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绮里眠
呼邪部族长口中，一个熟悉的词汇捉住了她的注意力：“今年是'夜冬'？”
老者忙应道：“正是。”
这些真正的地上仙人们，寿元漫长远超过他们这些普通人，所以更多的时间，也是在闭关修行，不问世事，一次闭关，几年十几年都不稀奇，当然也不会像他们这些普通人一样，对年月节令极为敏感了。
“夜冬”是北陆之上，一种极为特殊的季节，在夜冬之中，没有日月轮转，没有白昼降临，只有漫长不见光的黑夜，凛冬的风雪沙暴如约而至，在金帐原之上肆虐，每个“夜冬”，都伴随着无数个小部落的全族灭绝，即使是那些中、大部落，也会在其中，蒙受巨大的损失。
他怀着一丝侥幸之心，恭敬地劝说道：“诸位仙长大人也知道，夜冬极为危险，仙长大人们，虽然实力雄厚，但遇到那些天级、地级的雪暴，也有着一定的风险，整个金帐原上，唯有金帐附近，才是最为安全的所在。”
第167章
这位呼邪部族长，如此殷勤的目的，在几人面前，便是如同一张白纸，被看得明明白白。
孔太平神识之中一动，少女清冷声音淡淡响起。
他沉吟了片刻，又听了呼邪部族长报出的酬劳，目光转动，见余下的石芃、何金龙两人，都没有提出异议，方才微微地点了点头。
原本没有抱着太大希望的呼邪部族长，顿时大喜过望，又给四人磕了几个响头，起身之后，也不离开，只安排其中一名斥候骑兵，回去迎接族人的到来。
“东陆之上，关于北陆的资料记载，多半语焉不详，我倒是从未曾听过，北陆之上，竟然有着'夜冬'这般奇诡的天象。”
仍旧坐在火塘边的几人之中，石芃忽然微微笑了笑，似是对孔太平发言，目光却落在温雪意的身上，意有所指地道：“没想到孔师兄，对此却是了如指掌，想来还是我太过孤陋寡闻了。”
孔太平顿了顿。
在呼邪部族长提及之前，他也是从未听过这个名词。
北陆和东陆之间的联系，虽然相比遥隔万劫海的西陆，要紧密一些，但两方大陆之间的天堑，同样是难以跨越，还有着金帐蛮国这样一个，不同于东陆之上占据大势的修仙文明，而是传承自上古巫部的异信国度横亘在当中，以至于东陆之上，基本上只有一小撮元婴后期的大修士，会选择北渡而上。
而那些大修士，即使能够传递回一些消息，通常也不会关注这种司空见惯、细枝末节的世俗节令之事。
孔太平自己，是接到温雪意的神识传音，方才对这北陆百姓谈之而色变的“夜冬”，有了基本的认识。
石芃笑吟吟地看着他。
儒冠修士踞坐在简陋的荒野火塘之畔，姿态却是沉肃端倨，犹如安坐庙堂之高、天子墀前，视线平静地扫了癸水宗的女元婴一眼，不冷不淡地道：“曾偶然听人提及而已。”
他会不提及温雪意的提醒和贡献，实在是大出石芃的意料之外。
以至于她温婉柔和的表情，都有一瞬的凝固僵滞，随后才在温雪意不加掩饰的轻笑里，缓缓地恢复原状，垂下眼帘，似含笑意地“哦”了一声。
火塘边诡异地沉默了片刻，何金龙有些茫然地看着三个同伴，看了看不动声色的孔太平，眸光盈盈的温雪意，似嗔似喜的石芃……来回逡巡的视线，像是状况外落单的大型犬类，嗅着空气之中火/药味的余韵，焦急地脑补着不久前发生过的淡淡交锋。
石芃注意到他的面色，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忽而微微一翘，含笑张口，便欲说话。
“不知道黑、白两位道友，执意要独自离开，如今情形如何。”
孔太平却忽然不动声色，淡淡地说道。
“这莽原之上，恐怖的存在实在不少，但彼此之间，也是有着微妙的平衡关系，再加上黑道友为人机敏，与白道友，也是有着特有的合击之技，只要不疏忽大意，问题应当不会太大的。”
