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又见春山
听到她的声音,璩逐泓抬手打断了会议室里其他人的议论声。
细微的停顿,电话那边的背景音变小,璩逐泓问:“还要去公司吗?”
“决定旷工一天了。”
“那你过来一趟吧,”璩逐泓自然地接话,“带点吃的来,我们快饿死了。”
璩贵千挂掉电话后让司机前往附近一家特色披萨店,定了两个32寸的巨无霸披萨,以及几大瓶碳酸饮料。
把重量级的快餐从车里搬下来就不是她的工
作了。
璩逐泓带着后期人员等在楼下,一众眼下青黑的人用比迎接奖杯更欢呼雀跃的方式抬走了两个披萨。
而他们俩走在最后,璩逐泓很自然地拍拍妹妹的脑袋,问:“你朋友的狗怎么样了?”
“继续观察、保持治疗,”她说,“不好不坏吧。”
“嗯,”璩逐泓揽过她的肩膀,把人往里带,“先填饱你的肚子吧。”
他们走进宽敞的会议室,这里堆满了器材和层层叠叠的显示屏,墙边靠着折叠床。
两个巨无霸披萨占据了最中央的大半张桌子,把所有草稿纸张压在下面,芝士肉酱的气味喷涌而出。
欢呼声,碳酸饮料倒在纸杯里发出的呼噜呼噜声,笔记本电脑合拢声。
桌椅拖动,不大的房间里所有人都站着吃吃喝喝、交流谈话。
一场临时派对。
空调开着,但窗户仍敞着,吹进细细的风。
璩逐泓融入其中,笑着介绍自己的家人。
快速转了一圈之后他往璩贵千手里塞了两杯常温可乐,接着撕下披萨盒的盖子,挑选了几块不同口味的披萨切角,带着璩贵千偷溜出门。
把人声关在门后,他们在门口的台阶上,隔着一个绿化带就是马路。
“两个逃课的中学生。”璩贵千轻拉裤腿,随意坐下,觉得这场面有一丝好笑。
“我读中学的时候可没做过这样的事情。”
“真的吗?”璩贵千伸手挑了一块,咬一口下去,芝士拉出长丝,“初中的时候也没有?打完球坐在地上吃冰棍,都没有吗?”
璩逐泓伸长了手臂,和她一样伸长了手,好让芝士丝别沾在脸上:“那时候偶像包袱比较重。”
现在也不轻。
在剪辑室里泡一天也要精致穿搭的男人。
可乐的气泡在嘴里炸开,一扫芝士的厚重。
第二块披萨她选了意式肉酱,咬在嘴里是酸咸的。
咀嚼的时候,璩逐泓抬手把杯子贴在她脸上,凉得她一惊。
“幼稚鬼。”
“和我说吧。”璩逐泓移开杯子,脚往下踩了一阶,坐得更舒服些。
“说什么?”
“你的小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和我说吧。”
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的,无话不谈。
这一片街区并不吵闹,前面似乎是一栋商住混合楼,不时外卖员进出,提着各式餐饮袋子。
忙忙碌碌,而他们是两个坐在路边吃午饭的人,无所事事。
“这里环境还不错,你租的地方吗?”
“他们选的,我付钱,”璩逐泓把披萨盖子递过来,“你要哪一个?”
“我够了。”璩贵千敬谢不敏。
璩逐泓开动第三块披萨:“把手弄脏的感觉还不赖吧。”
字面意义上的把手弄脏。
璩贵千一手汽水杯一手沾着沙拉酱,想掏手机也不能,只好看着悠悠的白云,陪他吃饭。
“可以什么都不做吗?”她突然开口,“我现在突然好想裹着厚厚的衣服睡觉。”
“被子不行?”
