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又见春山
从前的憧憬和期待将成真。
那心情与大学本身是怎样的地方无关。她时而出入华庆校园,也旁观着哥哥的校园生活,心里早知道这不是幻想中的象牙塔。
但那本就没有关系。
那好像是一个门槛,象征着,她又一次长大成人了。独立、自由、成就、未来。
所有词语都有意义。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狭长的眼眸里闪烁星光。
笔砸在桌面,在纸张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
恰在古诗鉴赏的词上头。
“欲寄彩笺兼尺素”
璩贵千顿住,投在墙上的影子模糊,却看得出脊背缓缓松下,最后陷在椅子的靠枕中。
女孩把头倚在双膝上,在光下举起手。
红彤彤,是灯光透过肌肤的颜色。
但另一个人的手不是这样的。
她不想沉浸在过去,又总是被这样的墨点时刻提醒。
第一反应是逃避,随后是莫名的愤怒。
可她到底在生什么气呢?
她想,可是没想明白。
但在这个寂静的夜晚,在这个恍然一见之后的时刻,璩贵千反应过来一件事。
那就是,除了她自己外,这世上已没有第二个人能为她平息这莫名的怒意。
想要的理由都停留,所有的情绪都终止。
如果曾有过可能性,也如永生花般静止,不会腐烂,也不会盛放。
那都是,从前的事。
指尖圆润饱满,指节线条流畅,肌肤细腻光滑。手搭在脸上,颊边莹润饱满。
再也不会有痛经时蜷缩发抖,需要一双手搀扶的时候,再也不会有疲惫加身,分享一支烟的时刻。
他们都不似从前。
其实刘薇问过她,要不要见梁方起一面。那是他上华庆之后的事情。
在刘薇嘴里,他勤勉好学,高中时每年都会整理成绩单和奖状,复印了寄过来,证明他们的资助没有浪费。
大学,他母亲去世后,他主动暂停了学费资助,把那笔预算留给了其他贫困学生。
华庆的学生做家教,课时费不菲。带出几个进步明显的学生之后,小时费更是迈上一个台阶。
年节,潞城没人等他,他也就不回家。渐渐的,第二年第三年,他攒出了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也开始往归还医药费的账户里打钱。
但她拒绝了刘薇的提议。
也不知是为什么。
没必要?还是逃避呢?
逃避玻璃后那一双晦涩的眼,逃避那句心知肚明的话。
但今天意外的相遇,好像是另一种形式的盖棺定论。
她会好奇,那双拿稳了扳手和螺丝刀的手是怎么按上手术刀与缝合线的。
但也仅此而已了。
试卷翻页的声音在夜里显得响亮。她维持着蜷在椅中的姿势,去看背后的作文题纲。
清代诗人袁枚有一首赞美青苔的小诗: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作文最要紧是破题,先定立意,再围绕展开议论……”
恍惚间罐装咖啡的气味残留唇齿,入目,棉质家居服露出紧实胸肌的上缘。
看着铅字,璩贵千终于在心底承认。
对。那是一个没写完、也写不完的问号。
楼下传来门启合的声响。
她在楼梯口遇见了璩逐泓,他的衣帽领上残留点点白色踪迹。
“外面真的下雪了?”
“对。”璩逐泓解下围巾,又动作一顿,“我放在外面的热红酒!”
