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天
他急得往里冲,但谢应忱一个眼神投过来,步子又硬生生地止住了。
卫国公一咬牙,嚷嚷道:“大公子,您瞧瞧,人都快死了。”他急道,“若是宋老哥死了,您也讨不了好。”
这不是威胁,而是事实。
谢应忱擅自插手,就算宋首辅死了,卫国公的罪责也不会很大,至少设局暗杀的名头落不到他的头上。但谢应忱自己肯定得吃力不讨好。
“不会。”
谢应忱眼眸深邃地说道:“血是黑的。”
这一次宋首辅吐出的是黑血。
和外头楼梯走廊上鲜红色的血不同,这些血漆黑无比,有如墨一样,甚至还能闻到一股腥臭味。
卫国公怔忪间,宋首辅又吐了一口,这次的血更加的黑,而且浓稠无比。
“他吐血止不住。”卫国公摇头道,“还痛得厉害。”
卫国公不忍再看,叹息道:“没用的。”
确实。宋首辅额头上的汗细细密密的,唇齿间溢出痛苦的呻吟,卫国公素来知道这老伙计虽是文臣,但那股子韧劲丝毫不逊于武将,当年从肚子剖出账册的时候,也没见他叫过一声痛。
如今,怕是痛得厉害。
“掌柜的。”小二忍不住问道,“这要怎么办。”
那位是首辅,不会真死在他们戏园子里吧?
“别管。”
掌柜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平日满脸堆笑和气生财,而如今收敛起了笑容,又冷硬至极,仿若举手投足间就会取人性命。
他反问:“你没见到晴眉姑娘?”
晴眉姑娘现在跟着的那位,上回可是和主子在包厢里坐了许久的,主子还命人帮她找孩子呢。
治死一个首辅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派人去跟主子回禀一声。”
小二应诺,匆匆下去。
掌柜的听着二楼如野兽嘶吼一样的呼痛声,抬步往上走。
走廊里还堵了不少戏客,卫国公在门口直打转,正想着要怎么劝,就见顾知灼竟又拿了一根长针出来。
“别乱来啊!”
“大公子,您快拉住她。”
第三针,复生。
这一针取穴在胸口。
上一刻还在呼痛的宋首辅突然就没了声音,他一阵剧烈的抽搐,然后一动不动了。
没有再挣扎,没有喊痛,甚至也没有再吐血,就像是死了一样。
“哎,治死了。”
一个戏客忍不住叹息,“女子就当相夫教子,非要去逞强,惹上人命了吧。”
“女人哪有什么治病救人的本事。”
“散了散了。没什么好看的了。”
“……”
熙熙攘攘的声音压根对顾知灼没有有半点影响,她站起身来,拿过了晴眉递来的白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沾着的血。
“不。”
人群中,一个毫不起眼的老道,轻声道:“他活了。”
无为子的脸上是满意的喜色,眼睛亮得仿若发现了稀世珍宝。
反魂三针是他独创,他那些粗手笨脚的傻徒弟没一个学会的,没想到,这个天上掉下来的乖徒儿,竟然用了。
第76章
顾知灼蹲得有些久了, 脚底发麻。
她搭上谢应忱伸过来的手,粲然一笑。
“你还笑。”谢璟忍了又忍,紧咬牙道, “你惹上了多大麻烦你知不知道!他……”
谢璟指向谢应忱。
顾知灼一介女流比不得珂儿,不通朝事倒也罢了, 谢应忱肯定心知肚明, 若是顾知灼救不下首辅面临的会是什么,可他还是把她卷了进来!从头到尾,他就是在利用她。
若是治好了,谢应忱能得首功,宋首辅必会感激,甚至从此以后站到他这一边。而若是治不好, 罪也在顾知灼,是顾知灼不知分寸,非要逞强扬名。
不管何种结果,谢应忱他都不亏, 这真真是好算计。
谢璟断然道:“小允子, 你去把人都关起来!”
自己真蠢,要是早早把看热闹的人打发走,事情就没那么麻烦了, 至少还能压得住。
顾知灼:?
傻了吧!
“公子,宋首辅活了。”她仰头看着谢应忱,眼眸弯成了月牙。
“你说什么, 他明明……”
谢璟气急败坏地嚷嚷着, 声音未落,里头的宋首辅突然发出了一记呛咳。
他捂住小腹,等了一会儿, 咦,不痛了!
