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绮里眠
“续弦胶!”
最先开口的,并不是温雪意,也不是郑辛,反而是那一直冷冰冰的擂台仲裁者,此人脱口而出,望向温雪意的视线,一双眼眸之中,忽地散发出了奇异的光彩——字面意义上的光彩。
两道光芒,笼罩在了温雪意的身上,随后又是一转,将钟斯年也同样笼罩在内。
眼前光影变幻,同样冰冷而更加宏大空旷的声音,便是从虚空之中淡淡响起:“考核弟子二人。体师钟斯年,体魄,七星;潜质,十星;心性,十星。合计二十七星,九重天碑留名。”
“药师温雪意,精神,十星;亲药性,八星;心性,十星。合计二十八星,九重天碑留名。”
随着这声音平淡而威严地响起,在那间山巅大殿之中,高大石碑之上,碑身顶端,最为靠上的位置,正反两面同时蠕动起来,各自聚合出了两个崭新的名字。
“轰隆隆!”
随着这两个名字的浮现而出,两道晶光从两人身上缓缓收回,石殿内部,也是随之震动起来,两道古朴的大门,泛着淡淡的晶蓝光泽,从殿宇深处现出轮廓。
温雪意睁开眼,便是看到如此震撼的一幕。
非但如此,在她身体内部,那些疲惫脱力之感,和些许未痊愈的旧伤,也是随之一扫而空,身体内外,前所未有的轻/盈。
她和身边的钟斯年对视一眼,同时看到彼此眼中的震撼之意。
“嘿,你们这两个小辈,运气可真是好得连本座都要嫉妒。”
钟斯年的耳畔,那悠长之声再度啧啧响了起来。
“龙神前辈。”
这一次,钟斯年却是在神识之中,淡淡地回应了这道声音:“您受剑灵前辈克制,每次开口之时,消耗都不少罢,何以如此执着,非要与晚辈交流呢。”
那道声音却是顿了一顿,嘿然道:“自然是因为你这小子,颇合本座的胃口,本座在那上清山下,封龙阵中,被囚禁了成千上万年光,没有一个活物,能够陪本座说上几句话的,如今一朝得出,自然是要说个痛快。”
钟斯年淡淡道:“若是龙神前辈,不再觊觎晚辈这具躯壳,晚辈也并非不能成全前辈。”
“那自然是不成。”
那声音却是一口拒绝,道:“本座当时,不知道你身体内,有着这些古怪,竟将本座的精魂,也是一头吸了进来。如今,本座一条堂堂真龙,连肉/身也丢掉,若是叫人知道,岂不是笑掉大牙!不过你这个小子的肉/身,倒是颇有些名堂,你们人族,又是气运所钟,本座若是占了你这肉/身,旁人问起时,本座还可勉强搪塞一二的。”
“前辈的龙躯,还在上清山下的封龙阵中,想必是安然无恙的。”
“不成,不成。且不说本座如今,压根便是无法离开你这具身体多久的,便是本座筹谋多年,好不容易才趁着你们宗门那个叛徒破坏一座阵脚的机会,离开了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再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又要忍受几千几万年的孤寂!你这个小子,心肠端的是坏得很。”
那声音俱是一声声悠长龙吟,落入人耳中,方才自动翻译成修真界通用的语意,这般絮絮叨叨,偏偏又余韵悠长,若是被其他人听见,恐怕便是无论如何想象力丰富,也难以想到这乃是一条真龙之言。
钟斯年不再理会他了。
“师兄你看,这里有你的名字。”
身前传来少女轻/盈低语,钟斯年举步走到石碑之前,与她并肩而立,仰头看到那是被顶端,稀稀落落的名字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钟斯年”三个字。
在他的上面,只有两个名字,或许时间过去太久,又或是其他的缘故,已然有些漫漶不清。
他想到幻境破碎之时,耳边响起的通报之声,转到石碑另一面,果然在更高一些的位置,看到了属于温雪意的名字。
在这面石碑上,比温雪意名字更高的,甚至只有一个人,名字同样是模糊不清,而在与她同高度的位置上,却有着两个人名。
“司明音。”
温雪意喃喃地念道。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这神秘石殿之中,她竟是看到了一个名震天元修真界的名字。
上古之时,传说天元界共有四片大陆,每一片都是广袤无比,其上拥有着亿兆生灵,彼此之间,更是几乎没有什么往来,只有那些化神之上的大修士,才能够渡过其中的天堑,并根据其大致的方位,粗略以东西南北,将之命名。
而后来,原本的南陆,却是随着魔劫的降临而崩解、陆沉,再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便是后来被称为“天争海”的海域。
