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月 第42章

作者:宇宙第一红 标签: 宅斗 重生 复仇虐渣 成长 穿越重生

  释怀是不可能释怀的,这些痛会缠绕人一辈子,让人念念叨叨,难以忘怀,偏旁人不会记得,反而会觉得他们“记仇”、“小气”、“揪着一点小事不放”,所以他们唯有再用力捅回去,互为敌人,才能过的畅快。

  周子恒也无力纠缠,他整个人像是突然老了十岁,脊背佝偻,眉眼暗沉,他疲惫的摆了摆手,道:“拖下去吧。”

  他现在要去秋风堂看看那些伤患,再给诸位宾客们赔礼,等一切都做完了,再回过头来处置这对母子。

  周子恒背对着他们,正准备离开,可那对母子却一点都不怕。

  他们高昂着脑袋,死死的盯着周子恒的背影。

  直到他们两人要被拖走之时,远处突然有人快步跑来,一脸惊慌的喊:“侯爷,侯爷!先等等,不好了!”

  周子恒脚步一顿,僵着脊背抬头望过去。

  他今日听了太多“不好了”,现下心肝都跟着颤,乍一听到这句话,便连忙抬眼望过去,便见跑过来的是侯府的大夫。

  “客人出事了?还是渊渟——”

  “回侯爷的话。”大夫一边跑一边喊:“箭伤一时半会儿要不了人命,客人们和世子都没死,但是客人们的伤诊治到一半,老奴才发现那些客人们中的箭上有毒!此毒凶猛!现下来不及调配解药,还得问问方姨娘!”

  周子恒脑袋“嗡”了一下。

  射箭就罢了,为何还要下毒?

  他惊得转过身的时候,突然听见一阵尖笑,那方姨娘被两个私兵拖拽着,满身泥土的跪在地上,看见周子恒回过头,那张静美的脸上狞出来一个痛快的笑容来,她一字一顿的道:“周子恒,想要解药吗?”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周子恒愤恨高喊,他现在已经半点不爱这个女人了,他恨不得一剑杀了她!

  但这种威胁对方姨娘是没用的,她又不怕死。

  当一个人连死都不怕了,那她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这位方姨娘满意的看着周子恒发疯,看见他这么痛苦,她就高兴,她欣赏他此刻被逼的尖叫的样子,与她前几日何其相似。

  原来,周子恒也会发疯呀,她还以为这个人没有心呢。

  她心里痛快,便做出来一副柔情蜜意的样子来恶心他,那眉眼一弯,眉目中情光潋滟:“夫君何必动怒呢?只要你按着我说的做,我便将解药给你,我只要一件事。”

  方姨娘看着所有人,语调温和的吐出了一句话来。

  周子恒狰狞恼怒的面容一僵,下意识的反驳:“你疯了吧?这不可能!”

  方姨娘淡笑着说:“那便把我和问山都杀了吧,左右,有八个公子陪我俩赴死。”

  周子恒面部越发扭曲,最后,他一咬牙,道:“去,将人叫过来。”

  大概片刻之后,秋风堂的公子们又匆匆被抬到了侯府的前厅中去——说是侯府找到解药了,但需要诸位公子们挪个位置,所以他们才被挪过来。

  不止是病患,连带着这些公子们的父母也都被请到了侯府的前厅中。

  侯府前厅极大,八个公子躺在地上的担架上,被齐整的摆开,公子的父母们则被请到了椅子上坐好,而侯府的其他人却并不曾来此,叫这些公子的父母们恼极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其中一位公子的母亲、某位艳丽的夫人怒而喊道:“侯府到底在卖什么关子?我儿子在你们府上受伤又中毒,你们不给我儿子治伤,反而将人抬到前厅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她儿子死了可怎么办啊!

  而这时候,前厅外走进来几道人影,为首的是忠义侯周子恒,其后是被私兵看守着的方姨娘和周问山。

  他们三个人行进来后,周子恒的面色古怪的环顾过所有人之后,才道:“夫人莫急,今日,本侯将诸位请过来,是为了给诸位找到解药。”

  这位侯爷也是被临时逼过来的——方才方姨娘在花园中,说要重新审关于她儿子残疾的事情,说在场的每个人都是帮凶,她还说,只要这群人承认了,她就肯给解药。

  最开始,周子恒是觉得她荒唐胡闹,但是转瞬间一想,万一呢?

  万一真是这群人动的手,那今日这群人受伤的事,便算得上是一饮一啄了,他便不需要再为这群人负伤的事情承担代价了!

  一想到这么多世家同时报复倾轧的画面,当时的周子恒竟然有点希望真是这群人做的——他这性子,最是自私薄凉,偶尔可能会有些心软爱意,但一旦在关键时刻,总会迅速冷静下来,做出最果断,最合适的选择。

  所以,他一咬牙,干脆将所有人都请过来了。

  “解药在哪儿?”下面的夫人焦急的问道。

  而忠义侯的目光环顾地上躺着的八个人,一狠心,咬着牙道:“解药就在诸位公子的心中,烦请诸位公子与本侯说一句实话,那一日我儿坠马之事,与尔等到底有没有干系!”