他动作匆匆,懊丧的样子惹得璩贵千蹲下身轻笑。
外头竟真的下起了雪。
瑞雪霏霏,开春后有一个重要的日子——她的十八岁生日宴会。
南太平洋海上的邮轮。
海风轻拂,星光璀璨。祝福声、掌声、笑声当然会有,背地里的质疑嘲讽也必不会少。
一个独立的、被挚亲牵着领到台前的成年人。
长大,变成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这一次却是因为不同的原因。
第75章 (上章有增加 年年今日,岁岁今……
凉风习习, 星月登天。
妈妈的手并不是柔若无骨的,她的指尖有些微茧子,中指侧面摸上去也触感不同。
“会紧张吗?”傅谐伸手整理她的头发。
领带一晃而过,花纹暗合璩湘怡西装的颜色。
过完年后, 璩贵千剪去养了许久的长发, 此时细软发丝维持在肩上长度, 挽在耳后, 更衬得五官精致灵动。
此时只有父母在她身边,璩逐泓和其余亲人都在外面等待。
她摇头, 回应父亲的问题,又一次侧身看向镜子里的女孩。
这样的场合不能太素净。在衣饰上她一路没提意见,全随了妈妈的心思。此时一身香槟金暗纹的长裙,裙摆处缀满水晶, 走起来像在银河中跳踢踏舞, 外穿一件珍珠白西装制式外套,在海风中也不会寒冷。
“之前请的算命师傅说你这两年偏宜土金、忌水木,就得多穿金色和白色。”璩湘怡凤目上下扫了一圈,嘴里念念有词。
妈妈一向是不太信这些事情的。但周围的圈子里倒有不少人是五行八卦的拥趸,一个个的手上缠佛珠胸前戴玉牌,办公室里是算了又算的风水格局。
但一说到儿女事上,这无谓的态度就变成了宁可信其有, 不可信其无。
师傅说完, 她转身就让人采购了一批玉石金属配饰。
璩贵千伸手,左边一个翡翠玉石戒指配金饰璀璨, 右边三个顶奢叠戴银戒显年轻时尚:“妈,我真要成圣诞树了。”
璩湘怡却一点她的眉心:“好看的,不许摘。”
“走吧。”
璩湘怡挽上傅谐的手, 又向她伸出手来。
相握。
轻柔的圆舞曲铺开,大提琴的低吟与钢琴的清音交织。
穹顶上悬挂着的巨型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四周的墙壁上镶嵌着威尼斯手工镜,主厅的罗马柱上缠绕着新鲜的白色铃兰与蜜桃雪山。
梦幻。
她问过妈妈,这是不是太夸张了。璩湘怡还没说话,一向随和的傅谐就出声:“这哪里夸张了,是该好好办一场。要不是京市禁止城区里放烟花了……”
璩贵千瞬间明白,原来璩氏大楼的灯光展竟还是他们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一步,又一步。
旋转楼梯上她走得稳当,遥遥看见璩逐泓牵着holiday在下方抬头望她。
“妈,谢谢你。”
包容我,爱我。
“傻瓜,”这声昵称带了鼻音,“你忘了吗,我说过,会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给你。”
同学朋友们聚在一角。朱欣怡兴奋得举起手机拍照,另一只手还让她看镜头。璩贵千没躲,大大方方地扬唇轻笑。
所有人都在看她,于是她也得以轻易地对上所有人的目光。
洛城
和姜南寻立在璩逐泓身侧的阴影里,如果她在旁边,就会听见姜南寻啰啰嗦嗦感慨时间真快啊的声音。
淑珍阿姨一身墨绿褂子站在最后,手里捧着暖手杯,泡的是枸杞松针茶。
璩湘怡示意乐队暂停演奏。
“各位,”她的声音清亮而沉稳,瞬间让整个宴会厅安静下来,“感谢大家来参加我的女儿璩贵千的生日。她降临在我的生命里,仿佛还是昨日,今天却已经成为了跟我一样高的大人。”
“我从不怨天尤人,但我感谢上苍,让我和她爸有机会看着她长大。养育孩子,就像看着一面镜子。我有两个孩子,每一个都照出了我自己的不足,我感慨,却又庆幸,他们都是比我更出色的人。”
“而我的贵千,我相信她会做得比我更好。”
她抬起手,戒指折射出光芒。
宾客们纷纷举起酒杯,水晶灯的光芒在香槟中流转。
弦乐奏生日歌,轻灵又别致。有年轻的声音喊着响亮的生日快乐,惹起笑声阵阵,又引起几人附和。
璩贵千注意到宴会厅最后的穹顶正在缓缓打开,露出繁星和烟火。
海风轻拂,带来咸涩的气息,与宴会厅内的花香芬芳、酒液甜品的醇香交织在一起。
又一簇烟花升空,一朵小小的花绽在她眼眸。
“宝贝。”傅谐一同牵着她的手,叫着许久没唤的爱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