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宇宙第一红
此时,厢房之外。
兴元帝和楚珩两人站在厢房外言谈,彼此一片热络,但个人心里都是一片烂账在偷偷算。
兴元帝说:“都是朕的错,是朕不好,朕绝无染指南疆之意,只是一时处置不当让烟黛误会了,还请叔父帮朕说说话。”
他藏在话里面的意思便是:南疆朕不要了,你想办法把人哄好,朕要美人不要江山,利益朕让了,你别不识好歹。
楚珩就赶忙推辞,说:“是烟黛不懂事,怎么能是圣上的错,烟黛娇气,感情上的事,臣也未必说的上话,但臣尽量替圣上解释,还请圣上不要劳心。”
楚珩的意思就是:你活该,现在被架在火架子上烤的不是我,场面话我可以说一说,事儿给不给你办就不一定了,反正现在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
思及到此,楚珩还颇有几分惊诧,他是真没想到柳烟黛能将兴元帝给反制住,以前这孩子在他面前都是一副柔弱无骨、畏畏缩缩的模样,没想到一玩儿就玩儿了个大的。
由此可见,这个兴元帝是真喜爱柳烟黛,只是——楚珩想,只是他不知道怎么喜欢一个人,兴元帝拿去跟旁人从不失手的计谋,到了柳烟黛这里,一直都没用,他还不知道为什么没用。
而兴元帝还不知道楚珩在想什么,他还在想如何利用楚珩哄好柳烟黛,两人你推我推,彼此都明白发生了什么,然后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演。
演了大概片刻,外头伺候的大太监被秦禅月叫进去,不过片刻又出来,踟蹰着走到兴元帝面前躬身行礼道:“启禀圣上,方才柳姑娘说——”
兴元帝都顾不上楚珩了,他薄唇紧抿,连声线都有些紧绷,侧过头看向大太监,问:“说什么?”
面前的大太监低着头,道:“柳姑娘说,想回镇南王府。”
兴元帝的脸一阵扭曲。
他好不容易将人绑过来,控到眼皮子底下日日看着,现在真要送回镇南王府,以后还能带回来吗?
但是,他要是不送……想起来这两日柳烟黛在他面前的姿态,还有之前柳烟黛摔孩子的模样,他又觉得心口一阵阵发堵。
兴元帝那阴沉沉的眼眸沉吟着转了一圈,最终落到一旁的楚珩面上,他道:“秦夫人已许久不见柳姑娘了,不如,秦夫人留下,陪柳姑娘几日,镇南王——看之如何呢?”
他还是舍不得放人,只想着,既然柳烟黛想见秦禅月,那就将秦禅月留下,不就行了吗?
他不愿意松开对柳烟黛的掌控,而偏偏,柳烟黛想从官衙离开,去回到镇南王府,就是为了摆脱兴元帝对她的掌控。
她说想回王府,不是因为她想回到王府,而是因为她想回到一个没有兴元帝,没有被随时压迫,没有被随时欺负的地方。
楚珩在旁边神色平淡的站着,道:“禅月会愿意留下的,但是禅月留下,怕是没什么用处。”
兴元帝看不懂的东西,楚珩看懂了,他知道,柳烟黛要的,从始至终都不是秦禅月,而是逃离兴元帝,如果她不能逃离兴元帝,那就算是秦禅月留在此处,她也不会有半分好转。
兴元帝的脸色骤然冷下去,他不明白,他已经退让至此,柳烟黛到底想要什么!她怎么什么都不满意!
楚珩看着兴元帝的面色,就知道不劝不行,兴元帝真是个心狠手辣的畜生,现在楚珩要是不劝,他回头就会歪招了。
大陈里的歪招数多的很,特别是南疆这个地方,离魂蛊,同心蛊,千步蛊,什么蛊虫都有,兴元帝真是要被柳烟黛逼急了,下了这些东西,那可就麻烦了。
下蛊,不如解心,前者虽然利索,但终究是谎言,是骗来的、哄来的,不如一颗心互相交出去踏实,楚珩阅尽千帆,明白这个道理,但兴元帝不懂。
他太急迫,太功利,太高高在上,他需要学。
楚珩便躬身行礼道:“圣上,老臣仅一言。”
“说。”兴元帝定定地看着他。
“亡羊补牢,犹未晚矣。”楚珩道:“烟黛眼下重伤未愈,您不曾想过,她究竟是为何如此吗?”
楚珩说话间,抬起沉甸甸的眼眸,静静地回望兴元帝,他似乎是在无声的反问:真要是把人逼急了,再来一次自尽,您受得了吗?
