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诗情
“如今心学被打压至此,子清若再做缩头乌龟,这辈子,活着亦是死了。”
林修然扶不起几个孩子,索性立在赵云惜对面。
“砰。”屏风轰然倒塌。
露出屏风后那道含着泪水的双眸,甘玉竹捏着拳头,哑声问:“我留不住你,孩子留不住你,那娘呢?她如今的年岁,可能经得起星点刺激?”
她一步一步走过来。
他不肯见她,她便自己来了。
林修然望着甘玉竹一双灼灼星眸,像是被灼烧般,垂眸。
他索性带着几人往荣恩堂去,到的时候,老夫人正端坐在正堂,几人便知她是什么意思。
林修然俯身磕头,他未开腔,眼圈先红了:“娘此番受委屈了,生儿一场,千样辛苦万般期待,最终却落场空,一想到你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就难受,子清给娘磕头,就当没生了我,生了甘氏这个娇女,待我百日后,不必让她守夫孝,相看着再嫁良人,上侍奉亲娘,下养育幼子,是我对不住她,让她一腔情意付诸东流。”
年迈人磕头,让赵云惜也绷不住,泪如雨下。
林修然起身后,回眸看向她,纵然努力温和,却还是绷不住的哽咽:“我知道你和白圭非池中物,待龙飞起跃之时,勿忘林宅中还有你的金兰故交。”
赵云惜擦了擦眼泪。
这和上回不一样。
她无措地扯出一抹笑,想要故作轻松道:“夫子,人生还长呢,我从荆州府带了武昌鱼回来,据说肉很嫩,中午烤了吃,多撒点……”
她说不下去了。
林修然眸光澄澈,他看向白圭,温和道:“白圭呀,夫子此番,林宅这大小老少,往后你多看顾些,也算全了我们师徒一场。”
白圭抿着唇点头。
他好像理解他的做法,却不赞同:“世间诸事,哪里只有一条路能走?人活着,才有希望,死了便什么都没了。”
林修然笑了笑。
他声音柔和:“不必再劝,这世间诸事,也不止权衡利弊。”
他洒脱极了。
甘玉竹泣不成声:“你沉默着寄出去百封信,让所有人踏着你的尸骨前行,也不怕被辜负了!”
她早有预感。
赵云惜望着他坚定的眼神,心里就明白,这回,劝不过去了。
“那先吃烤鱼吧,我给你做。”她长吁短叹。
甘玉竹捏着帕子,恨恨道:“不给他吃!叫他饿着肚子殉节去!”
话说得狠,人却不住掉眼泪,自己也去了灶房,忙忙哭哭,哭哭忙忙。
林修然是一个很好的人。
便格外让人不舍。
赵云惜听见煎鱼刺啦声,这才皱着眉头回神。
心里砰砰砰跳得厉害。
她确实很喜欢这个老师。总觉得他会很平安的生活在江陵,他们一回头,他就在。
可突然就告诉她,他要殉节了。
说来也是,他们学子能收到的消息,对林宅来说,怕是早就收到了。
他那样关注,拿命热爱着自己的学说。
赵云惜没什么心情,烤鱼便偷了懒,直接香煎,在炭盆下埋了豆芽、千张、芹菜等,再把武昌鱼煎得两面金黄,配了调料端上来。
她心里难过。
她懂他的无能为力,却也知道,他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她很舍不得林修然,他没有因为她是女人,就将她拒绝在林宅之外,那两年的殷切教导,待她和林念念、林妙妙一样,不曾有星点区别。
她又做了个葱爆羊肉,煮了青菜汤来喝。
林均原先看什么都稀罕,这会儿也蔫哒哒的,他挨着白圭坐下,眼巴巴地望着他,半晌才问:“爹,不要我了吗?”
