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绮里眠
她眼巴巴地看了很久,却还是摇头将碗推了回去,道:“娘受了伤,娘喝吧。”
妇人怔了怔,道:“今天是圣使来挑弟子的日子,你哥哥当年就是喝了这个,才能够进入圣门,长生不老去的,你……”
小女孩眼眶一酸,咬住了嘴唇,倔强地道:“我不去,我要留在家里陪着娘。”
她看了那只碗一眼,竟然掉头就跑了。
妇人面色一变,道:“小翠!”
小女孩却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门去。
清晨的小山村,还没有完全苏醒,血红色的太阳光里,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升腾、消隐。
小女孩一路“蹬蹬蹬”地跑过了邻居、村长、叔叔伯伯……十几户人家的院落,从村子的一端一直跑出了另一端的村口,才满脸黯然地放缓了脚步。
她的心中,总有一种莫名的模糊之感,抬起头怔怔看着天上的血色太阳,也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怪异和陌生。
山道上忽然落下一道红光,光芒散去后,露出一架没有驱兽,便自发向前行走的黑色大车。
其车身亦形状特殊,乃是雕刻成一头额上生角、仰天长啸的凶兽形状,在崎岖山路上优哉游哉地踏步。
在车头上,站着两名同样头上生角的男子,一个又矮又胖,一个又高又瘦,穿着金红长袍,身上透出丝丝邪异的压迫之感,满面春风地向着小村而来。
小女孩下意识地缩在了柴火堆的后面,遮住了自己的身形。
这两个人,应该就是圣门来的圣使了吧……
当初,哥哥就是被这两个人带走,听说是因为他有“圣缘”,可以像他们一样修行,呼风唤雨,长生不老……
所以,家里就只剩下她和娘两个人了。
小女孩咬住了嘴唇,想到一个人在家里手上受了伤的妇人,蹑手蹑脚地弯下腰,正要离开,却忽然看见那兽车之上,高瘦修士手中光芒一闪,现出一柄乌黑发亮的小幡。
那只小幡一现身,小女孩便觉得周身血液都被隐隐地牵动,有些呼啸欲出之感,让她生出难以言喻的嫌憎、恶心。
那高瘦修士拿出此幡,面上便露出得意笑容,道:“哈哈!这些血食果然香甜无比,也不枉我们精心培育了这些年。”
说罢,他低喝一声:“疾!”
整座山村之中,倏忽腾起丝丝黑气,初时只是细细一缕,很快就变得粗/壮起来,与此同时,村中忽然传来此起彼伏的惊惶嘶吼,其中似乎包含/着极大的恐惧、绝望之情,让人闻之胆寒。
一个鲜血淋漓的熟悉身影,摇摇晃晃地出现在村口的小路上,鲜血滴滴答答地沿着他的发丝、和皮肤上大大小小的裂口滚落下来。
此人沿着小路向外挣扎着走出七、八步,在一次摇晃之后,重重地跌倒在了兽车之前,整个身体忽然迅速膨/胀、瞬息之后便爆裂开来,碎肉和骨茬四处喷溅。
一道细如烟丝的血红光芒,在肉泥中掠起,投向那高瘦修士手中的黑幡之内。
那架兽车就停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其上的两名修士,甚至面带笑容地看着这一幕。
那笑容在此刻,便与恶鬼邪魔无异。
与此同时,村庄之中,传来此起彼伏的爆裂声响,一股说不出的血腥之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小女孩紧紧地捏住了拳头,想也不想,拔腿便向村内跑去。
娘/亲!
虽然不知道这两个心怀叵测的“圣使”做了什么,可是、可是娘/亲还在家里!
她的身影甫一出现,那名矮胖修士眼眸一缩,疑惑地道:“嗯?这里还有个漏网之鱼?她怎么会不受影响?”
“或许是刚刚搬来此地,吸入这'炼尸气'还不够多。”那高瘦修士同样看了她的背影一眼,不以为意地道:“不用管她,她自己也跑到大阵中间去了,自寻死路。”
那矮胖修士呵呵一笑,同样不再关注,只眯起眼看着村中升腾而起的红云,脸上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哼!这些无角族,两脚羊一样的东西,还想要踏上圣道,真是痴心妄想!”
身后发生的一切,小女孩无从得知,她蹬蹬蹬地奔跑在村中泥泞的道路上,宁静的村庄此刻染上了血红色,连人家院子里看门的犬兽都不见了踪影,只有一团团肉泥和血迹,证明有什么东西存在过。
她跑过邻居阿柱叔的家门,柴门半开着,点点血红色落满了门扇和墙头,一截森白/带着血肉的骨头还牢牢地握在门闩上……
她一路跑进了家门。
水井旁、灶台边……空无一人的院落,没有任何一刻如此刻让她生出无穷的希望。
她推开了那扇房门。
她呆住了。
低矮的硬板床边,斑斑血迹在杂乱的稻草堆上,印出了一道匍匐的人形。
在人形的腹部,仿佛保护着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一般,藏着一只破旧的小碗。
碗底上,几滴绿色液体,混入血水后变得愈发浑浊不清,静静地躺在那里。
“啊啊啊啊——”
小女孩双手抱住脑后,忽然痛苦地躬下/身,胸腔剧烈起伏,血液被扯动,和满眼所见的惨烈情状,让她几乎难以克制翻涌作呕的冲动。
“嘿嘿,你还真是命大!”