楚珩的目光看过来的瞬间,兴元帝似乎又想到了柳烟黛受伤的脖颈,想到柳烟黛气若游丝的模样,想到柳烟黛一心求死的眼,他心底里又翻江倒海的闹起来。
兴元帝的呼吸骤然沉了两息,他问:“将柳烟黛放回去,她便能跟朕和好如初吗?”
而这时候,楚珩还在那里说更要命的话,他道:“圣上若是真想与柳烟黛和好如初,那您不止要放柳烟黛回去,您还要将小铮戎放回去。”
兴元帝牙关都咬的嘎吱响。
他把柳烟黛放了,又把儿子放了,那他手里面还有什么?他什么都没有了啊!他一点筹码都没有,拿什么来威胁柳烟黛?柳烟黛跑了怎么办?
没有筹码的感觉让他十分不安,他习惯了拿住别人死穴来威慑,也习惯了居高临下的俯视别人,所以他放不开手。
楚珩端端正正的迎着兴元帝的目光。
他太了解兴元帝了,兴元帝一个目光横过来,他就知道兴元帝在想什么,所以他道:“圣上想要一个听话的皇后,想要一个柔顺的妃子,可以去找其他的大家闺秀,旁的姑娘愿意接受您的方式,她们愿意仰视您,愿意崇听您,愿意做您膝前一只柔顺的狸奴,但柳烟黛不愿意。”
“柳烟黛要做个和您一样的人,她与您是平等的,如果您想和她在一起,就请您,把她也当成另一个皇帝来看,您不能接受的,就不该施加在他身上,您觉得,一个皇帝,愿意被别人囚禁在宫殿里,哪里都不能去吗?”
兴元帝有一瞬间的惊愕。
把另一个女人当成皇帝,这怎么可能呢?全大陈只有他一个皇帝,他才是唯一的皇帝!
他面上的抗拒太明显,楚珩瞧见了,也只是神色平淡道:“臣知道她不是什么皇帝,臣只是说,您应该将她当成平等的一个人来看待,您是皇帝,她在您心里就也应该是皇帝,只有您将她当成皇帝一样对待,她才有可能会喜欢您。”
“她喜欢您,也不应当是喜欢兴元帝,而是喜欢您这个人,去除掉您的权利,您的地位,您的一切之外的,您。”
就像是楚珩对秦禅月一样,秦禅月是不是秦家嫡长女,是好是坏他都不在乎,他只在乎秦禅月这个人,他也一直将秦禅月当成他的皇帝,他才能最终得到秦禅月,喜欢本来就应该是给对方镀金身,而不是将对方踩在泥里。
楚珩怎么说也曾经成功上位过,他比兴元帝多吃了不少苦,自然明白,这男女之情比旁的更难弄,你跟旁人算计得失,算计银钱,算计权势,那彼此都会努力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两个人在棋盘上争先恐后,谁都不愿意下去。
但男女之情不是这样,男女之情是要摒弃掉其余所有东西的,如果想要最真挚的感情,那一开始就什么都不能加。
而兴元帝这辈子就没去做过什么追求女人的事儿,他眼下听了楚珩的话心中巨震,他反复想了片刻,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楚珩。
如果柳烟黛是另一个皇帝,他敢欺负柳烟黛、抢柳烟黛的孩子吗?
他当然不能,因为他自己就是皇帝,谁敢这么对他,他能把对方片成肉卷喂狗吃。
兴元帝拧眉苦思时,秦禅月正从厢房之中行出来,她行出来后,先是看了一眼楚珩,与楚珩道:“烟黛晕过去了。”
随后,秦禅月与兴元帝行礼,楚珩则看向兴元帝。
兴元帝紧抿唇瓣,缓缓点头,随后道:“既如此,镇南王且先去。”
楚珩行进厢房中后,兴元帝才追问秦禅月道:“烟黛可好?”
秦禅月现在一看到兴元帝就觉得胸腔里的血气都跟着翻涌,她咬着牙,道:“烟黛……不太好,她想要跟臣妇回镇南王府。”
兴元帝下了极大的决心,几乎是一字一顿道:“朕……送你们回去,还有小铮戎。”
秦禅月大惊,心说这畜生东西怎么突然就做个人了,难不成楚珩真将一整个南疆给出去了?那可不行啊!他们秦家军以后都得改名换姓了!