张白圭搂着他,捏捏他的脸,温和道:“你爹是大英雄,他要去天上做星星保护你。”
林均抿了抿唇,幽幽道:“我八岁了,不是三岁。”
这话哄三岁小孩呢。
张白圭老气横秋地叹气。
“乖,别想那么多,还有你娘,还有我们呢。”
林均轻轻嗯了一声。
赵云惜看着满桌菜,心情愈加复杂了。她示意小丫鬟提着食盒去餐厅吃饭。
春日的风,暖洋洋的,几人索性将饭桌抬到院子里,想着晒着太阳也暖和。
“树下就行。”
“树下有虫,我拒绝。”
“那就这片空地。”
孩子多了,七嘴八舌。
甘玉竹眼圈红肿,神情凄婉,反倒是林修然满脸都是淡定。
赵云惜的厨艺向来无人挑剔,都是抢着吃,她这回刀功也极好,花刀切得很好。
“武昌鱼的背刺多,你们别吃,肚子大,吃肚子就好。”香煎的武昌鱼淋着油亮的汤汁,从食盒中拿出来,便溢出特有的香味。
众人却有些食不下咽。
唯独林子坳家小女儿流着口水,奶里奶气道:“吃鱼鱼,宝宝吃鱼鱼。”
林修然细细地给她夹了鱼腹肉。
又挨个给几个大孩子夹。
赵云惜垂眸,盯着那块鱼肉,明明极香,刚出锅的香煎做法,外面酥里面嫩,鲜香可口。
唯有小丫头吃得小嘴巴吧唧吧唧,她一双眸子清澈明亮,天真极了:“老爷爷,好好吃,你也吃哦。”
林修然满脸慈爱地捏了捏她的脸,笑吟吟道:“好芳洲,长大了多孝顺你老奶奶哦。”
吃完饭后,几人在院中晒太阳。
林修然没有避讳小辈在,握住甘玉竹的手,温和道:“娘如今年岁大了,越发得糊涂,平日里不认人,你叫子坳穿我衣裳,能混过去便罢了。”
甘玉竹抿着唇,想抽出手,狠话在嘴里滚了一圈,最后又化成盈盈一滴泪。
“相公,你放心,等你走了,我便养小侍去,养生十个八个孩子,都姓林,把你林家的基业败光。”
她还是没忍住。
林修然握住她的手拍拍,神情包容:“败光就败光,让子坳几个供养你,不叫你受屈。”
甘玉竹哑然。
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这世间无人比你更好。”甘玉竹到底不忍心再胡说,垂眸:“我不嫁了,守着我们十年的记忆,未尝不能过活。”
她神情坦然。
赵云惜眉眼间带出几分忧色,却不知该怎么劝。她俩这样的年岁,年华正盛,放现代,可能还在拼工作。
林修然神色怔然。
他这个妻子,婉转娇气,性子怯弱又不爱做主,如今说起话来,却格外有主意。
他垂眸,心下愧疚。
再抬眸时,却又看向赵云惜:“玉娘嫁不嫁全凭她本心,若是不嫁,请一座贞节牌坊,又能护身又有家财,日子也好过,不过你还是得多护着她。”
“唉。”赵云惜叹气,愁得不行:“自己老婆自己护,托给别人作甚?”
林修然作势要用拐杖敲她。
“知道了。”她应下时,鼻尖一酸。
交代什么后事,看得人心里难过极了。
林修然看着几个半大小子,有些唏嘘道:“哎,可惜瞧不见子境、子垣、妙妙、白圭、珣儿成婚了。”
他还有些意犹未尽。
第68章
林修然交代好后事。
他各处都考虑到了,安排妥当,还有闲心安排白绫上的绣花。“绣丛竹子吧,我上路时,有竹子陪伴,也不算辱没了。”
张白圭鼻尖微酸,他睁着乌溜溜的眸子,如同儿时一般,专注地盯着他看。
“夫子,不能诈死吗?”他问。
林修然瞧着甘玉竹在锦帕上绣竹子,慈爱一笑。
“不能啊,我若亡故,自有大儒为心学辩经,这滴水不滴进油锅里,便是无用的一步棋。”
“白圭呀,这世间,到底聪明人多些。”
他们时时盯着你,在你不知道的地方。
所以,诈死不可。
“行了,你们走吧,我又不是今天就要自尽。”林修然被紧跟的几人弄得有些无语。
张白圭满眼痛惜地看着他。
林修然决定给他们上一课,他端着茶盏,清了清嗓子,笑吟吟道:“首先呢,是造势,我已经在做了,年前信函发往各地,远处也收到了,大家来往商议,上面会发话,也是心学弹压不住的缘故,现在就差一簇火苗,而将熄未熄时,才是时机。”
他笑吟吟道:“还要等我们这一学派再被弹压,我再行事才好,这才是政治。”
上一篇:带着玩家在大唐搞基建的日子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