
小孩子真有意思,一只纯黑的狗叫东方白。
那小黑狗确实有灵性,似乎能听懂人话,她与东方朔还未成亲时,东方朔带着它去了一趟卫府,它就记下了,似乎知道自己要成为它的女主人,每日都会绕过半个长安城来看她,还帮忙捉府上的老鼠。
长兄带着霍去病还给它建了一个狗窝,三天两头给它加餐弄些肉骨。
后来东方朔还用它给她送信,它每次也能送到。
每次它来时,霍去病都喜欢带着它去找小孩玩耍,是霍去病“行军打仗”时的先锋大将。
在她那片地方,“东方白”的大名可在小孩子中间十分有名。
毕竟一只黑狗有名有姓,明明是黑的,偏偏叫“白”,怎么让人不记忆深刻。
对于这黑狗来说,除了名字让东方朔有些不满,其他地方可满意了。
可是这名字又是阿瑶起的,陛下还亲自给它写了名牌,东方朔想改也改不了。
“小小白……呃……咳!你放心,再过两三月,它骑的那狗生了,我就给你挑一只‘小小白’。”东方朔有些不自在,毕竟是他弄错了狗的性别。
“咳!”卫君孺重咳一声,不动声色地用手肘重重给了他腹部一下。
阿瑶还小,她懂什么叫“骑”吗?不管不顾在孩子面前乱说话。
东方朔闷哼一声,委屈地瞅了她一眼。
“……”刘瑶默默搓了搓手臂上泛起的鸡皮疙瘩。
东方先生啊,你虽然才成亲,也是老大不小了,已经不是装可爱的年龄了。
午膳过后,卫子夫打算带卫君孺去花园逛逛。
刘瑶打算和东方朔一起去未央宫给刘彻“送温暖”。
离开前,卫君孺千叮咛万嘱咐,“东方朔,你可要照顾好阿瑶,若是让她磕着、碰了,我饶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