秦禅月震惊的时候,兴元帝却已经念叨上了旁的。
秦禅月细细的看他,就看见这个人走来走去,神神叨叨的不知道在说什么,她小心听来,隐隐听见几个什么“皇帝”之类的词,也不知道这个人发什么疯。
而此时,大太监已经行进了厢房之中,在秦禅月的帮助之下,将昏迷的柳烟黛带走。
昏迷的柳烟黛变成了很轻很轻的一团,被放在马车的床榻之中,安静的昏睡,只剩下一点长长的呼吸声,她的孩儿躺在她的身侧,依旧睡得无知无觉。
柳烟黛昏迷被带走之后,小铮戎也一道被带走,他们走的时候,兴元帝一路红着眼睛骑马相送。
他舍不得,他送人走的时候多少次都想抢回来,随后又不抢了,只追着楚珩“她真的会爱上朕吗”,反复无常的像是个疯子,楚珩也不拦着他,只骑在马上,陪着兴元帝一起走,与他道:“您要是真想让她开怀,这几日就别出现,等她好了,您再出来请她原谅。”
兴元帝抿着唇不说话,只静静地跟着,他像是一只流着涎水的狼看着肉一样跟着看,在柳烟黛醒来之前,他一错不错的跟着她,看着她。
但是一旦她醒来,他就要离开她的目光。
因为她不愿意看到他。
他心胸里回荡着无法克制的悲愤与不甘,可是脚下却越走越近,一步无法远离。
他觉得她好像是够不着、摸不到的浮萍,明明就在他眼前,但是他却没有办法得到,甚至,当他靠近的时候,这一朵浮萍还会立刻碎掉。
他不能让她碎掉,所以他忍着那些嫉妒的,阴暗的心思,一点一点退后,站在远处看着,他暂时不能靠近她。
她不在乎他,不愿意看见他,甚至不想要他们的孩子,她以死相逼离开了他,只剩下他一个人,在无尽的苦海之中被折磨。
他不知道楚珩说的对不对,他只知道,他没有路可走了,他只能听楚珩的,他不能失去柳烟黛,他要求她回来。
烟黛,烟黛,朕已知道错了,你真的还会回到朕的身边吗?
——
当夜。
镇南王府。
柳烟黛自官衙回来之后,还带回来了个麻烦——兴元帝。
这人寸步不离柳烟黛,柳烟黛昏迷了,他甚至要在一旁盯着看,秦禅月被他弄得直发毛,问他在看什么。
兴元帝双目空洞的回她:“她醒了,朕就走。”
秦禅月半晌没说话。
这柳烟黛是带回来了,但是……兴元帝怎么好像疯了啊?
兴元帝这么一看就是一夜,期间小铮戎醒了,都是兴元帝一个人伺候的,秦禅月也插不上手,只能隔壁厢房先睡下。
到了次日清晨,柳烟黛终于悠悠转醒。
她醒来的同时,兴元帝惊得跳起来,熟练而僵硬的钻到了床底下。
他一定不会被她发现,他会偷偷地看着她。
第92章 兴!元!帝!不!行!
清晨。
镇南王府。
柳烟黛沉浸在一场噩梦之中。
梦中的她被困在一间华美的厢房中, 一层层的帷帐挡在她的面前,她往外跑,跑, 跑, 掀开一层层帷帐, 终于看见一道冒着白光的门,她提着裙摆冲过去,想要跑出这扇门,却在冲出去之后, 看见门的后面,是另一个华美的厢房。
她在梦中回首,瞧见一道道门在她面前立着, 她不知道去哪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闯出去, 她被困在其中, 只觉得沉闷至极, 她疯狂的往外跑, 想跑出这里,跑回到很久很久以前, 她跟婆母在一起,每天吃吃喝喝睡睡,那是她为数不多的,真的快乐的日子。
十万门框压我身,死前又梦少年春。
她越逃越快, 可她逃不出去。
直到她筋疲力尽的倒下时,她听见了一阵婴儿啼哭声。
这声音勾着她,拽着她, 将她从沉重的泥潭里拖拽出来,她越来越轻盈,渐渐脱离那重叠的梦境。
当她睁开眼时,已是辰时。
窗外的阳光从半开的厢房外落进来,在地面上烙印出一块明亮的光印,清晨天气凉爽,不燥不热,临窗矮榻上摆了一只琉璃花樽,其上插了一朵粉莲,散发着淡淡的莲花清香,她身上换了一套丝绸的中衣,醒来时,身旁躺了一团肉乎乎的糯米团子。
柳烟黛怔怔的看着他。
阳光落到这一团糯米团子的身上,照出来莹润的光泽,他踢一踢脚趾,无意识的蹬在柳烟黛的腿上。
不重的力道,却好像一下子将柳烟黛踢醒了似得,她从那一场痛苦的,沉重的梦中挣脱出来颤抖着手去摸小铮戎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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