何金龙终于等到了一个能够参与的话题，连忙接话道。
孔太平作为元婴五重的前辈高手，即使在原本十几人中，威望也是颇为深重，在此时，几乎便是何金龙，最想要抱住的一条粗大/腿了。
他看着孔太平的视线，满是信重。
石芃将要发出的声音，被此倏忽一噎，面上微微露出一丝厉色，却是很快咽了回去，似笑非笑地轻哼了一声。
就在此时，石块垒起的简陋矮墙外围，隐隐响起了人沸马嘶的声响。
赤血马部落的千余名老老少少，陆续地抵达了临时营寨，驮兽和骑兽的嘶鸣之声，搅乱了周遭的寂静。
被油苫布遮盖的拖车，轱辘在覆着薄雪的地面上碾出深深的辙痕。
能够被金帐中的灵巫们看在眼中的珍宝并不多，即使有一些散落在莽原各处，那些产出丰饶的地域，也都会被更强大的部族占据，被留给赤血马部这样的小部落的领地里，灵物品阶不会很高，但获取的难度却一点都不小。
因为贡品的品阶不高，他们只能用更庞大的数量换取灵巫的满意。
每个朝贡之后的十年里，族群中的青壮年，几乎都在回到领地的第一天，就为了下一次的朝贡而拼尽全力，许多人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金帐草原之上，强者恒强，弱者愈弱，千百年来如此，唯一能够改变族群命运的机会，就是培养出一名本族群的灵巫。
“尼雅！”
呼邪部族长面上露出笑容，兴奋地对着车队前方，跨/坐在骑兽背上的少女招了招手。
披着皮裘的少女，姿态轻/盈地翻下/身来，一双明媚的眼眸，波澜不惊地看向火塘边的几人。
“快来拜见几位仙长。”
呼邪部族长拥着她的肩头，压低了声音，小声地催促着她，一面将她向前一推。
少女一双清媚的大眼睛，噙着一丝笑意，手掌扶在肩头，做了一个金帐原上的传统礼节。
温雪意背上，悚然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呼邪部族长对于少女尼雅的态度，似乎微微有些不满，但对孙女的怜爱，仍然让他压住了情绪，重新跪下/身来，谦卑地道：“小人的孙女不通礼数，在诸位仙长大人面前失礼了。还请诸位仙长，不要见怪。”
孔太平顿了顿，沉声道：“我们只是受部族长的委托，护送你们一路上平安抵达金帐而已。”
言下之意，其他的事情，他们不会多管。
呼邪部族长不由得长长地吁了口气。
他极为感激地道：“多谢仙长的慈爱体恤。”
带着孙女离开的路上，温雪意听到老人略带几分严厉地道：“尼雅，你方才怎么能……”
声音渐行渐远，温雪意有意封闭了听音的神通，将呼邪部族长斥责少女的话语拦在了耳廓之外。
她看着身边的三名同伴。
孔太平面色严肃，没有一丝动容，仿佛方才那个轻易宽容冒犯的人不是他一般。
何金龙面上略带些不悦之色，但这不悦之中，还有着一丝潜藏的疑虑。
就好像被猛兽咬伤之后，即使已经伤愈，但不经意嗅到猛兽的气味，尽管心中还没有意识到对方的存在，但潜意识中，已经激起了戒备的本能。
温雪意为自己的联想而微微笑了笑。
她心中觉得有些对不起何金龙，但注意到石芃的表现之时，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浮上来，将沉重心绪之中，难得的一丝轻松，轻易地压了下去。
石芃的表现也是极为的平常。
没有恼怒，也没有畏惧，就如同方才那名少女，从来未曾出现过一般。
……但就是太平常了。
她又盯着石芃看了一眼，在对方警觉地看过来之前，率先移开了视线，向着孔太平的方向，微微倾了倾身子，袖中手掌轻轻伸出来，四指握拢，食指向南轻点，又摇晃了一圈，向着上方指了指。