耳畔忽然响起一声怪笑,一只黑气凝成的大手便向她兜头抓来。
小女孩依旧蜷缩着身子,双手颤巍巍地探出,小心翼翼地触碰着那只小碗,似乎对压至眼前的危机一无所觉。
黑气巨手狠狠地捏了下来,欲将这区区蝼蚁一把捏碎。
一股浩渺清光,却忽然从小女孩孱弱的身躯深处,蓬然扩散而出。
黑气巨手与这股清光一触,竟如春冰见日,毫无抵抗之力地迅速消融。
高瘦修士面色大变,巨手之上黑气一收,身形便向后疾退,厉声喝道:“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
小女孩怔怔地抬起了头。
“她又是谁?”
她眼眸微空,猩红的人形轮廓印在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却宛如落入一片虚空,涟漪微微,似无时不会悄然崩解。
只有那双将小碗牢牢护在身底、腹前的手,让她的瞳孔忽然缩紧了。
她忽然开口,低低地道:
“我是温雪意!”
眼前的一切,分明真实无比,却又忽然纷纷扭曲起来,忽远忽近,虚实之中变幻不清。
她眼中还有未干血泪,声音却已变得沉静,抬起手来,掌心之中清光闪烁,光点飞舞、凝聚,竟于凭空之中,生出一柄古朴长剑。
她再度开口,一字一顿地道:
“我是,人族修士,上清山,温雪意!”
长剑横空,瞬息间清光大炽,连那古朴带着浅浅划痕的剑刃,在这一刻都随之微微颤抖起来。
她平平起手,一剑斩出,四下空间之中,登时传出“嗡嗡”之声,那名高瘦修士和闻声赶来的矮胖修士脸上露出惊恐之色,向后急急掠出,那剑光似极其缓慢,却瞬息之间便追上了二人的衣角,又平平地推了过去。
两道被斩为两截的尸体,各自向着不同的方向又冲出数丈,“噼里啪啦”地掉落在地上。
而温雪意竖持剑柄,维持着跪在原地的姿势,却微微仰起头来,望向无边天穹。
在这浩荡剑芒之中,虚空中泛起了涟漪似的细碎黑白光斑,仿佛空间都因此难以维持,出现了裂缝。
她微微闭上眼,清光蔓延到极处,一道沛然巨力,当头向她笼罩下来,将她席卷而起,投向不知名的方向。
上清山,东明峰后山,一座孤悬山体之外的断崖高台之上。
雪白的飞瀑从主峰上激流而下,葱郁的林木环抱着高崖,远远望去,正如人间仙境一般的景色,但在肉/眼不见之处,却有罡风无遮拦地从天外刮来,地底煞气自不见底的深壑翻涌而上,在这座高台上纠缠、交融,将坚硬的山石都磨平。
十年之前,这里只是东明峰弟子磨炼道心之时,才会选择的一处修炼之所,但十年之后,这里却已然成为众人心中,一处望而生畏、不容涉足的禁地。
便是那凶险无比,轻易便可侵蚀修士道体,即使是金丹修士也谈之色变的天地罡煞之气,也因为另一股更为凶悍、凌厉的力量压制,而显得无比的温驯。
黑衣的剑修手中倒提了一柄长剑,不疾不徐地走过石崖。
虚空之中无处不在的无形剑意,宛如微风一般徐徐拂过他的身体,吹动他鬓角的一缕发丝,轻轻/撩动额前细碎的汗珠。
被连续挥动三万次的长剑,凡铁所铸的剑身已无力承受这种负担,忽然发出一阵轻/颤,齐着剑锷断裂下去。
下一瞬,空气中“嗤嗤”之声大作,数以万计的剑光陡然一现,便将那柄断剑切割为齑粉,银亮的金属粉尘落满了地面。
钟斯年目光沉淡,似习以为常,抬首望向高台之外,正值黄昏之际,日落水激,晚霞如峦,一行归鸟掠过灿金云霞。
他沉静地看了片刻,抬起右臂横在眼前,手虚虚握起又放松,似乎毫无异样。
而就在下一刻,忽然有一道古朴的剑形轮廓,在他右臂肌肤之上,毫无征兆地浮现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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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第26章
剑影浮现之时,宛如硬生生抽/出骨髓的痛苦,让钟斯年眼中当即迸起鲜红的血丝,身形微微一晃,不由自主地单膝跪倒在地上。
他俯身撑住手臂,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上滚落,喉间发出低沉的喘息。
与此同时,忽然有道苍老而渺远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带着说不出的疑惑:“咦?”
“怎么回事,有人在召唤本尊?”
钟斯年双眸紧闭,额上犹自滴落着冷汗,牙关紧锁说不出话来。
那声音也并未期待他的回答,而是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感受着什么,又发出一声悠悠的叹息,道:“只是召唤一道时光中的投影……”
与此同时,黑衣少年手臂上的剑影也渐渐淡去,抽髓般的痛苦随之减轻,钟斯年深深地吸着气,重新找回了对躯壳的掌控力,开口道:“你不是说,你已万年未曾有过主人了么?”
“那又是谁在召唤你?”
“是啊。”那道声音随之越来越淡,道:“本尊怎么知道是谁?毕竟从本尊上一次苏醒至今,也只有半年的时间……”
“半年,对本尊来说,就如一还鞘而已。”
“不过,无论是什么人物、什么修为,没有剑主的许可,和对本尊剑体足够清楚的了解,即使只是一道时光中的虚影,也是绝无可能召唤出来的……”
苍老声音余音袅袅,说到后面,已然寂静下去。
钟斯年眼角犹有些许余痛抽/搐,眸光却清冷如夜,沉然凝视着那道越来越不可察的剑影。
片刻之后,那道虚影便无声无息地重新隐没在他的手臂里。
他再度捏紧了拳,隐隐约约能感受到一道浩瀚如深海、沉凝至极也危险至极的力量,正沉睡在他的骨髓之中。
诛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