在天争海中,同样有着无数大大小小的势力,其中最为强横的一支,名为“玄华宫”。
而司明音,便是玄华宫的宫主,一个在天争海内外,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真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绝世强者。
温雪意轻轻地吁出一口气。
司明音,即使在她前世之时,也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出现在世人面前。
世间传言,其实他早已进入化神境界,只是不想接受古域的征召,才隐瞒修为,一方面留在玄华宫做宗门的靠山,一方面潜心修炼,试图勘破合体之谜的。
对于这种猜测,温雪意也是有着几分认同。
她略带几分复杂地,再度在那并列的两个名字上看了一眼,旋即收敛了心神。
无论司明音如何,这些元婴、化神境界之事,都不是她如今揣测的。
她的目光,落在那石碑之后,殿堂深处,两尊恢弘的石门上。
这两道石门,感应到两人的到来,也是在隆隆声里,向着一旁挪移而开,露出其中淡光笼罩的甬道。
按照其上的意思,显然这两道门,各自代表着药师和体师,两条不同的道路。
她和钟斯年,也须得暂时分开了。
尽管心中,都难免有着些许的担忧,但两人终究都是明白,眼下什么才是最为重要之事。
温雪意便是在身后目光沉静的注视之下,率先走进了属于药师的那座石门之中。
轰隆声里,缓缓移回原样的石门,将那道纤细背影,彻底地吞噬掉了。
钟斯年微微敛睫,同样是不再迟疑,回身向着另一道石门,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温雪意原以为自己会受到些许的考验,或是看到什么诡异恢弘、鬼斧神工的场景,不过,这两者却都没有发生。
在她的面前,是一条幽静而风景秀美的小径,小径两侧,有着大/片大/片的药田,从最低级随处可见的灵华草,到可以令修真界为之震动的补天果,竟是应有尽有。
便是温雪意,也不由得心神震动些许。
不过,她的迷思也只是持续了数息,丹田之中,一股沁凉之意便是泛起,让她一凛之下,猛然醒过神来。
保持着神识的清醒,温雪意却是并未对这药田避如蛇蝎,而是漫步其中,以欣赏的眼光,看着那大/片大/片,相映生辉、绮丽无比的奇花异草,只觉心神都是在这样的美景之中,大大舒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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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一路走来,清苦、疏淡、浓郁……种种的灵药香气混合在一处,沁人心脾。
药田之中,火属性暴烈无比的赤炎果,和水属性晶莹剔透的水纹果和谐无比地比邻而植,菌盖色泽斑斓,有如一只幽冥灵眸般的鬼眼芝,因为属性天生具有腐蚀之力,只能单独种植,在这里,却是与许多低阶的旋复花相互依偎着,结成一幅和谐的双环图案。
温雪意注意到这一点,眼眸不由得微微一缩。
相生相克,乃是天地之理,无论是灵药的种植,还是丹方配置、君臣佐使……都有着极为重要的影响。
而这座药田之中,却是完全颠覆了她以往的认知。
若是说,见到这药田之初,她只是赞叹上古修士的资源广博、身家雄厚,此刻,却是有些渴望,能够见到古修士的一言半语,为她稍解此刻心头翻涌而出的种种疑问了。
小径虽然悠长,亦是总有尽头,一道篱笆墙,已是在前方若隐若现,竹篱茅屋,极为古朴幽静的气息,便是从屋舍檐影中流转而出。
“哗啦啦——哗啦啦——”
眼看便是要走到那篱笆墙前,温雪意的耳边,却是传来了轻/盈的流水冲刷之声,她提起裙摆,跨过那不高不矮的竹篱,眼前霍然开朗,大/片的雾蓝色泽,便是出现在了她的眼中。
这座古朴茅屋,竟是建立在一方濒水的石崖之上。
茅屋之中,传来一阵低咳之声,随即,半掩的门扉便是被一阵风,轻轻地吹开了。
温雪意扭头望去,便见门扉之内,一位鬓发苍白,面容衰败,却是身姿笔挺的老妇人,手拄一支青碧色的木杖,面容平和地看着她:“许多年了,竟还有新学生来到这里。孩子,进来说话吧。”
“竟然也是走进了药祖婆婆那条路吗……上一个二十八星的小子,似乎也是走的这一条呢。”
“难道说,药祖婆婆现在放低了标准,肯收非满星的弟子了?”
