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绮里眠
温雪意眼眸微闪，淡淡地道：“诛天前辈。”
“你果然是认得本尊的。”
随着那道声音淡淡响起，一道雪白光华，似是从星空最深、最黑暗处掠出，眼前无垠星空，便是随之摇动、片片剥落，瞬息之间，身外万象明灭崩解，唯有面前一柄长剑，如直/插天、如直入地，使人一眼望去，眸中便是再容不下周遭分毫。
剑刃之上，光芒微一吞吐，照在了温雪意的身上。
旋即，那道声音便是再度响起：“奇哉怪也，你这丫头，我还当你是上一劫哪个老不死的转世，不想竟果真是那小子，亲自将召唤本尊的权力交给了你么？”
诛天剑灵性格桀骜古怪，温雪意早便得知，自不会在意这点窥探，开口便问道：“请问诛天前辈，师兄如今，情形究竟如何？”
“死不了。”
诛天剑灵并未开口，虚空之中，却是响起了第三道悠长之声，懒洋洋地说道。
“谁？！”
温雪意陡然抬头，手指轻弹，一片缥色光华，便是从指尖汹涌而出。
面前的诛天剑之上，亦是陡然泛起无数剑影，层叠之间，如浪潮一般向着四面八方涌动而去。
“啧，好大的阵仗……唔。”
这道声音再度说了一句，似是在诛天剑影的逼/迫下吃了个亏，闷/哼之后，便是消隐了下去。
温雪意紧绷的肩脊稍稍放松些许，手指却犹然紧扣，像是一只炸了毛的小兽，嘴唇不由自主地抿紧了：“诛天前辈，方才……是谁？”
收回了漫天剑影的诛天剑灵，沉默了片刻，剑光照在温雪意的身上，淡淡地道：“一个想要在那小子身上，占些便宜的孤魂野鬼罢了。”
他并未多言，只是径自道：“如你所见，如今在那小子身躯之中，有着那老东西的存在，本尊若要彻底压制其异动，余力便是不足以蕴养那小子的神魂。”
“本尊与那小子的约定，你或许不知。但既然你得到过他的首肯，如若他陨落，本尊便会践诺，跟随在你身边百年。”
温雪意的眼眸之中，并未映出丝毫的欣喜，反而泛起了点点的潮/湿猩红。
“——所以，你想不想救他？你愿不愿意救他？”
“我要救他。”
少女一双水瞳，说不出的决意和峥嵘，斩钉截铁地说道。
“好，那你便去尝试着接触他，唤醒他，记住，连本尊也是不知你会遇到什么，一切都只能靠你自己解决，而你，只有一次机会……”
虚空之中，响起一声极轻的叹息，随后，剑身之上，便是泛起一阵苍茫白光，席卷而来。
温雪意眼前一闪，意识已然投入一片昏暝之中。
在那石窟之中，一阵淡淡的白光，从盘膝而坐的羽裳少女身上流/溢而出，通过握在她手腕上的修长手掌，蔓延到一旁安静而卧的黑衣青年身上。
黑衣青年的眉宇之间，旋即亮起两道璀璨异泽，瞬息之间，又是腾起一道灿白光泽，向两者狠狠压了过去。
寂静的洞窟之中，淡白色的光华静静地闪耀着，没有引起任何的异样响动。
温雪意的意识，已然是通过了一片黯淡无边的虚无之海，从高高空中坠落下来。
呼啸的寒风从耳畔刮过，刺人的寒意无视衣衫的防御，无孔不入地侵入她的肌骨之中。她在半空中艰难地转动身体，已经尝试发现了无法调遣灵力的她，只能尽可能地保护着自己，一面观察着即将降落的地方。
这是一片不见边际的湖泊，放眼望去，水天一线之处，一片湛蓝通透的色彩。
湖中矗立着一座孤峭的岛屿，通体覆盖着森森的白霜，而在近岛的湖面上，同样结着厚厚的冰层。
在岛屿的中央，斜斜插着一柄倚天垂地的长剑，宛如一座冰封的丰碑。
只来得及匆匆扫视一周，温雪意已是跌落在岛屿边缘，一丛嶙峋的山石之间。
触地的瞬间，她将身体蜷缩起来，等待着预期之中的疼痛降临。
然而那狰狞的石块，在她坠落上去的顷刻之间，却是如同柔软的沙丘一般，无声地陷落下去。
亲眼见到这一幕，温雪意不由得失神。
她尝试着站起身来，这一次，地面却仍旧是崎岖的地面，双足踏上去之时，有着淡淡的痛意。
举目四顾，确定了湖面和岛屿深处的方向以后，温雪意选定了一个方向，尝试着向前走去。
这里是钟斯年的精神界，一切都是凭借主人的潜意识构造而成，失去身体主控权的钟斯年，此刻应是同样被封闭在了这里……但是，要到哪里去找他呢？
第78章
这座岛屿，虽然在高空中看去并不算大，但真正行走其中，却察觉出艰难。
嶙峋的石林和蜿蜒的小路，更是给这段路程，增添了不少的困难。
温雪意原本选定了一个方向，小心翼翼地向前，但走到一半，她蓦地转回头去，便是看到在她身后，那些凌/乱山石，竟是缓缓地、无声无息地变幻、重组着。
在她的注视之下，移动的山石慢吞吞地停在了原地，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温雪意不由得抿起了唇。
自欺欺人。
不用想，在她正千辛万苦地寻找着某个人踪迹的时候，这个人的潜意识之眼，也在同样地注视着她，然后，做着这般不知目的的小手脚。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随后，便抬起脚来，做了一个绝非她一贯性情的动作：狠狠地跺了跺地面。