她看着儒冠修士，眼中露出一丝求证的神色。
孔太平注意到少女微倾过来的姿态，将她手指的细微动作尽收眼底，面上微微露出一丝复杂，与她对视了一眼，似是无意一般，向着何金龙的方向扫了扫，轻轻颔首。
温雪意屏息，良久，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这可真的是。
太。
太糟糕了。
按照孔太平等人之前所说，他们被传送离开东陆，流落到这片莽原，落地的地方，就在此处的南方。
他们惊动了盘踞在那里的强悍妖兽，何金龙在战斗之中受了不轻的伤。
何金龙虽然也只有元婴一重境的修为，但能在仓促的遭遇战中，以一敌多，还对他造成那等重创的，实力显然也不是普通的元婴妖兽。
孔太平证实了她的猜测，告诉她，那是他见过的，最接近化神境界的妖兽存在。
那位妖兽大人，没有当场要了他们的性命，唯一受伤的何金龙，也是元脉丹能够解决的肉体伤势。而后，他们侥幸离开了对方的领地。
……呼邪部族长，和他的赤血马部落，也从西南方向而来，经过那名妖兽的领地，按照老部族长所说，他们向对方贡献了数量庞大的贡品。
不知道当呼邪部族长，知道他珍爱的孙女，已经被那位恐怖存在降临附体，转化为自己的一尊分/身存在的时候，该是什么样的表情。
她想着，又朝着仍旧没有反应过来的何金龙看了一眼。
第168章
也不知道，等到何金龙知道，那位“不通礼数”的部族长孙女、部巫尼雅小姐，就是那位让他身受重创的大妖的时候，又该是什么样的表情……
对方似乎目前还没有没有对他们四人发难的心思。
这一路上，还是尽量不要与那位尼雅小姐，接触太多的为好。
温雪意想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
不要说那位尼雅小姐，就是如今，他们四人之中，也还藏着石芃这个定/时/炸/弹一般的存在，这位来历显然颇有些问题，而且越来越不加掩饰的道友……
这份敌意来的莫名其妙，她无论怎样的回忆，都难以在记忆之中，找出这样一位宿怨之人的存在来。
最为重要的是，温雪意如今也是只能猜测，尚未能摸清对方真正的底牌，思来想去，都不宜轻举妄动。
与石芃相比，孔太平对她释放出来的善意，就更加令她困惑。
她与这位明心书院的大元婴，可以说是素昧平生。
即使是前世，她也只是听过他的名字，而没有见过本人。
那个时候，此人已经离开了东陆，去往了天魔战场，后来，在一次围剿万圣宫的战役之中陨落。
葬在天魔战场的修士，何以万计，即使是明心书院的一代天骄，也难以激起更大的浪花。
因为钟斯年的缘故，她对于这样的修士，总是多一分信任和敬重。
但孔太平本人呢？
又是因为什么，会在石芃面前替她遮掩？
她暂时还想不通。
赤血马部落的驮兽，行进的速度比起世俗界的马车，已经快上了不止一倍，但对于广袤无垠的金帐莽原而言，又显得太过缓慢和渺小。
有幸一次性延请到四位真正的“地上仙人”，作为车队的随扈，呼邪部族长显然也是受宠若惊，在临时营寨休憩之时，便率领着部落之中的一众青壮，将几架拖车上的物资，都重新安排了一番，前面的每架拖车上，装载了更多的财货，几乎将拉车的驮兽都压弯了腰，勉强留出了后面的两架拖车，供四名仙长休息。
孔太平并未固辞。
不管那位“尼雅小姐”，怀着怎样的心思，但既然对方没有表露身份的意思，他们这些修为更低的“后生晚辈”，倒不如按照对方编写的剧本，顺其自然地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