一点也不痛了。
连这几年来,一直困扰着他的隐痛也完全消失了,身体舒坦的不可思议。
他死了?
“这里是阎罗殿?”
他喃喃自语地坐直起身,面无表情地环顾四周,又摸了摸自己。
“别动。”
顾知灼喝斥道,“你身上的针还没拔呢。”
宋首辅打了个激灵,他张大了嘴巴,错愕不已地脱口而出:“我没死?”
“还没呢。”顾知灼说完这三个字,就迫不及待道,“公子你来看……”
她旁若无人地拉着他的袖口,走到一滩黑血前,她隔着帕子从里头捡起了一块小小的碎片。
碎片上沾着黑血,用帕子擦干净后,赫然是一小块锋利的金属碎片。
谢应忱一看就明白:“这应该是刀剑上的。”
“对。”顾知灼把它递给了首辅,“您说过您腹部受过伤,刀剑捅入您腹部时许是碰到肋骨,断掉了一小块,这一小块就留在了你的腹腔中没有取出来,时间久了,粘连在了您的肠子上。”
宋首辅呆呆地从帕子上拿起,仿若回到了那一天。
山匪用刀子捅穿了他腹部,后来逃亡时,他又把账册塞进了伤口中。
等到京城,取出账册,太医说他的肠子已经被压迫得不成样子,好不容易重新缝合,又养了三个月伤,他才能下床走动,谁都没有注意到里头还残留了这么一小块东西。
“任何对肠胃有刺激的食物都会搅动肠子,对普通人来说,也就是稍有些不适,对您嘛,肠子一搅这块东西就有可能不小心割到哪儿,轻则隐痛,重则便血吐血。”
“您命真大。”
顾知灼真心实意地说着。
他命确实很大,肠子粘连成了这样,都还活蹦乱跳的,但凡这块碎片碰伤的口子大一点,随时都会没命。
难怪宋首辅上一世死得那么突然,几乎是暴毙。
这跟怀里揣了一把开刃的匕首,又时时刻刻用刀尖贴在胸口有什么不同?但凡不小心摔一下,匕首就能把心脏捅穿,一命呜呼。
“您今日喝的是什么酒?”
明明顾知灼是一个还未及笄的姑娘家,可是,面对她锐利如刀的目光,宋首辅依然有些心虚,羞愧地说道:“凤……凤曲酒。”
有名的烈酒,烈度可媲美烧刀子。
但酒香更加浓郁,入口时很醇厚,一点也不像是在喝烈酒,连不擅饮酒的人也能一不小心喝完一杯。
顾知灼感慨道:“能活是真不容易。”
宋首辅深以为然。
他刚刚真的以为自己已经踏进阎罗殿了。
“老哥!”
没有了谢应忱阻拦,卫国公和谢璟也终于走进了这间包厢,龚海远远坠在后头。
卫国公也听到了顾知灼的话,心有余悸地说道,“我是再不敢劝你喝酒了。”
差一点,真的就差一点。吓死他了!!
宋首辅忍不住去看顾知灼,想问,他都好了,还能不能喝酒?哪怕喝一小口也行。话没问出口,就被白了一眼。
他赶紧摆手道:“不喝不喝,这辈子滴酒不沾。”
宋首辅的脸上,发上,胡须上沾着黑黑红红的血,面色惨白如纸,太阳穴、胸口和小腹扎着三根银针。可除此以外,他的精神头相当的好,神智清晰,和刚刚与他们饮酒时没有任何的区别。
卫国公拨弄着玉扳指,心头狂跳。
顾大姑娘这手起死回生之能实在让人惊叹。
先前公子忱重病时,他被皇帝宣去过溪云坞,见过公子忱奄奄一息的模样,当时所有的太医都说,公子忱是绝脉,命不过三五日,然而,在皇帝把他放出宫后,他活了下来。
卫国公也听过朝中私底下的一些揣测,说是皇帝给公子忱下了毒,所以,公子忱出宫后,身体就康健了。原本他多少也是这么认为的,毕竟,皇帝有亲生的儿子在,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的把皇位拱手让给废太子的儿子。
皇帝现在几乎每隔三日都会让太医去请平安脉,他看过脉案,公子忱的身虚体弱,随时会病重不治。可顾大姑娘连首辅的命都抢回来了,怎么可能救不了他?
而今,他算是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