“不行。”
璩逐泓咽下可乐:“那就去。”
璩逐泓转头去看自己的妹妹。他看见她十三岁的时候在餐桌上小心翼翼的样子,看见她十四岁的时候坚持要自己给卢比刷马背,看见她十五岁,在洛杉矶的阳光下说“没关系,回国永远有他的位置”。
他的妹妹,他的safety net。
“看到小朱哭,我也觉得好难受。”
“但是又……没什么办法。”
“你要是事事都有办法,我不该叫你妹妹,该叫你神仙,”璩逐泓咀嚼着,“别太强求。”
创作和生活的共同之处之一是,太过追求完美,反而会导致拖延和逃避。
璩贵千哼了一声,用可乐杯触了一下他的手臂:“这不是强求。我好讨厌离别。”
“好吧,”好哥哥换上哄小孩的口吻,“让我来给你讲一个故事,逝去的人……和动物,不对,所有生命,都会变成星星,挂在天上,每当你想它们了,就抬头看看天。”
但现在是白天,车水马龙,就让这番话显得更古怪。
云朵飘过,短暂地遮住他们头顶的太阳。
璩贵千抿一口碳酸饮料,鼻尖撞到杯檐,很配合地接话:“好,所有的想念都留给晚上。白天的时候,星星也在那里,不过太阳的光更强烈,照到的人只好先等等。”
“但星星管不着地球怎么自转公转,所以它们一直在某个位置,被挡住的时候就睡觉,看得到你的时候就发光。”
璩逐泓比她更擅长编织故事,毕竟是——
“大导演。”她轻轻吐出三个字。
“别提了,大导演早上还在和发行方掰扯。”但别管干得如何,璩逐泓应下了这个称呼。
披萨吃完了,空盖子摆在地上,上面是两道酱汁的痕迹。
璩贵千挑眉:“听上去也很有趣。”
“比你的工作有趣?”
“再没有比那些会议、数据、报告更无趣的事情了。”
嘟嘟。
电瓶车按下喇叭,绿化带之外有两个外卖员迎面相遇,停了下来和彼此打招呼,接着擦肩而过。
“你知道,”璩逐泓摇了摇杯子,液体划着圆圈,“不想做是可以不做的,没人会说什么。”
“唔。”璩贵千不甚清晰地应了一声。
“你小时候的梦想是什么?”璩逐泓转过头,认真地盯着她的侧脸。
璩贵千试图回忆自己真正的小时候,那时候想做什么?
梦想。
医生?警察?消防员?
“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我小时候想做水电抄表员。”
“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敲敲门,谁都得开,打开塑料盖子看看读数,写好了就出门,可以摆臭脸给所有人看。”
“每天也不用坐班,应该不太会得近视和腰肌劳损?”
璩逐泓没有类似的人生经历,于是他只好想象妹妹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制服,骑着高高的二八大杠走街串巷,斜挎包里是行距很小的笔记本和一支写到半截的铅笔。
……也不赖?
没等他说服自己,璩贵千叹一口气:“可惜后来水电表都变成自动的了。”
璩逐泓暗自松一口气,旁敲侧击:“那除了这个呢?还想做什么?”
“没有了,”她说,“后来就是想什么赚钱就做什么呗。现在也算实现了吧?”
璩逐泓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还是没有把你的习惯培养好。”
“什么?”
璩逐泓悠悠地长叹,用手中的可乐杯和她轻碰,姿态端的像是高端商务宴席:“别看现在很多人说我不务正业,真论起来,我们两个都算是勤俭节约的小孩。”
没有金碧辉煌、没有灯红酒绿、没有不良嗜好,淳朴得不像话。
“但我好歹算是离经叛道了,和富二代们有点共同语言。”
璩逐泓往后仰,全不在意衣服上沾了灰。
“你呀你呀,”他用手掌揉了揉璩贵千的后颈,声音软了下来,“怎么这么乖呢。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璩贵千先是愣住,接着大怒:“你用脏手摸我?!”
“干净的!”璩逐泓立刻伸手证明自己是放下可乐杯去碰的她。
小打小闹之后,两个人坐得更近了一些。
风过。
“这是你真正想做的事情吗?”璩逐泓问,“你有开心吗?”
那才是我们最关心的事。
“唔,”璩贵千点头,“开心谈不上,但是很踏实。”
她继续说:“工作肯定不可能全是好的方面吧。有一些成就感,学到东西的时候会在心里给自己鼓掌。加班的时候也会厌烦,但做完一件事的喜悦又是真实的。”
璩逐泓安静地听她说话,眼神专注地望着她。
璩贵千抿一口汽水,湿润嘴唇:“别老是担心我,我又不是小孩。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她身上有一种不可战胜的力量。有时候会随波逐流,有过被浪花打下去的时候,
但小舟颠簸破损,从未倾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