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天
都是局。
当初是顾大姑娘送他回京的,也许从那个时候起,顾家就已经站了队,就连那桩赐婚也是他谋来的。
好一手瞒天过海,公子忱果然狡猾。
短短数息间,卫国公想到了许许多多,直到一声“衙差来了”的惊呼,他猛地捏紧了玉板指,右眼皮直跳。
围在二楼的戏客一轰而散,又通通被衙差拦下。
他们是在附近巡逻的五城兵马司,是听到来往在叫嚣着香戏楼有人杀了官,赶过来的。还没有踏进包厢,他们就见到了龚海。
龚海是五军都督府的左提督,统管着五城兵马司。
他们哪怕不认得公子忱和卫国公,也认得出龚海。
“无事,”龚海嗓音低沉,“只是喝多了,你们下去吧。”
喝多了?
外头那一滩一滩的血,衙差又没眼瞎。
不过,连龚提督也只站在包厢门口,里头的人想必极贵。
衙差只当自己眼瞎,匆匆告退。
和衙差一起进来的长随冲进了包厢,高喊着:“老爷!”
“老爷,您没事吧!”
他跟往常一样,在马车里等着,也就是去解了个手,回来就发现香戏楼里里外外围的都是人,他挤都挤不进去,只听他们说有个官老爷死了。
见宋首辅满身是血,他急得都要哭出来了。
“我没事,我已经好了。”
“别动,我给您拔针了。”
长随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自家老爷太阳穴上的针,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龚海回首看向包厢,眸光落在顾知灼的背影,她侧身而立,只能看到覆着面纱的侧面,长眉入鬓,英气十足。
从前他只爱那种娇弱不堪的花儿,尤其喜爱他们满脸是泪,哀哀祈求的模样。
如今瞧着,这等英气十足,又骄傲自信的女子,说不定会别有一番滋味。
他的舌头舔了舔嘴唇,朗声笑道:“顾大姑娘,你这面纱还戴着做甚,不如取了,也让我瞧瞧比之青衣又……”
一个冷到不像话的声音陡然响起。
“秦沉,丢下去。”
下一瞬,秦沉疾步而出,一掌抓向他,龚海抬手格挡,秦沉比他更快了一步,直接揪住了他的衣襟,从包厢里拖了出去。
龚海武将出身,能走到如今的位,身手肯定不赖。
但他到底是五十多岁的人,三两下就被秦沉压制,提着衣襟压在二楼的栏杆上。
龚海惊叫出声:“大公子!”
“丢下去。”
他对上了一双淬着冰的眸子,有如黑暗中的鹰,仅一眼就让他从心底兴起一股寒意。
谢应忱!
龚海面色大变。
他如今的地位,说是把着京防都不为过,谢应忱若想夺了储位,怎么敢得罪他。
“你敢 ……”
声音还在喉间,秦沉伸手一推,把他从二楼他丢了出去。
他双目瞪大,惊叫着坠下,“砰”的一声摔在厅堂的圆桌上。
圆桌顿时四分五裂,连带着龚海又重重地跌在了地上,狼狈不堪,身上的胫骨痛得他冷汗直流。
卫国公看得瞠目结舌。
龚海这些年确实荒唐,可是,他手上是有兵权的。连几个王爷都不敢轻易开罪他,昭阳公主明面上在和他抢那位青衣,可好几次,她都会主动退让。
就算是龚海先出言不逊,公子忱也太过冲动了。
秦沉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走了回来,站在谢应忱身后,探头去看。
顾知灼的心神全都在银针上。返魂三针,拔针和施针一样难,一不小心就会前功尽弃。
她压根没在意发生了什么,没去看,也没去听。
每拔出一针,顾知灼就交给晴眉,晴眉会用火烧过银针消毒,然后放好。
等到三针尽数拔出,顾知灼揉了揉自己发酸的手臂,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说道:“您回去记得好生修养,不能喝酒了,也不能吃生冷之物,米面也要煮得软和些,至少得养上三五年,最好喝上七天的稀粥。至于失的血就没办法了,您让太医来开张养生方子吧。”太医最擅长太平方了。
她一一叮嘱着,首辅也认真听了,连连道谢。
“我就不送您了。”
宋首辅印堂的死气已经完全散去,不会有什么事。
顾知灼耗费了不少心神,累得很,不想动。
宋首辅尚虚得很,长随小心翼翼地把他扶了起来,他说道:“顾大姑娘,待过几日我亲自上门拜谢。”
卫国公扶他另一边:“哎,宋老哥,还是我送你回去吧。三公子,你要不要一起?”