地面的细碎石砾和冰冷霜花，仿佛也是感应到了她的心情，黏在了地面上纹丝也不动。
温雪意鼓了鼓腮。
她仰起头，向着高高天穹看了一眼，随后，便随意抬脚，向着不知名的方向走去。
在她身后，结霜的石林缓缓合拢，在她面前，肉/眼不及之处，淡淡的白光从虚空中浮现而起，形成了一道虚幻的光门。
随后，温雪意一步迈了进去。
痛。
这是她能够感受到的第一感觉。
热，灼烫的热。
这是随后从心底升腾而上的，难以抑制的燥感。
她略带几分茫然地抬起头，隔着一扇幽浮的、半透明的壁障，她看见自己盘膝而坐的身影，手中掐诀，一柄淡绿色泽的飞剑，正环着“她”指尖上下飞舞，剑身之后，拖着长长的、碎星般的光尾。
当那点绚丽的光泽掠过“她”的眼角，她便听到耳畔重重的心跳之声。
这声音似是从自己胸腔中传来。
右臂之中，一股炽烈幽邃的气息，正从中翻滚涌动，不知疲倦地吞噬着什么。
而比右臂更加贪婪的，是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如同战场擂响的夔鼓，渴望着，催动着她伸出手去。
她看到自己被玄色衣衫包裹的手臂，蕴含/着可以裂金碎石的力量，落在“她”眉梢却轻柔得唯恐惊飞了一只蝴蝶。
而“她”睁开眼，秋水般的眼瞳倒映着一片虚无，花瓣般的唇翕动，声音也如落花般拂在耳畔。
“……我不喜剑。”
右臂之中，忽然传来一声浩荡剑鸣，一股极其庞大暴戾的剑气，从中喷涌而出，将她余下的话语，绞作一团余烬，纷纷落在虚空中。
一道纯白剑芒，倒映在她眸底闪烁不已，无边杀意从心头翻涌，要将面前少女，眼中天地，都一斩而开。
她睁大了眼睛。
那道森白剑光劈天斩地，却是调转刃锋，对着自己一剑刺下。
心中涌动的冰冷杀机，都在这瞬息间烟消云散，她看见“她”懵懂抬起头来，对她露出一个柔和笑容。
胸腔绞痛之中，天地倒悬，极端的酷热化作极端的严寒，颈侧仿佛被凿开了一方破洞，失去肌肤和血肉，替以一片亘古不化的玄冰。
那片冰冷如此苦痛，却意外的能够冲淡那股，从右臂向全身蔓延的、失控的暴戾气息，让她在长久的对抗之余，能够稍有喘息的余地。
而她只剩一双虚无的眼，注视着一道纤长婀娜的身影，在她的视野之中渐行渐远，不曾回头地消失在山路的尽头。
视线一转，“她”又从甬道尽头踽踽行来，她眯起眼，看到“她”转过头去，对身畔高大青年抿唇微笑，眉眼弯弯，对面的青年手足无措地挠着后脑勺，咧嘴露出一口灿烂笑容。
在“她”身前身后，与她并肩同行，或亦步亦趋，小心跟随……每一个人注视着“她”，眼中都有着专注而倾慕的光。
“她”像是晨曦里的一朵花，开得如此明媚鲜妍，让每一个路过的人，都忍不住驻留倾心。
而她只能远远地站在原地，荆棘枯藤从脚底刺入身体，攀缘骨骼一路向上，贯穿全身，最后将她的心脏也网罗其中。
她低下头去，注视自己掌心，一截流泻而出的无形剑锋。
秋水般的剑锋之上，不知何时，络上了蛛网般的细密裂纹，细碎的锈蚀痕迹，从裂缝中无声蔓延而出。
她忍不住向前迈步，而深植脚下地底的荆棘藤，便在她每一步中，于她骨血之间来回抽拉。
她踏着一路的鲜血，脏腑的狼藉，风轻云淡地走到“她”面前去。
“她”带着几分惊讶，仰头对她微笑，叫她“师兄”。
心脏每一次的急速扩张，都带着刺藤勒紧的痛苦，而她恍如不觉，她伸出手去，握上“她”的手腕。
恍惚之间，她看到“她”俯身在她怀中，温柔吐息落在她耳畔，叫她“斯年”。
“我只想看你，一剑诛天、神魔辟易的样子。”
而她忍不住低下头去，鼻息相闻，秋水般的眼瞳近在咫尺，她看到“她”对着她的身后，露出灿烂笑容：“斯年，你来了？”
有人在她耳畔放声狂笑，“她”的身影如水镜片片破碎，她听见剑刃之上，锈花大/片大/片盛开的声音。
而她睁开眼，掌中剑气如雨，纷纷向面前之人刺去。
七霞峰的峰主化元子向后疾退，不可置信地瞪视着她。
“你的心魔、破掉了？！”
她听见自己语气淡漠而冰冷，道：“勾结郑少彦，引诱她下山，你该死。”
她将这句话说完，心头忽而没来由地一跳。
化元子却是一声冷笑，暴喝道：“那就来试试吧！让我看看，你这个金丹之下第一剑修，对上真正的金丹后期，究竟是有着几分胜算！”
宝光飞掠，剑气纵横，剧痛之中，她再度重重吐出一口鲜血。
“今天你先把命留在这里，稍后，老夫便要去那天宝镇，亲自收了那黄毛丫头的项上人头，让你们做个同命鸳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要！”
她忽然睁大了眼睛，像是已然知道了会发生什么，拼命地大声喊叫，却是连嘴巴都没能张开，徒然地看着自己倒悬长锋，微微闭目，便是漠然开口：
“识自本心，见自本性，一切时中，不灭不生。”*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