“小药师这个运气,真不知道该说是太好,还是太差。”
“希望不要像上一个一样,一副三观崩毁,大受打击的样子啊。”
两道人影双双消失之后,重新恢复了寂静的山巅石殿里,那尊石碑之上的狰狞兽头,一双被遮盖的巨眼动了动,喃喃地说着,随即,那眼睑之下的眼珠,又是微微一转:“让我看看那个小体师,现在怎么样了……”
转眸之间,眼中倒映而出的,却是一尊以天为盖的巨大熔炉。
熔炉之中,带着淡淡金铁之色的火焰,不断地跃动燃烧着,一道挺拔人影,便是呈“大”字形,立于其中,一张冷峻面庞之上,汗水不断地沁出,又旋即被炉中的炙热高温灼去。
无尽火海之中,他的身影亦实亦虚,便是给人一种半通透的感觉。
在这道身影之中,脊髓到颅脑的位置,有着一道呈现灿白颜色的凝实骨骼,此刻正有一层淡蓝的雷霆弧光,附着于这道白骨之上游曳不止。
而沿着他的四肢躯干,密如蛛网一般的经络若隐若现,浅红的线条纵横交错,形成一个又一个的穴/道,泛着略为耀眼的色泽。
无数细碎火焰,便是在这些穴/道之上,燃烧不已,又随着法诀的驱使,跟随流经穴中的灵力,而向着经脉深处流转而去。
“玄雷淬剑骨,天火炼真金。这是融天剑髓真经。”
那石碑之上的兽首,显然对此亦是十分的了解,便是不由得脱口而出:“这个小子,果然是得到了雷炎剑主的真传。”
“嗯,身为二十七星的体师,却是在这'体魄'一项上,有着三星的欠缺。满星的潜质心性啊,不知道师从哪个糊涂蛋,把一个好苗子,生生地耽搁了。”
“不过反过来说,以前走的是术师的路子,术师这行当,身体一个一个都如纸糊的一般,他却是能够炼出七星的体魄,果然是天生的体师才对。”
“如雷炎剑主这般,将整尊躯体,熔炼成一柄无坚不摧的剑,这不是很好嘛。”
“这般的机遇,倒是比他那个小搭档,更加的稳妥。”
“不对,不对……”
在青年的颈侧,却是有着一枚淡色的霜花浮现而起,忽明忽灭,忽缓忽急地旋转着,似乎便是在极力地抵御着火气的冲刷,一股一股的寒气,也是因此向着青年的颅顶、脑髓冲去。
“霜山玉!这个小子身上,怎么会有着这样的冰寒之宝,竟然还如此的胆大包天,吞纳到了体内的。炎寒不相容,如此一来,恐怕是要吃点苦头了。”
那霜寒之气,与身周的滚滚雷火之气相冲,更是不断地保持着黑衣青年思维的清醒,让他连昏迷逃避都不可得。
虽然如此,但青年一双寒星般的眸中,也是丝毫没有退缩之色,只有一片平湖般的沉然,似乎是面对再多的苦痛,也没有任何动摇的。
“真金还须天火炼啊,嘿嘿,小子,天生剑骨,若是能够熬过这一关,成功淬炼而出,往后,这天下纵横,总会有你一席之地的。好好珍惜吧……”
声音淡淡,那石碑兽首,似乎是终于满足了好奇之心,重新沉默了下去。
茅舍之中,温雪意跪坐在蒲团上,听着老妇人一句一句的授道,即使以她对丹道的理解,也是颇有些头大如斗,只能死记硬背起来。
从她进门落了座,这位老夫人,也是没有什么开场白,便是直接对她讲起法来。
老夫人看上去其貌不扬,其对于药性药理、五行炼丹的理解,却是惊人的浑厚,一言一语,都蕴含/着极为深刻的含义,让温雪意这般听着,眼眸之中,泛起异样的光彩。
她的神念却仿佛飘摇而起,融入茅舍之外,那连绵如海的药圃之中,每一株灵药的灵性,都是在她意识海中舒展浮沉。
又如上穷碧落下彻黄泉,神念融入地壳之内无尽深处、浩瀚沸腾的地肺之火,融入翻卷奔流的七海之水,融入拂过山岗林涛、也拂过女郎衣角眉梢的悬天之风,感受着造化冥冥的自然之力,用着人之心难以想象的方式,淬炼着那天生地养的灵“药”……
飘摇之间,她仿佛身在无尽高空,向着四方遥遥眺望,举目苍茫,唯有身畔一堵青碧色的巨墙,向上看不到尽头,向下也看不到落处,向两边绵延而去,同样是没有边缘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