  ——

  侯府前厅开了二审的事情,随着赵嬷嬷,一道儿从前厅送到了秋风堂间。

  当时,秦禅月正与柳烟黛在秋风堂的一处偏间内休息。

第30章 大戏登台

  午后, 秋风堂偏间。

  秋风堂坐立在侯府西南角,此处距离正门最远,是整个侯府之中最偏僻的地方, 因着远离人群, 所以这里种了大片大片的翠竹, 翠木一多,再热的地方也能凉下来,清风徐吹竹叶,飞檐渐沉天阙, 声静之间,只有冷竹浮香。

  偏间窗户正临着翠竹林,一推开窗, 便能瞧见窗外翠色窗景。

  一片清幽,竹笙飒飒间, 疑似故人来。

  柳烟黛自窗旁立着, 探着身从窗内探出来一张白嫩嫩的脸蛋, 以手撑窗往外瞧。

  这里太偏远了, 目光穿不透那无边的翠木,只能淹没到一片绿色里, 自然也瞧不见外头闹成了什么样子。

  白嫩嫩的小姑娘睁着一双水润润的兔眼,阳光落到她面上,将她照出如羊脂玉一般的光泽来,她攀靠在窗旁,圆圆的脸蛋倚在窗墙上, 挤出来一点白色的肉肉来,实在是瞧不见人,只能再缩回脑袋来。

  缩回脑袋却也不肯回去坐着, 依旧提心吊胆的在窗前站着,来来回回的踱步,窗前的光影在她淡粉色的裙摆上飞跃浮动,照出熠熠的金色流光来,她一转身,裙摆便翩翩而飞,像是一只起舞的蝶。

  之前在宴会上的时候,她光顾着嚼那几块糕点了,当时发生的事她瞧见了一点,但是完全没来得及在乎,现在后知后觉才想起来害怕。

  这小兔子,有时候瞧着胆小怕事,但是有时候又格外迟钝,血迸到她脸上来了,她还在那儿迷迷糊糊地躲在婆母后边嚼糕点呢,等到事儿都进到一半儿了,她才回味过来当时席面上究竟是生了多大的事。

  周问山用利箭偷袭了整整八位公子哥!这样大的事——可怎么担待得起?

  虽说婆母并不在乎公爹与夫君,但是婆母和她都是这忠义侯府的人,一同享着这府门里的富贵,就得一同背着这侯府的罪责,素日里来府里内斗,打这个打那个没关系,打死了也是一个府门里的事儿,闹不到外处去,但现在,这么多外府的公子受伤了,一同逼到侯府门口来,侯府定然也是要出一波血的。

  柳烟黛读的书不多,她说不出“倾巢之下安有完卵”这样的道理,她只知道,以前在他们家乡乡下里,一户人家中有一个人做了错事,以后这一户人家都抬不起脑袋来,甚至可能连累全村——早些年,他们村里有户人家出了个男儿,糟蹋了隔壁村子的女娃子,自此,他们村子的人出门都要挨隔壁村子人的骂,连带着他们村子里正常的男子都娶不到外妻。

  在他们村子里都如此,何况是长安这高门大户呢?

  公爹和夫君都不好,他们都爱欺负人,柳烟黛其实不在乎他们的死活,可是婆母对她这么好,若是婆母日后出去被人骂,那她会很难过的。

  小兔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满怀苦闷的走来走去,正走着呢,一回头,便瞧见秦禅月倚靠在床榻上,手里拿着一碗人参汤,以白玉勺轻舀。

  夫人的手指白嫩细长,指尖染着淡淡的凤仙花汁,泛出胭红色,两根手指一夹,便端送勺子入口。

  夫人唇色胭红,肤色雪白,鬓发纯黑间,又妆点着一片金色,光影落在她身上,绸缎上似是有水波流转,柔软的扭折光影,更衬得那张面绮丽浓醉,眼角眉梢都浸润着风情。

  人参汤滋阴补阳,最适合她这个岁数的人来用,方才她在外面嚎那两嗓子嚎的嗓子都发哑,现在几口人参汤落下来,终于算是回过神来了。

  艳丽的夫人搅了搅勺子,又吞了一口参汤。

  这秋风堂的偏间平日里都是丫鬟小厮受伤时所用的地方,所以很简单,只有一床一桌而已,其上铺着的也并非是昂贵的绫罗绸缎,而是简单的粗布,连个床帐都没有。

  但秦禅月一靠在这,这床帐都显得华贵了几分,像是一望无垠的干裂土地上唯一的红玫瑰,开的艳丽又张扬。

  柳烟黛回过头时,瞧见婆母这般好看,便看呆了一会儿。

  秦禅月刚用过参汤,随后往床旁柜子上一放,一抬头就瞧见柳烟黛看着她发呆,这小傻东西不知道在想什么,怔愣愣的站着,秦禅月噗嗤一笑,抬手比划了两下,道:“吓傻了?过来,婆母无碍。”

  柳烟黛便一点点走过去,给自己搬了一张圆面莲花凳过来,坐在了秦禅月的床头前。

  “婆母——”柳烟黛肚子里似乎有一堆的话,最终只挤出来一句:“他们会不会报官啊?”