卫国公向着谢璟直使眼色,谢璟本来张口想说什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他轻抿薄唇,嘴角上扬起了一个弧度:“我先下去看看马车。”
谢璟先一步出去,顾知灼和谢应忱把他们送到了走廊,两人慢慢下了楼梯,看着楼梯上大滩大滩的鲜血,宋首辅的心里头一阵阵发毛。
这都是自己吐出来的?
“老哥,你这条命真就是捡回来了。”卫国公忍不住道,“你不会为了这救命之恩……”
他一想通了谢应忱所做的种种,就有点怀疑,自己站队有点站得太快了。
三皇子哪怕有皇帝撑着,他真能争过公子忱?
这一急起来,他也顾不上试探,话说得直白的很。
宋首辅不置可否,而是看向龚海。
龚海一动不动地趴着,也不知是不是昏死了过去。
他的小厮围着他团团转,着急忙慌地催促小二去找大夫。
卫国公自知失言,觉得一定是自己喝多了,狠狠地抽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小心地搀扶着他出戏园子。
刚一踏出门,就听到有阵阵闷雷声响起。
“要下雨了?”
卫国公抬头看了看。
头顶依然是万里晴空,艳阳高照,没有一片乌云遮日。
突然就有一道惊雷毫无预兆地轰然落下。
轰隆隆。
在耳畔炸开。
大街上的百姓还没有完全散去,他们一个个面带惊容,惶惶不安地盯着天空。
白日惊雷,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快看!”
大街上,有人失声惊叫,这一道雷直接就劈在了香戏楼弯起的屋檐上,屋檐的一个角应声而断,啪的掉落了下来。
雷声响起的同时,顾知灼的胸口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揪住,这钻心刺骨的疼痛让她呼吸为之一滞,密密麻麻的汗水布满了额头,整个人向后倒了下去。
“姑娘!”
晴眉惊喊出声,谢应忱疾步冲了过去,可还是慢一步,一把拂尘举重若轻地托在了她的后背上。
无为子手持拂尘,他本站在一根立柱的阴影底下,众人来来去去,喧嚣中竟是谁也没有注意到他是何时来的。
顾知灼的脚步踉跄了一下,站稳了。她一回首,神情不由一怔,瞳孔瞬间放大,仿若有一股清风拂过心田,漂亮的凤眸明亮如星辰。
师父?!
师父怎么会在这里。
他是特意来找自己的吗?!
是不是和公子说的一样,师父早就算出有她这个徒弟了?
各种各样的念头不断地往脑海里头涌,胸口的搅痛不停地打断她的思绪。
无为子手掌一翻,从一个小瓷瓶中倒出了一颗褐色的丹药。
顾知灼拉下面纱,毫不犹豫地张嘴吃了下去。
丹药入口是淡淡的清凉,从喉咙而下,窒闷的胸口里仿佛吹进了一股清风,整个人就像是被突然丢到了冰天雪地里,顾知灼打了个哆嗦,憋着的一口气瞬间回了上来。
谢应忱猜出了老道的身份,拱手道:“师父,可否进去说话。”
无为子:?
咦,怎么又多了一个男徒儿?
天道是睡过头了吗,塞这么多徒弟给自己?
顾知灼目带敬仰地看着他,直点头。
无为子把拂尘架在了手臂上,跟着他们走进了包厢,隔扇窗在他们的身后关得严严实实。
秦沉和晴眉两人守在了外头。
“师父。”
顾知灼拉着他道袍的衣袖,眼泪不住地打着滚,欲落非落,一双乌瞳湿漉漉的,蒙着淡淡的水雾。
无为子定定地看着她。
他确实没见过她,容貌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熟悉感,可是,她看自己的目光,却充满了亲昵和仰慕。
有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牵动着他,无为子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