  这个“他们”,指的就是那几户受伤了的人家。

  秦禅月含笑,笃定摇头道:“不会。”

  “为什么?”柳烟黛瞪大了眼。

  之前他们隔壁村儿的丫鬟就是报官才得来的清白!眼下死伤这么多人,怎么能不报官呢?

  秦禅月轻笑道:“报官,都是寻常百姓家才会去的,像是这些高门大户,除非特意而为,否则谁都不会去报官的。”

  因为按官职算,很多人本身都比官府里的人官衔更高,哪里轮得到一个小小下官给他们公平,更何况,若真要报官,就要将来龙去脉都讲清楚,有些时候,大户人家宁可将事儿稀里糊涂的涵盖过去,也不会报官。

  若是大户人家的女儿被人欺辱了,他们更不会报官,只会派私兵偷偷将人杀了,毁尸灭迹。

  同理,现下他们自然也不会去闹到官府,反而会用自己的方式解决,他们本身就有权利,何须用官府的权利?且,他们的权利更偏向他们,当然是靠自己的权利来说话了——高门大户,向来是用自己的权利,凌驾在官府的权利之上的。

  老话说得好,打得过打,打不过讲理,现在他们八户人家加起来,难道还打不过一个侯府吗?他们当然要好生打一打了。

  “不报官,那要怎么解决?”柳烟黛对这些一无所知,她在边疆多年,各种各样的虫子认识了百八种,但让她来摸索这些却是两眼一抹黑,她什么都不懂,只能来问婆母。

  秦禅月面上闪过几分讥诮,道:“以前长安有两户人家的孩子酒后争执,一方人将另一方人打成了残废,这要是报了官,大概会判前者入狱流放赔款,但他们没报官,而是两家商量——知道他们最后如何解决的吗?”

  “如何解决的?”柳烟黛睁着一双水润润的兔眼,乖乖的坐在圆面凳上,两只手摆在膝盖前方,茫然问道。

  赔钱吗?还是坐牢?

  “前一家人将府门中嫡长女下嫁,给了后一家人的瘸子,拿自家大好女儿的婚事,和女儿的嫁妆,填补了后一方人家里的怨气。”

  秦禅月眉眼凉凉的说道:“日后,两家人成了姻亲,前者在朝堂上多方提些后者,后者的府门中又有这嫡长女给这瘸子吸一辈子血,让这瘸子好生安稳过一辈子,这样,两家皆大欢喜,这就是大户人家解决的法子。”

  前者的儿子不用下狱,后者的儿子有了人照顾,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唯一失去的,大概就是一个女儿。

  这就是高门大户中人的行事方式,吃掉一小部分人的血肉,满足大部分人的口欲,维持一个高门大户的体面——最起码,表面上看起来,这两家是很体面的。

  柳烟黛听的呆住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样的方式,两只白嫩嫩、胖乎乎的手抓着自己的膝盖,半晌才挤出来一句:“那……这嫡长女后来呢?”

  “后来?安稳替那瘸子操持家务,生儿育女,调训妾室,教养庶子庶女,还能如何。”秦禅月语气更淡,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寒意。

  大户人家为了体面,总会隐忍很多很多东西,被打断了牙都往肚子里咽,硬生生拿血泪来撑起来这一身姿容来。

  “那今日之事——”柳烟黛脑子里窜出来个念头,她心想,哪有女儿嫁八户人家呀?

  秦禅月一看她那模样,便知道柳烟黛在想什么,秦禅月轻笑一声,伸手戳了戳她的脑袋,随后道:“不是一定要嫁女儿,而是要给一种一辈子的补偿,方式多的是呢。”

  顿了顿,秦禅月面上闪过几分隐晦的得意来,她那双狡黠的狐眼微微眯起来,轻声道:“只不过,谁补偿谁还不一定呢,莫要小瞧了方姨娘。”

  兔子急了还蹬鹰呢,人家这么大一个人,豁出去了一条命来搅天动地,不可能只闹出来一点水花儿的。

  秦禅月与柳烟黛刚说到此处,偏间外边传来了一阵沉稳的脚步声,随后不过两息,赵嬷嬷的声音便从厢房外传进来,她道:“启禀夫人,世子夫人——”

  秦禅月给了柳烟黛一个眼神后,转而继续躺在了床上,闭眼做昏迷状。

  眼下这两拨人得慢慢搅和着呢,还不到她出场的时候。

  现在这些仇怨跟她可都没关系,她是不会掺和到这些脏事儿里的,不如两眼一闭。

  柳烟黛则赶忙站起身行到门外去。